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 第二部——发霉桃子
发霉桃子  发于:2011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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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宫殿的楼下,与国王随行而来的近卫官正坐在一间朴素的小会客室里,准备享用公爵的管家命人为他送来的饮料和精美小吃。

在这暂时的安逸中,吉格并没有忽略职责和此行的前因后果。尽管已经可以确定事情的结果——他实在想不到,公爵有什么立场可以拒绝国王——稍微引起他好奇的是:究竟洛贝朗一世会以何种方式说服这位稚气未脱的任性小爵爷,使对方顺从地接受他那丝毫不近人情的蛮横安排?不管对哪种身份的人,结婚毕竟不是一桩随随便便的事。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也在吉格的脑海中迅速浮现:既然国王处心积虑地为心爱的宠臣张罗婚事,而他自己却为什么迟迟不肯迎娶一位王后呢?

几乎在了解到宫廷中这一暗藏着的重大争战的同时,吉格就已看出:国王与他叔父之间的对峙之所以如此激烈,除了当初在洛贝朗一世名分上的不够牢固,时至今日,更主要的原因其实就是其尚未婚娶、没有子嗣的巩固,导致亲王对王位的长久觊觎。当双方实力不相上下的时候,均等的机会使得谁都不肯让步丝毫,纷争自然难分难解,旷日持久。一旦对抗的天平彻底失衡,处在劣势的一方除了和平退出,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精明的洛贝朗不可能不了解。莫非他真的对女性毫无兴致,以至于连形式上的结合都难以接受吗?还是说,就连他自己的婚姻,也被当作是某种砝码,服务于更可怕的阴谋……

偶然想到的这个念头令吉格相当不自在。就在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

身着王家卫兵制服的人影迅速来到年轻军官的跟前。这个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几乎湿透的小伙子还没来得及站好,便十分急切地从湿漉漉的斗篷里取出一封被妥善保管的信,向眼前的近卫官递去。

“重要急报,长官!”他喘着气解释。吉格认得这名卫兵,并未有所怀疑,大致检查一下手中的信件,也没有任何异常,除了封蜡上的纹章图案似乎有些陌生。

从传递者的行动看来,其中内容必定十万火急,非得立刻转达给国王过目不可。吉格刚要转身上楼,不期然想到这时可能会撞见的场面,脸一下子就红了(当然,他是不会因为这点顾忌就退缩的)。

瞬间的踌躇中,从身后上方传来缓慢而有力的脚步声;眼前士兵的表情登时变得肃穆并低头行礼。吉格马上明白过来,回头看到洛贝朗一世正不慌不忙地走下楼梯朝他们走来。

“通知马车夫,我们就要起驾回宫了。”国王吩咐卫兵,同时对手持要件的近卫官伸出手——刚才的一幕他可是看得差不多了。吉格恭敬地将信呈上。洛贝朗拆开信,只一眼便看完了其中不多的内容。他略嗤一声,嘴角缓慢而优雅地上扬,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吉格并不因此感到松口气。果然,国王将读过的信扔还给他,用近乎慵懒的语调宣布道: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噩耗,我们强大的邻国终于向我们的小同盟国宣战了。”

*圣礼,这里指婚礼。

第十八章

出征前夕(上)

弗兰肯入侵它和埃克兰共同的渺小邻国比埃塞尔。

假如回到故事的开始,以我们年轻主人公对时事的了解,这样一起国际冲突绝不会引发他太多的感慨——两个国家离他的老家太远,连看看热闹的机会都没有。然而眼下,在得知消息的当头,他那远不再单纯无知的头脑无需思索便了解到了事件的要害。

作为埃克兰的附庸国,国小民寡的比埃塞尔除了履行称臣的义务,更享有宗主国对其军事上的保护。也就是说,弗兰肯的宣战等于是冲着埃克兰来的,两个强大的王国就这样以无辜第三方的名义,公开对阵了。

