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绝(出书版)上 BY 冷音
  发于:2011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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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多月来,他一路照顾着邵璇由昏迷到日渐康复,除了净身沐浴仍是交由谷中婢女代劳外,其余全都是他一手包办,这区区一个更衣自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心下想着要平心以待,可当他为邵璇拉好衣襟、取来腰带打算为其系上时,那双臂短暂环过少年身子的动作,却莫名地让理当平稳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不期然间,浮现于心底的,是那日的彼此相拥,眼前仿佛轻易便能圈锁入怀的腰肢让他连吐息都有些控制不住地转为急促。即便已勉力维持着动作的延续,可当他终于得以完成一个样式素雅的结时,吐息微紊之外,便连身子都有些禁不住地窜起了热度……强忍着喉头的干渴,上官鎏几个吞咽后抬头正待同邵璇说些什么,可随之映入眼底的、少年霞飞双颊、眼波迷离的魅人姿态,却让他彻彻底底地失了神。

「璇……」

喃喃自唇间脱出,是未再赘上任何称谓的、单纯的呼唤。

仿佛受此牵引,邵璇迷离的眼眸微暗,原先静立着的身子却已逐渐向前靠去……足过了好半晌,直到两张容颜的距离仅剩寸许、而连彼此的气息都能清楚感受到时,尊贵的少年才如恍然惊觉般猛地别过了头。

「劳你……费心了。」

仅只五字的谢语,却因隐隐明白了什么而显得无比艰难,连神色亦不由自主地添上了几分慌乱。原先教人眷恋的亲近此刻全成了煎熬,邵璇略一退步想藉此逃离这过于失控的一切,足下却不知怎地一个踉跄……

而及时出手扶抱住他的,自然是仍在云里雾中、犹自摸不着头脑的上官鎏。

后者并不晓得心底的那份渴求与身子的燥热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即使是出于意外,当那冀盼已久的腰肢终得入怀之际,某种冲动却仍驱使他收紧了原只是撑持着的臂膀。

「上!」

意料外的发展让邵璇瞬间一震,而在感觉到躯体的贴近时挣扎着使力便想逃开。好在上官鎏总算没真正失去理智,感觉到怀中抵抗的力道,猛然醒悟的他连忙红着脸松开了手,却又禁不住心底的眷恋和不舍而有些迟疑地望向了对方。

可瞧见的,却是少年瞬间变得惨白的俊美容颜。完全出乎意料外的反应让上官鎏心下登时一慌:「怎么,动到伤势了?有哪儿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必!」

中断了探问的,是邵璇近乎凌厉的二字。

几乎等同于斥责的音调,其间隐隐流露出的,却是这些日子来一直给刻意卸下的威严——心底的慌乱让他一时失去了自制,却直到言词脱口才惊觉了自己的失态。

望着眼前似有些错愕的上官鎏,邵璇微微张唇想说些什么,偏又不知如何启口,而终只得逃避般轻轻别过了头,仅一双深眸诉说着浓浓的苦涩、落寞,以及挣扎。

而这样的反应,自也全入了上官鎏眼底。

望着少年神情狼狈却犹自倔着的模样,那份打从骨子里透着的傲气让他瞧得心头一软,而终是、一声低叹。

「没事就好……还能走走吗?」

「嗯……」

「那就去逛逛吧……看着这天地间自然孕育而成的美景,便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也必能抛诸脑后的。」

言罢,像是想刻意驱散先前的不快般,他也不等少年回应便拉着对方的手径自出了屋子。

只是这动作看似霸道,前行的步伐却始终有所保留,对少年的留心与关切不言而喻。明白这点,邵璇神色微暗,原只是被动让对方牵着的手却已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少许。

不论自身在对方面前究竟表露了多少情绪、甚或有多么狼狈,在体察人心、观人心意这点上,邵璇都是上官鎏所远远不能及的。也因此,尽管后者始终未曾再多说什么,可那份盼着他留下的心思,却已再真切不过地为邵璇所觉。

