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看后面的好戏上场。”翼王接着贺兰骢的话题续道,“延平侯,本王给你准备一份大礼,很快,你就可以见到。”
贺兰骢哂笑,“我本是无用之人,何不杀了我呢?”
“想死?没那么容易,本王要你亲眼看着,元文敬与干戈在本王面前下跪,拱手奉上玉玺,还要他们如同一只乞怜的狗一样,求本王放你一条生路……”
贺兰骢默默听着翼王自言自语,半响后摇头,“你疯了。”
“啊,哈哈,你说本王疯了,你居然说本王疯了,哈哈,哈哈……”
啪,贺兰骢的脸颊一阵火辣辣地痛,翼王眼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光芒。
很久之后,翼王匆匆离开。
贺兰骢头脑发木,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要等的人来了,那翼王听到禀告就离开了。谁来了,难道真的是元文敬与干戈么,他们来干什么,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么?
好半天,贺兰骢也没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他刚匆匆收拾了自己,外面一阵嘈乱。有几人闯了进来,手中拿着绳子。
第一百章:逃避与命运(三)
皇帝从没有想过,会和翼王这只夹起尾巴东躲西逃数年的大灰狼碰面;干戈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己的旧主以这种敌对的身份碰面。
留侯府有座观月楼,那年皇帝陪贺兰骢省亲时,曾在赵栋的陪同下,在此处登高远眺。翼王面上露出他一成不变的招牌笑容,见到下面自己期盼多日的人来了,难掩心头喜悦。啪,合起骨扇,勾起嘴角。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干戈,你与本王好久不见,本王很是挂念。”这翼王喜笑颜开地和干戈打招呼,把北苍天子晒在一边不闻不问,未见元文敬有不悦之色,心里倒也佩服,娃娃皇帝长大了。
干戈不言,皇帝沉下脸,道:“贺兰呢?”
“急什么?”翼王嘿嘿笑着,“都说北苍天子对一个痴傻皇后用情至深,果然传闻不假,本王佩服。”
皇帝冷笑,“都道传闻真假难辨,可也非空穴来风,翼王走过大半生,见多识广,难道不明白这浅显的道理,要朕来教么?”
翼王被皇帝一语噎住,悄悄皱了下眉,初次见面,不想让这小皇帝先占了口头之俐。心里总是不大舒服,这面上也不自然起来。不去理会皇帝,转而又看向干戈,“你与本王,一定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么?”
干戈抱拳,“王爷,干戈在你麾下多年,高低你待我不薄。当年不解樊城之围,干戈可以不去计较,如今,你拿了我的兄长,干戈无法容忍。王爷若是还念旧日之谊,放了家兄,干戈保证放王爷一条生路。”
“生路?哈哈……哈哈,干戈,本王听到很好笑的话。你在要挟本王么,好像筹码如今是在本王的手上。”翼王觉得很好笑,笑了好一阵,止住笑声,对身后道:“带上来。”
这时,有人推搡着被五花大绑的人,把他一直推到观月楼二楼的凭栏前。
时间仿佛停止,所有人把目光齐聚发丝散乱,那一片苍白死寂的面上。
“贺兰。”皇帝声音明显发颤。
“大哥。”干戈见到人,仍是不确信。
皇帝与干戈突然见到几月未见的人,心里的喜悦,还是被无法言喻的担忧代替,以至二人的呼唤,竟显得有些无力。他怎么会这么瘦,如此单薄,翼王定是不停在折磨于他。
贺兰骢乍见到他二人,不由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因为自己,令他们这次上了同一条船。见黄文紧随干戈,心里暗暗替他欢喜,自己的弟弟有了最好的归宿,他这做哥哥的自是高兴。再看一旁的皇帝,远远见他期待的眼神,心里叹气,不想见到你,终还是躲不过。只可惜,这次翼王不会轻易放过我,你们这趟怕是白来了。心里计较一番,冷笑了下,大声道:“我在这里做客,随意自在,谁要你们不远千里跑来送死,败我的兴。”
“你说什么?”翼王惊诧,这贺兰骢难道疯了不成,对千里迢迢跑来救他的人,竟说出这等令人心寒的话。转瞬明白他的意思,翼王扬手就是一巴掌。
皇帝见贺兰骢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又惊又怒:“赵祯,朕奉劝你对贺兰客气些,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翼王打断皇帝的话,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下文。
骨节在咯咯作响,皇帝咬牙道:“死无全尸,够了么?”
