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一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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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子归惊呼一声。子周一张脸已经绿了。

「热腾腾的蛇血放出来,满满一大盆,就是那『金银玉屑羹』里的血豆腐块儿。」子释轻笑,「子周,我可记得你吃了不少。」子周脸色惨绿。

子归忽然问道:「大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子释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好奇,去厨房偷看来着。」——那日后厨屠宰现场,吓得他当场就吐了个一塌糊涂,之后做了好长时间噩梦。圣人说:君子远庖厨。果然至理名言。

「啊,怪不得那天你推说胃口不好,坐在席上几乎什么也没吃。」

「小姨娘还说,是因为爹爹没给你庆十岁生辰,所以嫉妒了……」

「两个小豆丁,这样污蔑你们聪明仁慧大哥的谣言也信?」

长生一边听他们兄妹三人谈论,一边干着自己的活儿。斩了蛇头,剖开蛇腹,把内脏掏尽。刀尖沿着蛇颈皮肉相连处一点点剔开。筋肉和蛇皮连得极紧,下刀的方向和分寸很有讲究。稍不注意,就可能划破蛇皮,或者剔不干净,余下残肉。

听到子释说宴席上的菜肴,心想,名字都取得这样好听,不知什么味道……原来他被吓过一次,怪不得看见蛇就要吐。还是太娇气了。活剥几十条蛇算什么?

又听了几句,情绪忽然低落:李家兄妹感情真好。他们这样融洽,互相扶持,彼此信赖。李子释待他弟妹,那般发自内心的牵挂爱护。我也有兄弟,也有大哥,他们称呼自己,反不如两个孩子唤一声「长生哥哥」来得亲切……

慢慢剔出寸余,放下匕首,两只手分别握住分离开的一截蛇身和蛇皮,均匀用力,整张蛇皮缓缓剥落。不再走神,那边兄妹三人的对话又飘过来。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挺喜庆的日子,何必弄得你们也吃不下饭?不是大补么,事后说了,害你们吐掉多可惜。至于现在为什么要说出来……子周、子归,真的不明白?」

两个孩子自幼被这个大四岁的大哥「教诲」,早成了习惯。八岁以前,基本上都是被哄骗被捉弄。十岁以前,半玩闹半正经,比如被迫认识《彤城地方博物志》上的物名。过去两年,李免拜师备考,偶尔得空,倒是一派兄长姿态,点拨弟妹功课,不过多数讲点怡情养性的诗词歌赋。

子周和子归觉得,自从出逃以来,短短几日,虽然大哥还是从前一般亲切和蔼,却添了些许说不出的威严。让人更加依赖,可是,也更加敬畏。比如现在,大哥一句「真的不明白」问出来,两人情不自禁互相望望,开始反省哪里言行不妥。

「原来我们早就吃过蛇肉,喝过蛇血了。」子归轻轻道。

「可是……长生哥哥那样……」子周皱眉。

「你觉得太残忍?」子释问。

两人连忙点头。

「如果你没看见,如果——他背着你把蛇血做成血豆腐块儿,加点白豆腐块儿,鹌鹑蛋黄,拿高汤汆了,做成那『金银玉屑羹』,盛在水晶莲花盏里端上来,还觉得残忍吗?」

「……」不知该说什么。想一会儿,老老实实的摇头。

(这时候,长生想,原来「金银玉屑」是这么个意思)

「其实有什么不同呢?恐怕,不同只在于,一个杀了一条蛇,另一个杀得更多。一个杀得直接,另一个杀得隐晦。一个治病救人,另一个宴客待宾。一个身处绝境,杀蛇充饥,另一个追求新奇口腹之欲……试问谁更残忍?」

子周和子归哑口无言。

听到这里,长生心中微微一动。他绕了这老大一个圈子,原来是要在两个孩子面前为自己说话。

子释说得累了,双臂支着挪挪身子,正欲往下继续,却瞥见了长生手边石头上那一堆红红白白。胃里一阵翻腾,好容易忍住,转了头,乞求道:「顾长生,拜托你快点儿弄干净好不好?」

呃?长生诧异。你不是好像很理解的样子?