如果今日这避世谷没有上官鎏,他就是真向往着平静,也绝不会因此而挣扎着、犹豫着是否该走上另一条路。但正因为有了上官鎏,让这本该简单无比的抉择变得复杂了起来……更别提方才的那一番波折了。

望着前方强自打着精神带自己四处游赏的上官鎏,邵璇微微苦笑,于心底浮现的,却是这些日子来所得知的、关于避世谷的种种。

事情还要从数十年前的大乱说起。

上官家本是关中小有名气的世族,但前朝末年,群雄争起,当时的家主倦于战乱,恰巧族中商队又在两国边界发现了这么块隐蔽的绿洲谷地,考量再三后,遂于宗族大会上通过了决议举族西迁。待到新朝诞生之际,「上官」一氏已不见于关中门阀,而西狄和大邵边境之处,却多了一方名为「避世谷」的世外桃源。

避世谷位在两国交界之处、又深处于沙漠之中,形势本就十分隐蔽。再加上一心「游世」,几十年下来,不仅守得了一方平安,也因着家族本就存着深刻底蕴而逐渐成了气候。时至今日,避世谷依旧避世,却已在这边塞之地成了百姓、游商和马贼之间口耳相传的一个传说。偶有迷失的旅人因而得救,也有掳掠的马贼因此覆灭。只是由于避世谷上官家一贯的谨慎自持,才让他们始终能守得安宁,不至于因落入为政者眼里而惨遭横祸。

初次听闻此事时,邵璇心底最先涌现的不是敬佩或者赞叹,而是深深的警惕——他能在亡命前便为上官鎏及时救起,就表示避世谷的位置与征西军大营相距不远。在此情况下,假若这块「世外桃源」为敌军所控制,对征西军、甚至是整个大邵都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面对变数,最好的解决方式不外乎两种:掌控,或者消灭。好在上官家的背景注定了他们不会与外夷合作,又有上官鎏的救命之恩和相知相惜在前,自然让本就处在迷惘中的落难太子很快就舍却了这些明显不合时宜的烦恼。

经过了上宫家两、三代以来的经营,称避世谷「世外桃源」确实不为过。谷内的建筑式样典雅恢弘,虽不如皇宫奢华大气,却多了分京中少有的异域风情。再加上原有的天然景致,倒也令见惯了皇家园林精致华美的邵璇耳目颇觉一新。

只是这个「新」毕竟只是刹那间的事儿。风景赏了、楼阁看了,心头有所挂碍的事实却仍无从改变……感受着自交握着的掌心传来的温度,浮现于俊美少年眸中的,已是回异于往日孤寂的复杂之色。

是迷惘、是眷恋、是不甘,也是挣扎。

以及……刻意掩盖着,却仍无法磨灭的,渴望。

即使才有过先前短暂的冲突,身子的热度却始终未曾消灭。名为眷恋的情绪对向来冷情的他太过陌生,却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将之浇熄。

所以,无措。

这厢邵璇思绪起伏难定,另一边的上官鎏却也好不到哪儿去……直至今时,他都还弄不清邵璇突生抗拒的缘由,自然不可能受了莫名其妙地的气还能一派心平气和……先前之所以不等邵璇回应便拉着对方四处逛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他虽始终未能得着任何解释,可这份火气,却仍随着少年回握的掌而逐渐消弭……上官鎏也不晓得自个儿心绪为何会轻易地便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有所起伏,可当他感受着彼此的亲近时,涌现于心底的,却是无庸置疑的喜悦。

足下脚步略缓,他有意无意地回眸凝向身后打方才便一直沉默以对的少年,却立时为对方此刻所展露的那份风华所掳获。

这些日子来,他见惯了少年一袭白衣靠坐床榻的病弱模样,却从未想过换上了一袭玄色正装后,那样教人怜惜的凛然与孤傲竟会转变成这么样让人心折的霸气——衣裳虽是他帮着邵璇换上的,可那时的距离太近,他又给那张容颜攫住了全副心思,一时倒忽略了这些。