啪啪啪,翼王拍手,“够狠,有心了。”
就在这时,干戈也缓缓地道:“若是家兄受到伤害,干戈绝不轻饶于你。”
翼王抿嘴一笑,手持骨扇,指了指他身旁,“他伤了贺兰骢那么多年,本王倒要看看,你将待他如何?”
呃?被翼王反将一军,出乎两位国君的意料之外。
扑哧一声,皇帝笑了,“赵祯,你少在此刻挑拨离间,朕与西戎新君的帐,可稍后再算。眼下,为了贺兰,朕与他可以摒弃一切恩怨,同仇敌忾。”
“可是,我不需要。”贺兰骢冷冷接了皇帝的话。
皇帝眯起双眼,高声道:“贺兰,这么多年,朕纵是大罪滔天,是否也该给朕个悔过的机会?你一时拿不定主意无妨,朕可以等,一年不成就两年,即使等上朕的后半生,朕亦在所不惜。朕只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好深情,可本王等不了。”翼王不等贺兰骢答话,对皇帝道:“行了,说些正经的,本王问你们,东西你们可带来?”
皇帝一挥手,安荣自锦盒中取出黄绫缎的小包打开,把里面的玉玺高高捧起,那边,黄文同样,把代表西戎国至高皇权的玉玺也托在手中。只见那翼王一见玉玺,顿时两眼放出贪婪之光。
“东西已带来,何时放人?”皇帝说话时声音冰冷,眼睛却不去看翼王,只停留在贺兰骢的面上。刚才那一掌一定很痛,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让宁羽打过他两百多个耳光,皇帝这心一阵阵抽痛。难怪贺兰不肯原谅自己,自己做下的恶业太多,哪是几年的温情就可以补偿得了的。贺兰,这次,朕既然来了,就不会再放手,朕宁可失信于你,也要把你带回去。带你回去,拿一生去补偿你。
翼王把目光收回,瞟眼身旁的人,笑问:“你看,让他们用什么方法献出玉玺,更有趣些?”
“疯子。”贺兰骢淡淡回了他一句,把头扭向一边,眯起星目。从这里,可以看到热闹的东林街景,今日,好安静啊,大街上竟然一个人也见不到。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按本王的意思办。”翼王志在必得地俯瞰观月楼下的两位帝王,大声道:“本王要你们亲自跪在本王面前,把玉玺高高奉上,本王要你们开口相求,求本王放了他。”
也许,翼王真的疯了,他洋洋得意地说出自己的游戏规则,在接下来的等待中,他既没有等来那二人下跪奉上玉玺,也没等来他们说恕难从命。
贺兰骢嘴角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把面前一缕乱发甩到脑后,轻轻地道:“做得好。”
翼王一愣,“做得好、做得好?”心里怒极,左右开弓,连掴贺兰骢几个耳光。
“赵祯,你再敢动他一根汗毛,朕定将你碎尸万段……”龙颜震怒,皇帝开始咆哮,若非被安荣拉住,几乎蹿出去亲手剐了翼王。
“呦,你看,似乎你在他们心中,并没有那枚玉玺重要嘛。”翼王“好心”提醒着贺兰骢,想看看他的反应。
凭栏后的人,傲然而立,双颊已经肿起。对翼王的嘲讽并不在意,他忽然问道:“你知道玉玺代表什么吗?”
翼王一愣,“玉玺代表什么?”
