对着奄奄一息的我,计划变更为这般。粱凤至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他们把我救走。蓝弄尘日日夜夜陪伴在我身侧到我醒来也未懈怠片刻,见此情景杨慕荻唯有暗自垂泪了。
如今我算什么?完完全全的成了苦肉计之中的黄盖?!
可怜可笑柳涩郁,笨蛋透顶,以情丝牵系便轻易让人左右了去。赔了心伤了身还一无所觉,真是……笨蛋!
可确实,塑造这麽个绝顶白痴角色的人确是我自己,所酿苦酒惟有自己饮了罢。
只好在,如今的我,柳涩郁,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只是……
栊致,我再次违了与上帝的契约,未能为自己真正重要的人守护清白。这是否意味着,上帝亦不可能遵守约定守护我的爱情?!
栊致,你告诉我啊……这个世界好冷,比起在你身旁淋浴你的蔑视还要冷。在这里,我必须忍受为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男人终局的命运,比起这些不甘,我更宁愿见证你与左豫让一起的幸福……
呐,栊致,叫我的名字吧,把我带回去……
八: 朱雀玉<上>
八: 朱雀玉。
夜深,梧桐院内水叮呤,诡异之极。
门“咯吱”一声,我惊觉弹起上身,只喝道,『谁!』
来人冷然,『我来给你换敷巾。』言罢自然位移至塌边,将我按下去替我整好铺盖,而并未因我的突兀多言半语。
我意识到,这个人……以为我经此番打击而变得异常敏感,而他未提此半分足见这人温柔得紧,可孰不知这么些年来,我皆然如此。
眼眶突然湿热了,我咬住被子努力不发出声音。
『你……怎末了?抖得这般厉害……』
他还是发现了,以栊致的声音如此温柔地对我说……我知道这是栊致对着左豫让才会有的温柔。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可此时,我偏偏无法拒绝这种温柔。也明知他绝非沈栊致,我还是投入他怀中,搂紧他的颈子……
知道自己要死时,我不是不怕,来到这个世界时,我不能不怕。我很怕,却一直压抑恐惧,只因这情绪无处抒解。当有人愿意接纳我时,我想我……无法抗拒。
感到他身形微顿,却没有回拥我,只将头埋进我肩胛,手轻柔抚过我的背,声线极为低沉,如梦中呓语。
颤栗的,我立即想到,在星稀月明的逢魔之夜,林木丛丛墨色如玉,栊致紧紧匝住我的腰身第一次回应我带挑逗的吻。我惊诧地抬头,却被他按住后颈,遂加深这个吻,心靠得那样近,鼓动着彼此燥热的心悸。之后他疲倦似的阖眼,眉目精致如镶白玉。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听着更像是自言自语。他的叹息亦很多,却柔溺得沾湿了我的眼睛。
『真拿你这小妖精没办法。』
那一刻,我以为能够预见明日如火的朝阳。然而那只是冗长的夏日时节,秋未至,在左豫让出现以前,心动游戏的一次小小失利。
如饮黄连酒,苦涩得我心脏剧烈抽痛起来,任泪水流溢。我几近撕声裂肺地不断重复那个名字,已然忘却此时静夜万籁俱寂,也不知道,我的哭喊是那般凄楚尖利。
『栊致……栊致,不要离开……我……』
抱紧我的人力道大得几乎可以揉碎我,与我内心的疼痛似乎相互排斥着,又似在共鸣着。刹那间,我真以为,这就是栊致的怀抱,淡淡的栀子味道。
蓝弄尘走后,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何种心情。方才平复下来耐住抽噎努力装睡,感觉到他以冰凉的手指一次次拭掉我眼角不住溢出的泪,没有温度的唇印在我发烫的额间。其实不可否认的,这感觉很舒服。
忆起自己在他怀里呼唤着另一个人---他爱柳涩郁,一定很伤心。我不仅利用了他的温柔,还……愧疚感弥散于心头,随即我便说服了自己---我又非柳涩郁。
忽然,有刺耳的笑音传来打断我的胡思乱想,压抑而不绝讽刺,显然忌讳的不是我,令我不适感顿生。我挣扎着起身,『是谁!』
一个人形现于眼前,黑色夜行衣与夜幕恰到好处地融合,可散发出的戾气又与周边的静谧分外不合,扎眼的很。
我心下暗惊,仿佛有所感知地觉得,面前这人该有多么可怕……
『柳公子莫怕,小人奉了门主之命,特来协助您以成大计!』是了,梁凤至弑前任琅扇门门主而取代之。
协助?这明摆的是监视吧!倘若换作以往单纯无脑的柳涩郁恐怕只会感激涕零吧,他不会注意到,那人未曾过问他的身子状况,只一心惦记着计划的发展,那人所言之爱,不过尔尔!
