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直,一直待在宫中的生活,如此一成不变,自己终于也嫌烦了,想要出去了,哪里都可以。
未央宫——
“什么动静也没有吗?”
“是。笙箫馆无人来过,公子也不曾出去。”
“你下去吧,有事再来找我。”
“是,皇上。”
翼青站在窗口。窗外的桃树上已经结满了花苞,有几朵已经半开了。这棵他们亲自种下的桃树,已经很大很大了。
“原来你真的在监视岩歌。”段香一袭凤衣,站在门口,有些怨恨地看着屋内的翼青。
“你什么时候来的?”翼青没有回头,背立着段香。
“在他们向你汇报的时候。”
“……段香,你仍在练舞吧?步伐越加的轻盈,如今你靠近连我都很难发现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岩歌?!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不再恨他了。”
“不恨?!”翼青转过头,俊逸的面上挂起一抹笑,“我父亲是因为他而死的。若没有他,我们绝不会如此。以前的事,真的那么容易忘掉吗?”为什么自己要这样的说?其实不是这样想的,但却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因为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那样,不容许岩歌和任何人见面,不许岩歌见魏阳元,也见不得岩歌对着别的人笑。想了很久很久,却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所以,无法接受,更不敢承认,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是这样啊。”一袭白衣自段香身后出现,岩歌笑着对翼青道,“我想,以前那么多的事你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的。如今这样倒是全明白了。”
“岩歌?!”段香惊呼。
翼青看着岩歌,心中一怔,想动,却终是没有动,只是对着眼前的人冷冷道:“明白了,又怎样?”
“翼青!!”段香大声的唤道。突然记起了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不知为何,竟恨起前面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人了。
“丞相并非岩歌所杀,你知不知晓?若没有岩歌,当时丞相府的所有人……你以为,当时的皇上为何会突然病逝?那是……”
“段香!!”身后的岩歌突然怒吼着止住了段香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第一次,第一次见岩歌如此。段香竟被怔在原地,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只见岩歌望向翼青,再次云淡清风地笑了起来:“陆翼青,我们,果真是再也回不去了。”
“岩歌?!岩歌,你去哪?!”
岩歌回头,对着段香笑道:“回我该回的地方。”未央宫里,再也没有了岩歌的身影。
“翼青。”段香哀哀地唤,“你告诉我,该怎样才能把我们弄丢了的岩歌找回来?岩歌,岩歌这次真的被我们弄丢了,找不回来了……”
翼青突然猛的一掌打向窗框。“咚”的一声在夜色里非常的想。
“该死!”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自己要说出那样的话?
恨吗?真的恨他吗?又或是,自己真的,有恨过他吗?当时看见他领兵绞杀自己时,那种自己无法抑制的愤怒情绪,那种想把他撕裂的情绪,真的是因为恨吗?还是因为……因为……
隐隐约约的,听见远处从寺庙传来的悠长钟声,铛……铛……的响着。
子时了。
皇宫里寂静一片。岩歌站在桃园之中,看着数不清的桃树,面无表情。
子时了,却无人入眠。
“不恨?”……“我父亲是因他而死的,若没有他,我们绝不会如此。以前的事,真的那么容易忘掉吗?”
原来你恨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至少可以在身边……
一滴液体滴落在漆黑的泥土里。
美丽的双眼注满了泪水,却是再也掉不出来了。
岩歌转身离开了桃园。
回到自己该回去的地方吗?自己该回去的地方,又该是哪里呢?
…… ……
魏阳元来了,来的时候面上带着很好看的笑容。
“发生了什么事吗?”带着魏阳元在宫中闲逛的时候,岩歌有些好奇地问。
“是有好事。”对方心情很不错,“上次回去,最好的朋友成婚了。他与他妻子之间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如今成婚了,我感到很高兴。”
“最好的朋友?”你也有朋友?岩歌有些郁结。
“是啊!叫杜哲安。如今住在药王谷中,以前是邻国的大将,听说他妻子曾是他敌对国的皇族,是个大美人啊……”他真是传闻中的性格怪癖的魏阳元吗?怪确实是很怪,但却可以肯定,那些传闻绝对是假的。
魏阳元长年在外,经历的事情多得厉害,而岩歌自小在宫中,很少有机会出去,偶尔偷溜了出去,也必须要在关门前赶回,所以岩歌很喜欢同魏阳元在一起。喜欢听魏阳元讲自己的经历,讲他朋友的故事,讲在遥远的北方,那泱泱大国,有耀、穹苍,那神奇美丽的药王谷。
“若我能出去,哪里都好,真想到处走走看看。”岩歌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挂着不一样的光彩,看得魏阳元竟有些痴了。
“一定可以的。”他说。
远远地看到翼青从御花园那边朝着这边走来,岩歌双眼微垂,带着魏阳元不露声色地绕开走。
“皇上在那边,你不去打招呼吗?”旁边的人似是无意地问。
“礼节太多,见还不如不见。”岩歌轻笑着,不着痕迹地回答。
“是吗……”魏阳元没有多说话,跟在岩歌身后走。
翼青站在御花园的另一边,遥看着故意避开的岩歌,面色不改,却是双拳紧握。
这一天,魏阳元没有离开,同岩歌下棋,下得很晚,然后便同岩歌一起挤在了一张床上,一睡便睡到了翌日的午时。
翼青也很快收到了情报,什么也不动,命人退下后便站在窗外的桃树下,脸上露出了如同前日夜中,岩歌的表情一般的神色。
“陆翼青……我们,果真再也回不去了。”那日岩歌的话依旧无法忘记。
回不去了吗?回不回得去,我说了算。
第十八章
那日,魏阳元一身怪异的打扮出现在了岩歌的窗前,天色还未亮,却不知这么早来找他究竟有何事。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岩歌实在有些好奇。这个路痴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只鸽子乖巧地停落在魏阳元的肩上。对方用手指了指,岩歌了然。这个天下第一富商又弄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了。
“你想出去吗?”窗前站着的文雅青年淡淡地邀约。
眼前的情景飞速地变化,许多年以前,小小的桃花树下,一脸傲气的少年也曾这般站在他的窗前,笑着对他说:“明日是市集的最后一日,我带你出去玩。”
想出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呆在这里。自己,真的开始不想呆在这里了。这个皇宫,不想再呆了。
“什么时候出去?现在吗?”
