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二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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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无语,「嘿」一声,没了下文。

沉默。

竹子烧得「噼啪」作响。每当鱼油滴下去,一缕火焰便带着黑烟高高窜起,随着一股焦香,又转眼消失。

子释望着火苗出了会儿神,开口道:「就连花照白那样的人,也曾说「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初记便可休」。但是,别说他言行不一,你可知道,即使像吴宗桥那般饱经忧患,也始终孜孜于着书立说。他颠沛流离二十年,留下经义注疏二十卷。《九死南行记》不过是苦心孤诣之余的遣怀之作罢了……」

严肃起来,叹口气:「我虽然不在乎,却不忍断了前辈斯文道统。子周他……天生就是合格的圣门弟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恐怕……有他的路要走。我自己不思进取,终归无权逼他自甘碌碌……」

长生想:「原来他看得这样通透,如此用心良苦。」手里几条鱼烤得差不多,慢慢熄了火。

又听他接着说道:「鸢飞戾天,未必有机会。最好,也不要有机会。然而,经纶世务,什么时候都免不了。我这一双弟妹天赋聪明,总不能叫他们浑浑噩噩做人。无论如何,至少得让他们懂道理,明是非,辨真伪,知进退……」

长生本来听得沉重,这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嘿!你这大哥当的……」

子释也笑:「你不知道,长兄如父,操心的命。」

「我怎么不知道?我替你操心……」

子释伸腿踹他:「顾公子操心自己就好,我几时用得着你操心……」起身去叫子归。边走边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人活着,有本事不用没关系,却不能没本事。这是做人的底气问题,其中天壤之别,境界完全不同……」越说越得意,晃晃悠悠去远了。

长生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生出浓重的无力感:「李子释,你不知道……是你不知道……」轻轻问自己,「我又怎么能……让你知道?」

不久,子归汗涔涔来了。在水边洗了一把,看看缺了子周,就要去叫。

「不用去。」

女孩儿眨眨眼睛:「大哥,他又挨罚了?为什么?」

长生把鱼递给她:「无他,触了你大哥的霉头而已。」

子归咯咯直笑。

三人正准备开吃,子周冲出来:「慢!」一挥手,「且听听我这首七绝:《赋得绝谷温泉寒潭》。」振振衣袖,站到高处,朗声诵道:「罹愁何必浴兰汤?此水人间断阴阳。热血难消凝赤胆,霜尘尽洗暖冰肠!」

「好气魄!」子归击节赞叹。

长生听了后两句,想起子释对子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八字评语,深觉有理。无比同情看过去,就见他一脸温和瞧着弟弟:「『霜尘尽洗暖冰肠』。这句好,值一条鱼。」

等子周过来坐下,四人正式开动。子释忽然又道:「不如借你佳句,给这温泉起个名字——就叫『暖肠池』,如何?」

这三个字奇突险崛偏又温情脉脉。长生点点头:「好名字。」

这天一对双胞胎决定取长补短,互相补课。

子周拿起弓箭去射鱼,子归在旁边指导一番,回「无书斋」写抄经作业。

子释长生笑着看了一阵,发现二人光荣失业,沦落到专职下厨。

「正好,今天的鱼换个吃法。」子释说罢,沿着水边往温泉尽头走去。

长生出手,除了第一次,鱼儿都是被竹箭对穿双眼,捞上来滴血不流。子归随着水平日益提高,也能做到只射头部,鱼身完好无损。至于子周,开始是射不着,后来准头好些,捞上来的鱼却常常活蹦乱跳鲜血淋漓,肚皮穿孔脊背数创,惨不忍睹,严重影响食欲。长生差点因此彻底剥夺他从事此项工作的权力。