如今细细瞧着,只觉少年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大气,纵然孤寂无改,呈现于外的,却已是某种高不可攀的尊贵气息。

一如其所展现的良好礼仪。

尽管早就清楚邵璇的出身绝不只普通的富贵人家那般简单,可真正见着端倪时,上官鎏心底的震撼却仍非笔墨所能形容——不需任何言语或眼神,那份震撼人心的威严几乎是在一望眼的瞬间便让他升起了一股名为「臣服」的冲动。可彼此交握的掌,却令这种包含着距离感的折服旋又转化成了更加束缚人心的迷醉。

也正是打这一刻起,他才真正体会到了父亲曾有过的警告究竟因何而起。

这个少年太过不寻常,即便眼下与己相处的十分融洽,可在未曾真正了解他背后所隐藏的一切真相之前,任何决断都显得太过草率。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每当见着邵璇、见着他那总脱不去孤寂的面庞,心底的怜惜便让上官鎏将所有的忠告全抛到了脑后。对他来说,只要邵璇同样心存善意,一点秘密又算得了什么?

不觉间,本就缓慢的脚步已然停止,凝视着少年的目光却始终未曾移开。直到后者有些困惑地唤了声「上官兄」,他才惊醒般回过了神。

可魂回来了,随之而来的尴尬却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眼见邵璇犹自不解地看着自己,不好意思自承失神的上官鎏搜索枯肠试图找个说词蒙混过去,却足过了好半晌才想起什么似地「啊」了一声,由怀中取出个小布包递给了邵璇。

「对了……这是先前一直忘了还你的。赶紧收好吧。」

说明的音声微涩,因为这份连他自个儿都有些不忍卒睹的拙劣掩饰。好在邵璇无意追究,短暂的微讶后登时揭开了布包,却在瞧清里头的物事后、容色瞬时一凝。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通体翠绿如水,纯净得瞧不出一丝杂质。上头的花纹雕饰简单典雅,而于正中央以古体篆刻了一个「璇」字,背面则是简单的年份、月日及时辰,个中涵义不用多加思考便能明白。

那是邵璇的生辰。这块玉佩是邵翼昂特意让人为他制的,打从邵璇有记忆以来便不曾有须臾离身。这回大意落难,他本以为玉佩早在奔逃的途中失落,不想最后却还是回到了手中。

望着那熟悉的翠绿,回想起这些日子来刻意给自己遗忘的种种,那副无形的枷锁和重担便已再次回到了身上。

纵然相隔了千里之遥,他却仿佛能望见那座庄严华美、却总笼罩着阴云的宫阙巍立眼前,铜锁朱门大敞,等待着他再一次回到里头掌握权柄和那至尊之位。

低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后,邵璇将玉佩连同布包一起收入怀中,即便心绪起伏难定,但此刻呈现于外的,却已是教人难以揣度的沉静持重。

一如他身为「太子」时的每一天。

「呐……上官兄。」

沉吟片刻后,少年双唇轻启,若有所思地开了口:「你从小身受中原文化的陶冶,自身却处在这等边塞异域之地,难道就不曾想过离家外出看看吗?」

「你是说……入关?」

见他主动问起,上官鎏虽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了些什么不同,却也没有多想,而是顺着他的话语反问了句。邵璇闻言颔首,回望向对方的眸子却已带上了几分难明之色。

彼此的掌仍然交握,却不代表一切便能尽入掌中为他所控。纵然心底仍旧迷惘挣扎,但在真必须有所取舍之前,他……都不想轻言放弃。

可这些,自然是上官鎏所瞧不出也猜不着的。

他只是静静看了邵璇好一会儿,足过了小半刻后,才道:

「想入关闯闯的心自是有的。不过家父老早对此做了限制,一切还得等我满了二十再说。」

「过二十,便海阔天空、任你翱翔?」

「或可这么说吧……不过就算真入了关,我多半也只会耗上几年四处看看。待到人累了、那股子新鲜劲儿没了,终还是会回到谷里的——便如家父。」

「令尊也曾入关?」

「嗯。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吧?据说他还在南方混了个知府,可惜后来为派系斗争所牵连被贬为白身,便索性就此离了中原,由爷爷手中接下了避世谷。」

顿了顿,上官鎏微微一笑又道:「不过若换作是我,多半不会学爹当什么官的。与其过那样束缚的生活,我还宁愿混迹山林当个山霸王,或者当个云游的侠客也要好上许多。」

「是么……」

邵璇轻轻应了声,眸光微垂,不让那一瞬间的黯然呈现在对方面前。

尽管不想轻言放弃,可上官鎏的一番话,却让一切彻底成了两难。

虽说……这也算是帮着他早些有所决断吧?毕竟,打从他察觉了自个儿的反常那一刻,心底所盼着的「友情」便已成了笑话。而潜藏于其下的,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碰触的事物。

即便是日久生情,身为储君的他,又如何能舍弃那份高高在上的尊严容许自己于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求欢?

可他却是这么盼着的。

他不晓得上官鎏是怎生情况,可出身宫廷、身边也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的他,不会连情欲是什么都分不清晰。但也正因为懂了,当他发觉自个儿竟对上官鎏有了情欲,而这份情欲竟还是盼着对方拥抱自己、占有自己时,理智便已先一步响起了警讯。

所以他推开了上官鎏,在彼此极可能四瓣相接的当下、在一切可能再无从掩饰的瞬间。只是相较于那份沉寂多年、却一旦苏醒便再难压抑的渴望,所有的自制都显得太过薄弱,所以他才会顺着上官鎏的意思到了外头,才会克制不住地回握住对方,才会明知自掘坟墓,却还是忍不住探问彼此相伴的可能。

也难怪父皇总要他冷心绝情,因为一个人不论再怎么聪明睿智、算无遗策,碰上了感情事,亦总不免要失去理智任意妄为。打十二岁大婚以来,从未让任何一个女人碰触过的内心,如今却给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占了住,就算只是一时的冲动或热血,可对他自身所产生的影响,却仍是无庸置疑的。

而这样的感情用事……却是他不该、也不能有的,不是吗?

思及此,即便邵璇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与防备,却仍难以克制住眸中那份自嘲与苦涩的流泻。

一旁的上宫鎏早从先前对谈时便已隐隐明白了些什么,眼下见着邵璇神色不愉,他心下一紧,也顾不得其他便一把抓住了少年双肩,有些急迫地问出了口:「璇……你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怎么说?」

「还怎么说?你方才问我那些,分明就是在探我是否有意随你回中原一闯,不是吗?」

询问的语气略带质问,包握着少年肩头的掌却已越发收紧。过于强烈的力道令生受着的邵璇一阵疼痛,可他却连一声痛哼都未曾发出,而仅是静静地望着眼前明显表露着在乎的上官鎏,而后轻轻一叹。

「究竟是我掩饰的功夫变差了,亦或是你太过敏锐?」

「璇——」

「不错,我是打算离开……虽不是现在,但也是不久后的事了。」

没有再行隐瞒,自唇间明白流泻的,是或许早从最初便已做下的决定。

尽管迷惘、尽管挣扎、尽管不甘……可那条路是他从出生至今便已走到现在的,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他的一切全是源之而生,就算他真有一日自行选择离开那条路,也不该是在当下、不该是在……他才重重摔了一跤的此时。

如果在这时选择放弃、选择逃避,便不啻于临阵脱逃……而这自然不是邵璇的自尊所能容许的事。真这么做,就如同舍弃了这么多年来深深刻于骨子里的傲……可没了这份傲、这份自矜,他,又还会是原来的邵璇吗?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不论前方等着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什么样的结局,他,都必须要亲身去面对,然后用他的这双手……夺回那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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