贺兰骢见翼王冲自己一耸肩,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呵呵一笑,“玉玺既是皇权的象征,同样也代表责任。”
“责任?”翼王又是一愣。
“玉玺,不止是一枚小小的宝玉,它关系着天下苍生的安危,万民的生计。”声音缓缓抬高,贺兰骢道:“干戈是西戎国新君,继位不久,此时正是该多为社稷操劳的时候。他不肯交出玉玺,说明他不愿把西戎百姓的安危交给你这等宵小之人。”
干戈颦眉,大哥,你误会了,干戈不会因为一枚玉玺而置你的生死于不顾。
“好,好,说的很好。那再来说说,和你夫妻‘恩爱’数载的北苍国天子,为何也不肯交出玉玺救你。”
皇帝暗暗咬牙,赵祯你这卑鄙小人!
贺兰骢想了想,哂笑一声,“北苍元文敬,无论与贺兰有多大过节,他都是勤政之君。于私,贺兰对他之恨,至死方休;于公,他勤于政务、心系民生,算得上一位明君。他不交出玉玺,在贺兰的意料之中,不过,贺兰还是那三个字,做得好。怎可为一人之私,而丢下普天之下的泱泱大众,那绝不是明君所为。”
翼王一怔,在他没从震惊中醒过来时,皇帝开口,“贺兰,这次,朕怕要让你失望,为了你的安危,朕愿意奉上玉玺。”那北苍天子突然的一句话,令在场的一干人各个瞠目结舌。
“哈哈……”翼王一阵狂笑,拍手道:“还是北苍天子重情义,那几年夫妻,自是鹣鲽情深,贺兰骢,你听到了么,他肯为你献出玉玺。”
贺兰骢看向皇帝,一阵鄙夷,“你也是疯子。”
皇帝满腹愁思,自安荣手中接过玉玺,向前走了几步。安荣知道他要做什么,惊呼不可时,北苍天子已经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九五之尊的真龙天子,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在观月楼下,将双手高举过头顶。
“玉玺在这里,放了贺兰。”皇帝开口。
翼王目的达到一半,心花怒放,这嘴上却说:“你这是在求本王放人么?”
“是,求你放了贺兰。”
“啧啧,声音这么小,本王近来耳疾犯了,听不到。真是对不住了,北苍陛下,麻烦你再说一遍。”
皇帝咬紧牙关,大声道:“求你,放了贺兰。”
夏日的蝉儿吱吱叫个不停,天气很闷热,安荣抹去额前的汗珠,对元文敬放下帝王尊严所做的举动,无可奈何。从一国之君来讲,他此举无疑是舍弃一国的威仪;从一个慢慢懂得用情的男人来讲,他这么做,只为换取贺兰骢的一夕平安,也算是为心爱之人抛下一切。此举,绝无苦肉计的嫌疑。皇帝在临行前,已经颁好诏命封存,若此行出现不测,由太子元念北继承大统,宪王元常辅政直至其成年亲政。
被皇帝一跪震住的干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对翼王道:“放了我大哥!”
翼王不理干戈,只命人下去取北苍国玉玺,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贺兰骢缓缓闭了眼睛,无言以对。元文敬,我对你很失望,终究你是不肯放过我。
观月楼下,已有人自皇帝手中取走玉玺,离开时,不忘冲皇帝唾了一口。皇帝任那口水在面上自然风干,没有去擦拭。与贺兰曾经受过的的屈辱相比,这又算什么呢?
“干戈,本王顾念昔日之谊,今日先放过你,西戎国玉玺暂放你处。”翼王状似大度地微笑着,轻摇骨扇,一下又一下,目光所及,见心腹从元文敬手中拿回玉玺时做出侮辱举动,那北苍皇帝居然就生生忍了,不禁更是得意。他对着身边说:“贺兰骢,这北苍皇帝对你倒也算一往情深了,可惜啊,本王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他。他的心,本王越来越看不透。罢了,随他去吧。今日,你说,本王该如何发落你呢?”