在贝恩公爵府上接到战报的那个傍晚,洛贝朗一世乘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格兰达宫,当即下令召开紧急内阁会议。满朝重要文武官员被传令官的号令逼迫着离开他们正在进行中,或者将要开始的晚餐。

不出一个钟头,三十余名内阁要员便齐集一堂,听候谕旨调遣。

相比于金碧辉煌、庄严壮丽的议会大厅,这间距离国王书房不远的小会议室不比一个普通房间大多少,灯暗窗小,显得阴郁,装潢近乎简陋却不失凝重严肃的气氛。事实上,真正攸关国家命运的决定往往是在这里,经过大臣们激烈的你争我辩之后定夺。

“无耻之徒!”国防大臣费格勒激动地大声宣布,浑厚的嗓门盖过同僚们的窃窃私语,“这是对《和约》的单方面撕毁,是无耻的亵渎。”

慷慨激昂的表态引起众人不小的愤慨。像往常一样,身为近卫官的吉格随驾侍立。就他新近对时事的了解,费格勒大人所谓的《和约》,亦即《索兹堡三国和约》。正是七年前,所谓的“婚约战争”结束之际,埃克兰、弗兰肯和比埃塞尔三国代表在弗兰肯与边境签署的,关于战胜国埃克兰获得对比埃塞尔宗主国权益的证明文件。

而在刚才大臣们的议论纷纷中,他又捕风捉影地得知:比埃塞尔君主洛泰尔四世大公膝下无子且年事已高,近来几个月来更是病重缠身有了弥留的征兆,极有可能在今年内寿终正寝。如此一来,按照《和约》所书,该国的至高权位必为埃克兰国王的囊中之物,甚至其领土从此也将并入埃克兰永久的一部份。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弗兰肯再不出兵,恐怕就要与这块不大不小的肥肉就此失之交臂了。

“贸然动武,我们的行为似乎也不太合乎章程。”温文尔雅的内政大臣切萨,心平气和地指出,“还是先派遣使者与对方谈判方为上策。”如我们此前了解的,这位大人向来是“以和为贵”的。

“没有谈判的余地!”费格勒果断否定他的思路,“什么谈判?敌人总是有备而来的,谈判只会令我们彻底丧失后发制人的优势!”

“有备而来?”依然气定神闲的切萨略带嘲讽地说,恰到好处地表示了他对武夫之见的不屑一顾,“如果您指的是因为弗兰肯大使……”

内政大臣戛然而止,精明地转了转眼珠。众人的议论随之而起。与其针锋相对的国防大臣满不在乎地耸肩冷笑。

“笑话,难道我们会怕这点小阴谋?!”只顾占强的他忘了自己原本的立场,面对同僚们信心十足地笑道,“诬蔑!根本没有证据!那个倒霉的间谍是自个儿参加决斗‘不小心’……”

“嗯哼!”有人假装咳嗽,适时提醒这位过于激动的演说家;所幸费格勒大人不是完全被激情湮没了理智,及时地打住了危险的话头。尴尬的短暂寂静里,众人面面相觑,尔后又不约而同地瞄向长桌的尽头。

“够了,别再讨论这个了。”

洛贝朗冷漠地终止了臣下的争吵。他放下手中把玩多时的银餐刀,做了个手势,一旁伺候的仆人们于是过来将国王尚未用完的晚餐撤下——他只吃了几口而已——同时送来清香提神的花草茶,摆放在其面前。洛贝朗对此毫不理睬,端起手边的水晶酒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兰地。

“没有谈判。”国王肯定了国防大臣的意见,同时举手制止了反对者的表态。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他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相比于平常御前会议时的庄重优雅,此时的洛贝朗一世不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可说是无精打采。他依然穿着白天出行时的便装,外套的前襟全部敞开不说,连里面的衬衣领口都十分凌乱,甚至不戴帽子,披头散发。在场的诸位大臣们纵然出行仓促,却无人胆敢在君主面前失了礼仪,一个个衣冠整洁,正襟危坐。如此一来,不但从另一方面显示了王权毋庸修饰的威严,更表明了洛贝朗一世在这起重大事件面前的严阵以待。