子释体谅弟弟,自觉撤离现场。心想今天还是别烤了,没法弄,炖着吃吧。走到接近寒潭的地方,探出身子望望,指着侧面贴水而生的一丛绿盈盈细长野草,道:「那个就是水芹。」

长生看好落点,提纵跳跃,三晃两晃转了半圈回来,连根拔起一大把抓在手里。

两人往回走。

好为人师的这个习惯性的就开始细数水芹的好处:「这东西补血安神……」才开口,便想起后头半句乃是「养精益气」,说不下去了。

长生等了一会儿,未见下文,十分不自在。只得追问:「还有呢?」

「嗯,叶子芳香除腥,拿来炖鱼最好不过。」

煮了两条鱼,又用葛根加点儿大米熬了一锅粥,丰盛午餐就绪。

子周最近作诗作上了瘾,看见什么都要琢磨一下格律对仗。端着碗喝口汤,没头没脑说了句:「冷水鱼。」

两个大的埋头吃饭,不搭理他。

子归想想,答道:「烈火鸟。」

子周看一眼身边草丛,把对课进行下去:「狗尾草。」

这个容易,子归应声而对:「鸡冠花。」不等对方开口,抢先出句:「莲花白。」

子周略加琢磨,回道:「竹叶青。」说完得意的瞅一眼妹妹,「听着,下一个:石钟乳。」

这三个字句法虽然普通,意思要对合适了还真不容易。女孩儿放下碗,开始冥思苦想。

子释道:「我勉强接一个,权当抛砖引玉:山茶油。」

忽见子归一拍手:「有了!」抿着嘴儿吊大家胃口。等那三个人都瞧着自己,这才摇头晃脑说出来:「雪花膏。」

子释颔首:「确乎工稳,比我的好。」

长生听他们兄妹三人说得有趣,忍不住道:「我也凑一个:玉米须。怎么样?」

乍一听似乎对不上,再想想好像并无不可。推敲一番,石钟生乳,玉米长须,居然别有奇趣。

子释笑着总结:「要说工整,当属「雪花膏」,要说有意思,却是『米须』」心道:这人果然闷骚。端起碗,有滋有味的喝粥。

子归得了鼓励,兴致高涨:「轮到我出了。」

子周斗志昂扬:「尽管放马过来。」

女孩儿一心想出个难的,眼珠滴溜溜不停的转,模样可爱至极。

子释看她忘了动筷子,道:「不急在一时,先好好吃饭。」给妹妹夹鱼添汤。

「哦。」子归不肯罢休,边吃边走神。瞥见汤面上几根青翠的水芹,正要往嘴里送,停住。喜形于色:「听好了!」挑起一段碧绿的嫩尖儿,神气十足,一字一顿:「春心不死。」

这四个字暗扣物象,虚实相生,果然有深度。

子周也不吃饭了。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企图找出点灵感。

子释最后一口粥喝完,见弟弟还在那里抓耳挠腮,道:「这有何难?」左手托着竹碗,右手捏着竹筷,筷子在碗沿儿上轻敲两下,瞟一眼旁边的人,笑吟吟给出下联:「秋节长生。」

春心不死,

秋节长生。

短短八个字,情韵悠长,回味无穷。

听闻此语,长生乍喜乍惊。把两句话放在心里细细咀嚼,不觉黯然魂销,整个人都痴了。一颗心好似二月里的浮冰,底下春潮滚滚,上边旭日融融,从流漂荡,随水东西,渐渐化没了……一时幸福得浑身无力,隐隐作痛,甜蜜而又绝望。

「呀!大哥这个对得真好!」子归鼓掌。

「是长生哥哥名字好。」子周不服。又有些懊丧:「这么凑巧的句子,我怎么没想到……」

子归撇嘴:「你以为凑巧很容易么?佳对天成,还须妙手得之。大哥就是厉害,你认输吧……」

此话入耳,长生如遭棒喝,心头豁亮:「原来佳对天成,还须妙手得之……须妙手方能得之……」

饭后,子周善始善终,给妹妹讲经义。

长生跟着子释去挖笋。

靠近温泉一边,竹笋多数已经露出地面,虽然也能吃,却不够鲜嫩。到了寒潭边上,子释弯着腰在较大的竹子附近细细察看。瞧见土块微微隆起的地方,便用脚轻踩。觉出土质松软,拿匕首扒开地上竹叶,刨去表层浅土,果然露出一点毛茸茸黄褐色的笋尖来。