贺兰骢嘴角一扯,无声笑笑,“悉听尊便。”有种预感,这次只怕真的难逃一死。与其受尽侮辱,不如痛痛快快来个解脱,在北苍国也曾日夜期盼,愿望不得偿,回到东林故地而实现,倒也了了一桩心愿。至于谁来结果自己,那倒不用多费心思,总之,目的达到也就是了。
翼王似看透他的心思,看看下面的皇帝,冲自己的手下摆摆手。
观月楼下的人等了很久,没有等来贺兰骢被送下来,忽然发现上当,皇帝惊呼,赵祯,你好卑鄙!
紫袍帻巾的人闻听惬意大笑,“黄口小儿,本王何时说过,交出玉玺,一定会放人。”
“你?”
不及皇帝再说什么,翼王缓缓地道:“一切该结束了,元文敬,本王要你今日有来无回。”似有意,去看干戈,“你若还愿追随本王,就上楼来,本王也可保全与你。”
干戈抱拳,“多谢了,不过,我不需要。”
缓缓拔出佩剑,割下一角衣袍,甩手抛开。就见翼王双目喷火,干戈,好,很好,你竟是要与本王割袍断义。既是如此,那就休怪本王翻脸无情,连你一并收拾掉。
翼王埋伏在暗处的死士纷纷现身,手中强弩对着皇帝等人。
安荣抽出腰间软剑弹直,挡在皇帝身前,双眼眯起,警惕地看向四周。这群死士,从衣着看,正是当年渔阳冲乱禁军,放走干戈与贺兰骢的人。如今,他们依旧青衣竹笠,只不过每人手中多了一只强弩。知道这些死士的厉害,安荣不敢有一丝大意,把皇帝护在身后。
“护驾!”这是北苍与西戎两国侍卫统领同时喊出的话,天子有失,则天下大乱。
带着挠钩的弩箭自四面八方,飞向被围在观月楼下的二十多人。看翼王的意思,铁定是要把他们射成刺猬。翼王接过手下递过的茶碗,浅呷一口,大赞好茶。有好茶,当然还要有好的戏看才行。见下面的人手忙脚乱地拿武器格挡四面飞来的弩箭,眉毛飞扬,嘴角勾起优雅的弧度。
一声惨叫传来,不知是哪边的侍卫中箭。
望着密如飞蝗的箭雨,皇帝皱眉,心中叫道,元常,你怎么还不来!
噗,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黄文惊呼,“陛下!”
原来,干戈发现一只弩箭飞向黄文,想那黄文不会武,心中焦急,合身扑上,替他挡了一箭。
“陛下,小心!”安荣击落一只飞向皇帝的弩箭,大声叫着。回头再看,见黄文正准备拿小刀替干戈剔出箭簇,却被他一把推开,一只弩箭自二人中间飞过。
皇帝拧起眉毛,迟迟不见元常来援,心里开始一阵阵慌乱。
第一百零一章:逃避与命运(四)
侯府观月楼下,被困住的一干人在箭雨下苦苦支撑,等待来援。不时有中箭的人传出惨呼,西戎新君干戈因替黄文挡了一箭,已经负伤,那一箭,自后背刺入,从左胸穿出,当是凶险之极。
观月楼上,翼王观看好戏多时,狼一样的双眼,不离已经负伤的干戈,见他身旁白衣人小心为他疗伤,妒火中烧。邙山时,干戈也是将他护在身后,如今更是为他身负重伤,可恼可恨!
这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翼王见自己手下那些死士一阵大乱,悄悄皱眉,这是什么情况?
皇帝甩去自己手上的血珠,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元常,你总算来了。
一种沉闷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挟着地动山摇之势,慢慢向观月楼方向压过来。翼王弄不清状况,只有观月楼下的皇帝心里清明,赵祯,你的死期到了。你的死士再厉害,今天让你尝尝朕这北苍国神骑营铁甲军的厉害。
首先被撕开口子的,是北面。列成方阵的北苍铁甲军,全身着厚厚的护具,一手执盾,一手是长刀,步伐整齐划一,按照一定阵型,攻防兼备,很快便从北面闯进来。
“保护御驾!”元常一身银甲,大声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