我按捺下心惊,尽量自然地淡笑,即便在夜幕中我的表情不会被他看到。我微身道,『有劳大人多加费心担待了。』
『哪里,柳公子莫要客气。方才柳公子那演技真令人佩服的紧,蓝弄尘那小子断然不会料到个中变数!』
我心中又惊,原来适才种种皆落他眼。只是,这人在此竟掩去了所有气息而使蓝弄尘无所感知,莫非此人功力竟在蓝弄尘之上?不可能的!我所设定的,当朝年代,武功能与蓝弄尘相抗的,只有一人而已!
八: 朱雀玉<下>
我心中暗骇,仍强颜道,『哪里,有大人助我才是成功的关键。对了,夜色太浓……敢问大人是……』
那人似乎嬉笑颜开,当即不慎防范地回道,『我乃门主座下右护法龙筠焰是也,掌管暗部长年在外,柳公子不识得我也是情有可原。』
语气……好生狂妄!我当下心中微有怒意,面上依然笑颜相对。开玩笑!这人凝魄千刀在什,人命万条相系,我不好好奉着哪成!『原来是右护法大人,久仰哉!涩郁竟有此疏荣得见大人一面,实属三生有幸!』
『柳公子深明大义才是本门幸事也,待完成此命,本门定奉柳公子为上宾用心款待!』
看来这位右护法确是长年在外,竟不知柳涩郁与其门主梁凤至的关系!这点……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好容易待龙筠焰离去,我疲惫地委于床角长吁一口气。效仿古人说话还真累……好在难不倒我白寞扬。再加上对这人严加提防,冷汗早便浸透全身。一夜之间发生这许多事折磨煞人,我了无睡意思索这林林总总一直到东方泛白,期间居然忘了为栊致而心伤。
翌日,蓝弄尘取得千年血参来亲自喂我,味道并不好,真弄不明白为何人人尊它为上宝。我的脸皱皱的,可看到那张与栊致别无二般的脸上流露出某种类似关怀与期盼的神情之后,我还是一口一口把它喝掉了。看他的表情变得宠溺而温暖,莫名的,我的心脏开始敲锣打鼓。一定是那要命的血参发挥作用,脸部的血液贲张得厉害。
他笑,淡然如二月清风。
我蹙眉,『你笑什么?』
他依旧淡淡地回道,『你变了。』
心中大变,我惊愕地偷看向他去揣测他的表情,可瞧不出任何端倪。
研磨不透他这话蕴藏之义。他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这是他不再醉心于柳涩郁的开始?!血液凝结的感觉,如履薄冰。不能想象,他不再要柳涩郁之后,我该置身何处。
面前的绝对是个聪明人,即使他的脸上并无异状,我依然不能掉以轻心。而且他那愈发温柔的眉眼,我看不懂。
绝不能令自己深陷绝境还不自知!我迫自己拼命鼓动舌苔故作娇嗔地,『怎麽,是我不漂亮了?』
他愣住,那一愣下,我越发心慌意乱。糟糕,我怎就忘却,柳涩郁该是左豫让那一向道貌岸然的清纯形象……道貌岸然?!不不,错了,不是这么回事,那是我因心中怨怼而强加给他的罪名。事到如今我竟还如此这般不知悔改,看来对我的责罚远远不够……
正当我渐入绝望心苦神伤之时,他那儿竟猛然迸发出一阵爆笑,笑声延长至他不能喘息,他附身在我侧边埋首继续低笑,嘴里仍不绝溢出『变了,真是变了』这种词句。