从他昨天收到消息时那副镇定自若的神色看来,吉格便猜测此事是否早在其意料之中。同样地,如果说国王此时的一言一行没有经过任何的深思熟虑,那也太对不起他那诡诈多端的本性了。

“立即启动战事预案,今晚就调集常备军。我们有足够的实力迎战,别让对手占了便宜。”

国王的一席话让一开始便持相同意见的费格勒沾沾自喜。

洛贝朗接着说:“诸位想好由谁来率军出征了吗?”

兴高采烈的国防大臣马上做了个准备起立的姿势,然而很快,这位已过花甲之年的白发老者像是想起了什么,总算按捺住自己,悻悻地靠回椅背上。

跟国王一样沉默许久的首相卡弗公爵,小心进言道:“在下以为,此任应当安斯特罗侯爵……”

“不。不要考虑陆军元帅。”洛贝朗果断否决了他。

“但是,陛下。”忠心耿耿的老首相坚持道,“除了元帅大人,目前朝中恐怕没有哪位更有经验和号召力的将军可以率领这样一支大军了!”

“我知道。”洛贝朗回答,“所以我在此下令:没有我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干涉安斯特罗现在的职务。”

国王的考虑,众人其实心知肚明:近一两年里,频频传来埃克兰与另一个强大邻国塞茨尔王国,在边境上的不睦;留下一员大将,自然是为了防范新的敌人趁虚而入。况且,就目前的状况,让安斯特罗侯爵从驻守的王国西南部紧急进军至战争发生的东北方,实在不能算是上策。

一群人议论纷纷,却没有发表什么公开的见解。

“很好,你们找不到其他人了。”洛贝朗颇显讽刺地点了点头,举杯饮下一大口烈酒。人们渐渐静下来,左顾右盼一番后,一个个紧张地重新望着国王。

“是的,我亲爱的先生们,你们早就知道答案了。”年轻的国王冷笑一声,“我也很讨厌卖关子。”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但是陛下御体欠安……”

“行了,我又不是没带兵打过仗。难道你们看我现在这样子,比当年十七岁的时候更弱不禁风?”他毫不理会这番并无多大诚意的关怀。

大臣们交头接耳地私语了一番。洛贝朗沉默不语,甚至不去看他们。过了一会儿,他放下酒杯,端起手边早已冷却的花草茶,以一贯的优雅手势捧到嘴边,小啜一口——

“当然,”他说,而且还笑了,“假如你们还能找个更合适的人出来,我是巴不得留在米萨一边跳舞看戏一边等着听捷报的。”

第十九章

出征前夕(中)

亲眼目睹到这派“朝中无人”的景象,吉格对王国的现状和近在眼前的战争深感忧虑。

在洛贝朗一世统治的这几年里,埃克兰国强民富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就军事实力的扩张、尤其是将帅人才的培养方面,无疑也有着不小的缺憾。最近一段时日里的风风雨雨,令我们年轻单纯的主人公对国王的谋略和智慧有了不寒而栗的全新认识。会议上,洛贝朗固然傲慢独断以至显得有些刚愎自用,而那帮年迈斯文的大臣们除了无谓的争吵辩论和过分谨慎的私语,便再没有比国王的决定更具建设性的表态了。

但是,根据另一桩事实,历经数年纸醉金迷的安逸享乐(哪怕是伪装的),这个浮华纤细的花花公子真的还能跨马厮杀,并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运筹帷幄吗?