知道他想什么,子释道:「残忍是说不上,可是真的太难看了……倒人胃口哪。」

歇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般感叹:「圣人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说话写文章如此,别的事情何尝不是如此?同样一件事,做得好看,是情趣,是风雅,招人喜欢。做得不好看,是残忍,是野蛮,让人害怕。美名恶名,往往就是这样留下的。」

圣人这句名言,长生当然知道,意思明白得很。被李子释一解说,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硬梆梆接了一句:「迎人媚俗,假惺惺。」

「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是,除非能彻底弃世无求,要不总得考虑一下看相和卖相。否则既给别人添堵,也给自己添麻烦。你若连这点『假惺惺』都不肯做,人家看你就是『真猩猩』——不是人呐。」

子释瞅他一眼:「还有啊,你不知道样子太难看吓坏小孩子么?亏得我这双弟妹深明大义,不然肯定拿你当食人恶魔。我瞧你也是读过书的,圣人有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又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就不能『彬彬』一点儿?」这俩孩子心理阴影已经够多的了,自己还盼着他们健康成长呢。

长生也哑口无言。换了身份的西戎二王子符生,被一个夏人少年教训「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真是老天瞎了眼。

子周听了大哥的话,忽然变机灵了,拉着子归站起来,冲长生一鞠躬:「长生哥哥,对不住。」

「不……不用……咳……」顾长生居然红了脸,平生少有。

子释想,北方孩子真实在,心眼儿也不错。

几下收拾好残局,蛇皮放到角落里晾着,内脏掩埋干净,蛇肉切成块穿在削得尖尖细细的树枝上,最后拿一把干草擦净石头、匕首上的血渍,扔到火堆里,长生架起了火烤肉串。

一时满洞飘香。

这么些天只吃点僵饼果子,对于一贯娇养的李氏兄妹来说,是从前无法想象的。子释可当别论,子周和子归始终不吵不闹,努力配合大哥,苦中作乐,端的懂事非常。这时闻见肉香,明知道是之前惨死的那条蛇,到底控制不住,垂涎欲滴。

长生递给他俩一人一串,看两个孩子略加犹豫,就兴高采烈吃起来,笑笑,居然觉得颇为欣慰。

「谢谢长生哥哥。」

「好吃……长生哥哥,你好厉害。」

子释也笑。小孩子真容易收买,有奶就是娘。这么快从「顾大哥」升级为「长生哥哥」不说,转眼就摒弃前嫌,亲亲热热起来。

长生也递给他一串。子释摇摇头。

以为他谦让,道:「这季节山上不缺食物,放心吃吧。」

「没胃口。」

长生瞪眼。头一回听说,逃亡流浪之人居然有资格抱怨没胃口。

「不要瞪我。我也不想。那蛇血蛇胆还在往上涌呢。真的吃不下去。」子释皱着眉转过脸,不再看他。

光吃草根树皮,拖到什么时候能好。长生硬起心肠,想起当日他让自己吃饼时候那番冷嘲热讽,故意冷冷道:「李公子,你不吃,要一双弟妹和我这个外人照应到什么时候?难道还打算挟病以自重不成?」

子释笑。六月债,还得快。这家伙脑子好使得很嘛。也是,两年前留下的心理障碍应该努力克服。

接过去咬一口。还没开始嚼,脑子里一些画面倏忽闪过:从几十条血淋淋剥了皮的活蛇到漫天血雨遍地人头,从涵江鲜血汇入形成的红色波浪到空气中焚烧尸体缭绕不散的焦臭……「哇」的一声把那块肉吐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咬紧了牙关才让它慢慢平息下去。

以为自己不在乎,原来都留在潜意识里了。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克服的。

抬起头,眼泪汪汪望着长生。

「好了好了,我不逼你吃了。」

搞得逼良为娼似的,恨不得揍他几下——罢了罢了。长生放弃,坐到子周和子归身边吃自己的。哼!饿死你个表里不一言行相悖伪君子。

子释重新趴到地上,看长生熄了火,把几个鸟蛋埋到灰烬里煨着。两个孩子跟屁虫似的围着他团团转,喜笑颜开。

原来无意之中,捡了个宝呀。偶然小小投资,好像买了一支潜力股,不知能赚多少。听着他们在那边喁喁细语,放心的睡着了。

第〇〇六章:殊心同途

彤城之战,几个月后消息传到西京,大概是这样的:

四月初,西戎大王子符定、二王子符生率十万大军围彤城。四月十八,城破,尽屠城中居民二十余万。四月十九,威武将军范易率五万大军抵彤城,救援不及,旋即与西戎军决战于北门外。

大战三日,烟尘蔽天,日月无光,流血漂橹,尸骨如山。惜乎寡不敌众,威武军全军覆灭,范易被俘。因混战中西戎二王子符生被杀,符定坑降卒万余,将范易凌迟枭首。

西戎兵犹不解恨,放火烧城泄愤,大火七日七夜不熄。彤城,这一锦夏江南重镇,二百年文化名城,化为一片焦土。

除了数字上有点出入,一些隐情不得而知,西锦朝廷掌握的情况大体准确。

符定在写给父王的战报里,是这样说的:

孩儿得到符亦将军送来的讯息,正追击威武军南来,约定在必经之地桐罗与之南北夹击,以期彻底歼灭敌军。二弟率军三千,自请守城。不料夜间迷途,致使孩儿与敌军错过。威武军退至彤城,遭遇二弟。孩儿回头追击,已然不及,虽终全歼五万夏军,然二弟生死不明……

二王子失踪,生死不明,自然要仔细搜寻一番。战后,符定和符亦召集了所有留守彤城逃出来的士兵,竟也有一千多人。当日夜袭,落在后边的被夏军缠上,自然死路一条。及时退入城中的,少数在火海中丧生。其他人基本上都成功的找到了大部队。一番细问,知道二王子确实退到了城里,却无人看到他出来,生还的士兵中没有一个是王子身边近侍。

所以,说是说生死不明,符定心里几乎没有疑虑。埋伏在符生身边的死士,是乌族神射手,也是使刀的高手。据生还者说,二王子带着的侍卫里一直有他。没有回来复命,肯定是死了。他既死了,符生不可能还活着。

听了这些士兵的汇报,得知当时符生既不突围,也不防守,而是当机立断,放火烧城阻挡敌人,从南门逃跑,符定心里又小小的酸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也是那些夏军太没用,五万人围三千,竟然都围不住。

原本打算回来替他收尸,现在一场大火,痕迹全无,自己都不知如何向父王交代。责罚是免不了的了,不过人都死了,再怎么宠着他,又能怎样?老三虽然聪明,身子早已经废了,替自己出出主意还行,当继承人是不可能的。现在就剩下自己一根独苗,无论如何,父王也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

果然,符杨接到大儿子的战报,整整两天不吃饭,不说话,却迟迟没有回复。

彤城一役,给时局带来的影响是:

随着威武军的覆灭,锦夏在蜀州之外的军事力量,唯一比较像样的,只剩下东北定武军。定武将军黄永参,当年勤王的时候就不积极,现在听说范易死得那么惨,立刻缩回涿州,封了燕台关,撤了锦夏旗号,打定主意搞割据,一心一意做起了东北土皇帝。

由于西戎军队在彤城一战中表现出来的野蛮和残暴,消息传开后,还没有被攻克的地区处于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人们断绝了对侵略者的一切幻想,沿海居民想方设法逃往海外,内陆百姓千方百计奔往蜀州。与此同时,西戎上层又一次展开了关于先打西南还是先打东南的争论。

早在前年打下锦夏都城銎阳的时候,西戎上层就有过一次这样的争论。当时符杨着急活捉赵琚,想一鼓作气彻底灭了锦夏,开国立朝,建立西戎大帝国。亲自率领大军追击南逃的锦夏皇室和朝廷,结果被挡在仙阆关外。围了一个月,终究没法突破天险屏障,加上接近蜀地,地形气候大异,士兵们渐渐开始水土不服,最后只得悻悻作罢,听取了莫思予的建议,攻打东南。