这次换我愣住,我拉扯着被角羞得无所适从。惶然无措的样子令好容易平复下来的他又迸出一声哧笑。
他撩起我额前的碎发,神色专注,眼中夺目的光芒闪耀,是那般……狂热……他喃喃道,『不过,还是没有变……』
我突然极想冷笑,以压制心头不住隐泛的悲凉。
没有变?!明明就……变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看清楚呀!栊致,为何你总是,看不到我……
此时,杨慕荻探进身来,见到我们这情形神色黯然地低下头。蓝弄尘感观极敏锐遂回眸看向他,接收到他的暗示之后安抚似的拍拍我,起身跟他走了出去,还不忘掩好门板。
我笑,不明意味的。他们讨论事情何须瞒我?作为编剧者,我能不知道蓝弄尘的身份吗?!试图嘲笑他们的多此一举,怎奈如何都笑不出来。
不一会儿,蓝弄尘推门进来,亦打开紧闭多日的窗扉,顿时一室清亮。卧床数日,久不曾领略那灼目的阳光。我看向他,他暖暖地对我笑。
我的目光移至他腰间,血玉朱雀,俨然。那朱雀兽有傲然之姿,遗世而独立。
这便是梁凤至想要的麽,呵……
我的视线游移至窗外,斑驳的,薄薄的翠绿叶,沐浴着强烈的日昀就似要被穿透。
蓝弄尘默默在我塌边坐下。换了副神色我看向他,一笑百媚。
不能坐以待毙,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九: 百雪峰<上>
九: 百雪峰
百丈冰,雪凝眉,百雪弄尘绯。月半夜,万片飞雪,花烟飞。
这是百雪峰的诘语。
我说我要去游览百雪峰,闻言,蓝弄尘久久地看着我。他没有直接表示反对,只是说,『据闻那里是阴阳相隔最近的地方。』
我说,『是,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方。』
他诧异,惊骇。我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要令他放心似的一笑,『放心,我会活着。』
杨慕荻在旁极力阻拦,我目光尖锐地瞪向他,他受到惊吓地止住言语。我恍然,暗地自嘲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情处于这个世界的杨慕荻绝无可能知道,他阻止我又岂会是包藏私心?这是一个极其单纯的杨慕荻,而我……总是习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不堪……然而,我不能不设法自保。
我收敛起带刺的目光,换上一副较为温和的神色希望能缓除尴尬。我说,『慕荻不必担心,弄尘大哥会陪着我的---对吧,弄尘大哥。』
蓝弄尘未语表示默许,杨慕荻咬唇,唇色泛白。我侧过面不去看他。我不忍---这个人,长着我的面孔,正经历着我所经历过的撕心痛苦,我不可能做到视而不见。然而,我更知道,这个人与我的结局是完全不同的,我的下场只能是重复悲剧---我拿什么去不忍!