然而关于这个问题,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杞人忧天。举国上下,至少就首都的气氛看来,人们无不陶醉在战争……确切的说,是仿佛已经取得的胜利所带来的兴奋之中。一切俨然已是稳操胜券。特别是在得知此次出征将由御驾亲自率领之后,有人甚至提议,待其凯旋归来,要为陛下铸造一尊新的铜像,矗立在市中心的广场上。

民众们的这番乐观显然是被盲目的信任和崇拜给夸大了,我们的主人公却向来不是个轻易随波逐流的平庸之辈。当然,他这时的独树一帜里除了对现状的客观了解,少不得也有对于某人算不上特别公正的个人看法。而且就在战争爆发的第三天,一桩意想不到的安排,导致他的这一成见有了进一步的根深蒂固。

“这是什么意思?”

吉格大声问道,按捺不住的激动语气里,透着难以掩饰的不满和质疑。在他对面的书桌后,让-雅各·瓦尔夫轻轻捋了捋嘴唇上的胡髭,漫不经心地叹口气说:“意思就是,您从此荣耀地升迁了。恭喜您,亲爱的加拉塞少校!”

他微笑着冲对方伸出右手,整个人却依然坐在椅子里。略显嘲讽的怠慢令吉格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位平易近人的近卫军指挥官显然看出了属下心中的纠结,忍不住要拿他的年轻气盛取笑一番。

“不必怀疑了。”瓦尔夫接着说,“欢迎回到军营,忠实的战友。还是说您不乐意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被烟火和血浆弄脏您引以为傲的红制服?”

“不,我……”吉格红着脸,支支吾吾。

上次那起秘密风波中的出色表现,使得瓦尔夫也荣升到了上校军衔,并且将在这次的出征中当仁不让地担任近卫军军长。谢天谢地,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跟这样一员功勋不浅的老将平起平坐。年轻的军官不知所措地再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件:除了封口火漆上的著名印记,落脚处那款拖着优美花缀的华丽签名,对现在的他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的。

近卫军第三兵团团长。对一个从未历经实战,初出茅庐的乡下小贵族而言,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可不知怎么的,令他惴惴不安的根源似乎并不仅于此。吉格不自在地摇了摇头,将委任状折好揣进背心的夹缝里。

“别太冲动,少校。”看出他的心思,瓦尔夫适时喊道。“不必考虑太多,”这一次,上校满怀诚意地提醒,“如果我是您,就决不去质疑陛下的旨意。”

吉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长官的警告并没有对他的意志起到多大的影响,更没有给予能令他满意的解释。离开了指挥部,他骑上马,不疾不徐地朝城市的另一方奔去。

他来到那里,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不对任何人通报便推开了房门。伺立在门口的仆人看到他的出现,上前礼貌地鞠躬,并表示询问。吉格对他摆了摆手,压低脚步声,小心谨慎地走向屋子中央。

“您这样擅自进出我的办公室是不是太随便了点,少校?”

说话的声音从书桌上那叠堆积如墙的文件背后传来,伴随着细细的书写声。

“请恕我失敬,陛下。”吉格压下冲动——毫无疑问,对方的这一“提醒”进一步刺激到他对“调任”的不快——恭敬地鞠躬致歉。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书桌旁那个细瘦高挑的漆黑身影。

塞莱斯提·朗塞尔,也就是他曾在贝恩公爵府上见到的那名见习教士,而今不但披上了正式的教士袍,还被国王破格任命为新的内阁秘书。想到这里,吉格狠狠皱了一下眉。就此人身世背景,他至今一无所知,何以三天之内就能令诡诈多端的洛贝朗一世如此信任?(他显然忽略了,自己当初是如何一夜之间从见习小兵荣升为国王近卫官的了。)

“您这样不拘小节,莫非有什么紧急军情?”

“不,陛下。”吉格再次皱眉,对方的明知故问让他很不以为然,“我想知道……只是关于我的职务。”

说这里,他才多多少少意识到:在这紧急时刻,拿这点芝麻小事去打扰百忙之中的一国之君,是不是有些过分?

洛贝朗停下书写,抬头冲他的访客亲切微笑道:“是的,我正要恭喜您呢,我们英勇的团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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