笑道:「这才是真正「春心不死」呢。」

直起身准备指挥某人下刀子。忽然腰上一紧,被他从背后箍到怀里,死死勒住。

仿佛一生一世那么久。

终于,试探着唤道:「顾长生?」身子一下离了地,眼前是几枝绿幽幽的竹梢,半面峭楞楞的山崖,一片蓝汪汪的天空。须臾,身下暖和柔软,已经躺在了温泉边草地上,对上了一双如黑色火焰般灼灼燃烧的眸子。

——这一刻,等待已久,早在意料之中。然而真正来临,子释发现自己的心竟超乎想象的惊慌失措彷徨无依。

本打算闲看镜花水月,没成想一步跨进去,成了真真切切春花秋月。这样温暖坚实的怀抱,如沼泽泥潭叫人越陷越深,如盘丝绞索将人越缠越紧。但是……为什么……明明触手可及,心底深处,突然觉得……一分一毫皆不可把握?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李子释岂是畏首畏尾之人?心中不安,偏要迎头而上。扬眉轻笑:「顾长生,你……」

压抑太久的吼声从灵魂深处迸出,暗哑低沉:「子释。叫我长生。」

他一点一点贴上他,严丝合缝。十指牢牢扣住他的脊背,久久没有动静。

子释感到面上炽热的气息几乎要把人烤化,压住自己的身体却像是冰封的岩石,微觉讶异。默默等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从他脸上读出刻骨铭心的隐忍怜惜,心忽地揪起来。抬手抚过他俊朗的眉眼:「长生……」

这一声叹息般的呼唤,霎那间点着了上边的人,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滚烫。他抱着他轻轻打颤:「我怕……你疼……」

唉,真是个傻瓜……勾住他的脖子,把那张眉峰紧蹙的脸带了下来:「长生,别忍着……」贴到耳边,「来,我教你……」

金刚浴火,烈焰焚心。

长生只觉置身宝鼎洪炉,仿佛共他历尽三昧真火,练就九转仙丹,从此天地齐寿日月争辉;又仿佛同他化为青烟灰烬,散入缥缈虚空,瞬时魂飞魄碎神形俱灭……

——终于,眼前再次看到了绿草青青,耳畔重新听到了碧水摇摇。

我在这里。他也在这里。

一切这样美好。

……水色山音同旖旎,天光云影共徘徊。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子释浑身绵软意识模糊靠在长生怀中,隐约听到他跟两个孩子说:「大哥扭伤了脚,疼得厉害,只好封了穴道。」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小子撒起谎来,信口开河天衣无缝,脸不变色心不跳,简直就是个天才。」实在太累,就此打住。最后一个念头浮上来:「都是芹菜竹子惹的祸……」

第〇二三章:到此尽欢

山中不知岁月。子归画了一张「九九消寒点梅图」贴在自己房里,每天用淡墨给梅枝点一片花瓣,以此计日。

腊月里的一天,终于下雨了。

雨丝在洞前拉出一张水晶帘子,顺着长生挖的浅浅引水槽流入地势较低的地方。子释在水槽上架了几个小竹筒。雨滴敲上去,仿佛调皮的孩子拨弄琴弦,「叮咚叮咚」响个不停,一派天然之趣,自成韵律。

四人坐在洞口剥笋。

子周看看外边,白蒙蒙雨雾弥漫,和温泉上方飘荡的热气相连,完全没有冬日雨天的清寒寂寞。忽道:「也不知山外形势怎么样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一个问题,不如说是一声感叹。因此没有人回答,都低着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又过了半晌。

子归幽幽叹道:「要过年了。」

这句话更叫人伤感。

子释猛地站起来:「走,我们捉迷藏去!」

这一片温泉洞穴,连环相扣,很少有真正的死路。翻岩石,钻缝隙,潜水底,总有办法从这个洞到达另一个洞,乃是捉迷藏的上佳场所。只不过深处太黑,几个人向来只在靠外的区域活动。