此行去百雪峰,我有自己的打算。我在赌,赌那龙筠焰不会涉险跟着去。同时我也在赌,赌我这写好结局的命运是否会有所不同。
百雪峰,杨慕荻会破解它的诘语,那一刻开始,命运的轮盘将会为他而飞速旋转,一切将就此终了。我也是。
所以,破解诘语的事,不能交给他来完成。
百雪峰的诘语其实很简单。以情丝为祭,博百雪之奇观。何谓百雪?剧中所云此景缤纷多彩,集世间美好于极致。一纸空文,即使是我也未曾见得,脑中构画总嫌欠缺。每及此景现世,该撼天动地者必遭大劫。传言中此劫为生死大关,即便生还亦逃脱不了活着的罪孽。
念及此处,我笑。
创作剧本时会制造这种情节不过为了渲染杨慕荻的义无反顾---结局当然是杨慕荻不会死。只是,我作为柳涩郁的身份是否可能为蓝弄尘做到如此地步,着实难测。更何况,不是杨慕荻,我可能会死。
我叹,若换作栊致我必定不会如此犹豫,蓝弄尘与沈栊致,在我心中始终是毫不相同的存在。可,身在如此世界,我别无他法。若放之任之,柳涩郁的结局不会好过。
死过一次之后,虽然不懂得孟婆何以让我用这种方式复活,对于失去的过往与生命,我还是无法抑制对它的眷恋。
剧中此处,应是柳涩郁得朱雀血珏,蓝弄尘身中叵罗断肠散,每当他思及柳涩郁种种,情毒即发,百虫蚀心痛生欲死。杨慕荻不忍见其如此,遂决定借助百雪峰传说来救自己所亲所爱之人。他独自而行,经受三重考验终于到达峰顶。跪求于峰上九天九夜,以祈望老天感知百雪降临。终于,祈愿成真蓝弄尘康复完全,而杨慕荻已被抽尽情丝,忘忧于天涯……情理之中的,蓝弄尘不会令故事就此完结。何况,爱上了的,经历多少次都会重新来过。
而我此番目的,当然就是要代杨慕荻行此举,所以万万不能使那杨慕荻跟了去。
九: 百雪峰<下>
龙筠焰知道我有此行之后果然试图阻止我,我执拗地说,此番行动不成功即成仁,我有非去百雪峰不可的理由,门主的命令我亦会完成。
他气急,说你小命都要送掉了还拿什么去完成门主重托。我于是说这你就不需要操心了。他面色难看的很,遂自衣襟内摸出一个纸包令我须得把里面包的密药加入蓝弄尘的茶水里。
我感觉到胸腔汹涌起伏。是这个了!叵罗断肠散!我颤颤巍巍地接过纸包,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衣服夹层。他邪笑道,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好好把握啊!我并没有注意到他言语中的异状,立即跌跌撞撞地去寻找蓝弄尘!
叵罗断肠散!蓝弄尘服过这个后必会深受情毒之苦!他将功力全失日益受其煎熬生不如死!这将是我弄到朱雀血珏的好时机!当然我意并非在那玉佩上,这自然是为我上百雪峰寻找的契机!
我拼命压抑不断泛上心头的数种感情。狂乱,希冀,甚至……恐惧?!我的步子很急很快以至于身形不稳,只念着自己或许能够就此获得救赎,所以一定非这么做不可!
杨慕荻不在身侧,蓝弄尘对我又毫无戒心,下手容易许多。
我强自镇定,溶了茶水进得屋内,正值蓝弄尘手握书卷凭灯夜读。见我进来还奉着茶不由一愣。
我连忙开口欲打断他的思考,『蓝大哥,我们已行十日,涩郁不曾半点劳顿全赖大哥策马相护。涩郁心中感激,特泡来银针来献予大哥以表感恩之意。』
说罢这话我就开始后悔。糟糕至级!方才情绪波动过大,竟自己端了这毒茶过来,还未经思索一口招认了此茶为自己亲手泡制!龙筠焰自然不晓得我的心思,亦不会为我日后考虑。如今……倘若蓝弄尘知我以毒相加,他还能这般疼我爱我?!而我此行还有何意义!
见我莫名滞愣,蓝弄尘合上书卷走到我跟前,微微低眉温声问道,『怎么了?』
我如梦初醒,受到惊吓一般恍然回神,结结巴巴地,『蓝……蓝大哥,外面风大的紧,我这才发现走走一路茶都凉得透了……我,我去换一杯来……』
殊不知我这话实在很没说服力,他看我的眼睛,温溺似水,恍若隔世……如有预感的,我的心头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继而,他的表情回复至如往常那般淡淡的温和,让我几乎认为方才的不过错觉。
他轻轻笑开,『涩郁做什么坏事了?』
被一语道破,我惶恐点头,又诚然猛烈摇首。
他轻易接走我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并以手背拭去残留在唇边的薄薄水渍,清清淡淡地笑,『涩郁泡的茶,是毒药我也会喝的……』
他是开玩笑的,一定……可我周身控制不了地战栗着。夜渐深,寒气尽数灌入我的衣服,浸透我的身体。好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