眼下南方百姓又一次掀起入蜀狂潮,有人担心如此下去会让西京实力大增,形成对峙局面,提出不如暂时放下东南,拿下楚州,然后集中力量攻蜀。

符杨问莫思予的意见。

老莫道:「大王可知,锦夏在东南三州共设有舶务转运司十八个。就是这十八个舶务转运司,最多的时候,上缴国库黄金达三千万两,占到户部岁入的十之六七。另外,自平武帝一朝起,锦夏历代皇帝都曾查抄东南官吏,每一次抄出的私产总和皆与国库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竟有这等事!」

「东南富庶,这『富庶』二字,端的是无数金山银山堆出来的。」

符杨听得眼前一片金光灿烂。

「蜀州纵然难下,毕竟在掌握之中,不过是迟早的事。东南官吏士民席卷财富,远逃海外,我西戎并无水师,亦不善此道,这一跑,大王,咱们可就鞭长莫及了啊。」

符杨似乎看见数不尽的金银元宝生了翅膀长了脚,扑楞楞呼啦啦飞了跑了,眼看就要没影了。

「先生之言叫人茅塞顿开,本王知道了。只是……让谁做这个统帅呢?」

西戎兵制比较松散,基本命令当然听大王的,各高级将领却有较大的自主权。入关以后,符杨有意识的加强军队建设,渐渐严谨了许多。东南大军统帅本以符亦为正,符定为副,节制各路军队。然而符生出事之后,符杨心里十分悔恨。原本只是想试试两个儿子,如今却无法挽回。不管真相如何,对大儿子都觉得很失望。连带对一向信任的符亦也有了些怨气。

大王这个敏感话题,莫思予不敢接茬。虽然私下里为二王子的死感到十分可惜,但帝王家事,那是天下一等一不能插手的迷局。

看样子大王也并没有指望自己回答,试着转移话题:「不管谁当统帅,这屠城烧城的事儿……如今不比从前,天下已是大王囊中之物……将来还要耗费人力物力重建……」

符杨颔首。不错,如今毁的可都是自个儿的家当了,得叫他们打下来就好好守着。对于那不听话的刁民,杀了浪费,自有别的办法收拾。

子释四人在山上又过了些天滋润日子,一直没有等到南下的军队经过。

先头几天,隔着熊熊大火,尚能遥遥听到马蹄声、喊杀声。不过四个人里两个伤员,两个孩子,忙着度过眼前难关,顾不上操心战况,只把那刀兵之声当作背景音乐。

到后来,火势慢慢减弱,声音也渐渐变小,战争接近尾声。有一天,忽听号角齐鸣,喊声震天,紧接着是惊雷急雨一般的马蹄声,地动山摇。兄妹三人吓了一大跳,凝神屏息,从洞口向彤城方向眺望。子释拉过子归,要掩住她耳朵。女孩儿摇摇头:「大哥,我不怕。」

那密集的马蹄声持续了一刻钟之久才停下来。子归到底抓住大哥的胳膊,好一会儿才回神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西戎骑兵结集的声音。他们正在宣布胜利。」子释轻轻冷冷的回答。

四个人神色都不太好。长生和他们站在一起,缘由虽然不同,心情却是差不多的。

「这两天别出去了,也不要生火。」子释转头对长生说。

长生点点头。心想:我比你更害怕。

又过了几天,忽然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大军压根儿没往南来,竟似撤了个干净。长生攀上树梢侦查一番,西戎军队果然没了踪迹。

「真的走了。」

「不往南来……那应该是向东去了。」子释略微沉吟。

「为什么?」子周问。

「西戎兵惯于劫掠,不携粮草,故此从不在一个地方久待。他们自西北来,渑城、涣阳等地早已肆虐一空。彤城附近较大的城镇,一是缭城,一是信安,均需取道城南。除非……」

长生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暗惊。这文文弱弱的李子释说起时事军政,居然很有些见地,不单单是读圣贤讲风雅的少年书生。于是问:「除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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