划定了躲藏范围,子释摸出一枚铜钱,往空中一弹,拍入掌心盖住,让大家猜正反面。两轮下来,长生输了。

「先说好,不许用武功。」子释一脸严肃,把小拇指伸出来。上回因为忘了规定这条禁令,自己输得极惨。明知道人在哪里,就是逮不着,生生被那师徒三人欺负——其实人家长生根本不屑参与这种幼稚的游戏,基本上是在边上看他们兄妹三个玩。但是子释被弟弟妹妹整得那么狼狈,这个账是一定要算到他头上的。

两个孩子和大哥郑重拉勾。长生差不多从十岁以后,再没有干过这样冒傻气的事儿。被面前六只眼睛盯着,也只好把小指搭上去,心里别扭得不行。

子释竖起眉毛:「玩儿就好好玩儿,不得敷衍。」

这副小题大做的模样,轻嗔薄怒,不自觉已经带出点撒娇的味道了。看在对面那个有心的眼里,勾上去的指尖「噌」的擦出一团火花来。

四人果然玩得认真,一丝不苟,小心翼翼。那兄妹三个动作轻巧,藏得也隐秘。长生遵守约定,内力外功均弃之不用。找了一会儿没找着,正准备换个地方看看,不远处一颗脑袋突然冒出来,呼哧呼哧直喘气。

「唉,长生哥哥,你怎么这半天也不挪地儿?憋死我了……」原来是子周。他躲在一块半露出水面的石头下边,想着对方找不见人很快就会转移阵地,自然有机会悄悄透气。结果不如所料,垂头丧气认栽。

轮到子周,一转眼就把子归从石头缝里挖了出来。双胞胎捉迷藏,实在毫无悬念可言。两人叽叽咕咕几句,达成攻守同盟。没多大工夫,子释就被弟弟出卖给了妹妹。

两个小的身手灵活,通力合作,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子释依稀记得之前看见长生往里去了,脱了鞋子,挽起裤脚,屏住呼吸,轻轻悄悄摸过去。

钻过几个洞穴,没发现踪迹,正想是不是往回走,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来,拉得他向后便倒,本能的一声轻呼被结结实实堵了回去。暗骂这不分场合的白痴,害人不浅。欲挣脱魔爪,无奈身子悬空,压根使不上劲儿。再撕扯下去,弄出动静,只会适得其反,索性放弃抵抗,由得他去。

长生动作极缓极轻,将他放倒在水中,不带一丝声响。这一片积石颇高,水位不过尺余,堪堪没过两人交叠的腰身。四周朦胧昏暗,身体反而变得敏感异常。又要刻意遮掩,彼此都觉得兴奋刺激。忍着熬着磨蹭着,恰是最温柔的碰触带来最浓烈的快乐,叫人沉溺迷醉,无法自拔。

其实这些天,一到夜里,两个小的睡下不久,两个大的就缠在了一起。为保险起见,长生会顺手在他们促进睡眠质量的穴位上点一点。

少年情热,血气方刚,那还不是变着法儿的折腾?这两人,一个循循善诱,言传身教,一个勤学好问,举一反三。真正教学相长,共同进步。

当他们互相拥抱的时候,几乎看得见噼里啪啦火星四溅。青春的潮水流泻奔腾,汇成汹涌澎湃大海汪洋。只是谁也不曾开口表白什么,承诺什么。长生是不敢讲,子释是不愿问。因而从表面上看来,两个人的姿态惊人一致:竭尽全力投身当下,肆无忌惮纵情挥霍。

双胞胎被彻底遗忘在精心躲藏的角落。一边等得不耐烦,一边又很有成就感。同时暗暗后悔,下次务必记得加一条规定:超过多长时间没被找到就算赢。

等啊等啊……等啊等……

终于听到大哥的声音:「子周、子归,快过来,好东西!」

怀疑是诱敌深入之计,男孩女孩互相看看,不约而同摇摇头。

半天不见人,子释啼笑皆非。只好大声道:「我输了。你们出来吧。」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互相击掌。循声跑过去:「大哥,什么东西?在哪里?」

「呀!好漂亮!」

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出大哥手里捧着一大把色彩斑斓圆溜溜亮晶晶的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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