“自然。”魏阳元手里捧着一身轻便的衣裳,看着岩歌笑道。
“好。”双眼看着放置在床旁的御用宫灯,岩歌快速地换了魏阳元带来的衣裳。一辆马车载着两个人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驶向宫门。宫门口的士兵见了马车,都恭敬地开了城门。说是敬畏马车的主人,还不如说是一早便被买通了的。
魏阳元挑的日子正是小年。集市中人来人往,酒楼里生意兴隆。明日便要过除夕了,街上热闹得让人一看便觉得高兴。今年的除夕来得很晚,天气已经这般温和了,不像往年,除夕时冷得厉害,街上也更加的热闹了。
宫中也有准备吧,但却怎样也无法同民间相比。华丽富贵的皇宫中,总是充满着一种淡淡的凉意,以至于直到岩歌出了皇宫才发现,原来,已经临春了。已经暖和这么久了。
不少待嫁闺中的女子也都随着丫环出了府,集市上也别有一番风景。魏阳元的样貌当然是引来了不少女子的青睐,珠钗手绢之类的饰物也不断地抛了来。魏阳元有些头疼,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莫不是,你每次出来都摆出这样的一副脸?”酒楼里,岩歌喝着手中的桂花酿,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对面一脸发愁的魏阳元。见他想把手里的各类东西抛出窗外,连忙阻止道:“这可是人家姑娘的心意,就这样丢了未免太伤她们的心了,小心会遭报应。”
仇视。“那你怎么不收?”
轻笑。“那也要人家姑娘愿意送才能收呀。”
“若有女子愿意送,你当真会收?”岩歌方才的话音刚落,便有一洪亮的女音插了进来。
“恩?”坐在窗口的两个男子有些吃惊地转头,看着面前这位年龄不过二八,面容清秀,一袭红衣,头发高束,一副江湖人士装扮的女子。
一块方巾递了过来,在岩歌的面前停下:“你说的话自己还记得吧?”
“这……”岩歌语塞,方想拒绝,一柄利剑便已搭在了岩歌脖子上。女子昂首站立在岩歌面前,大声道:“你若敢不收,我便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姑,姑娘……你冷静点。”这下岩歌真是后悔无语得很了。终于知晓何为自掘坟墓了。脖子上的剑紧贴皮肤,似是对方稍一用力,便可一剑封喉。这下,可没心思开玩笑了。
“收?还是死?!”
岩歌无奈地轻笑,手拿起方巾,放入怀中:“收。”
少女展颜笑了,拉着岩歌道:“既是如此,陪我游河。”
“唉?”少女太大胆了,反倒是岩歌显得生涩了。
“怎么?不从?”
笑。“没有。”岩歌回头看了一眼魏阳元,虽然面容平静地很,单颤抖的身体明显表现着他憋笑已经憋得快抽筋了。
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
这样,下午的时候,三人便结伴去游河了。河边也有不少摊铺搭着,走累了的小姐们在沿河的长廊内坐着休息,一见岩歌三人出现便双双回头张望。
“看,那个镖局的丫头当真找到男子同来了。”
“天!怎么当真有男子要她?她不是被人退过婚的吗?”
岩歌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少女,见她脸色非常不好,脚步也停了,站在原地没有动。想来那些事对她的打击不小吧。
伸手在少女的面前挥了挥,道:“既是想带我来游河,怎么自己却是不走了?”
少女有些吃惊地看着岩歌,见他依旧是一张笑脸后,才又朗声道:“谁说不走的?只是累了休息一下罢了。”
“什么呀!原来不是另外一个,吓了我一跳呢!”
“也是,瞧她那模样,另一位公子怎么会看上他呢!”
“嘻嘻……”
岩歌继续笑,陪着少女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魏阳元则走在一旁,很少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累了,将所有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个遍后便也同别的小姐们一样走到了长廊内休息了。
“岩歌。”
“岩歌?这名字真好听。我叫孟小小。今日,真谢谢你。”毕竟还只是十六岁的姑娘,说话时不免有些脸红。
“我收了你的帕子,陪你游湖是理所当然的。”岩歌递出一根桃红色的发带,轻笑着说:“今日,我也很开心。这是谢你的礼物。”方才游河的时候见了,觉得很好,便随手买了下来。
少女接过了发带,羞涩地笑了:“你要走了吗?”
“是。”摸了摸少女的额头,岩歌轻笑,“天色也不早了,好女子要早些回家,小小也该回家了。”风吹散了岩歌额前的发。少女终于看清了岩歌眉宇,那双整个凌羽王朝都找不出第二双的眼。
儿时曾见过这样的双眼,当时,他只是一个比自己稍大的少年,一袭白衣如同今日一般,骑着白色的骏马,一脸的病容。而脸上的笑容却胜过了当时在前面那张倾国倾城地少女的脸。
“爹!那是谁?”
“那是我们未来的王。”
以为在那动乱的岁月里,那个曾经记在她心里的白衣少年已经死了,却不曾想过能再见一次。
长廊里坐着的少女拿着桃红色的发带,看着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白衣身影,清秀的脸上挂出了最好的笑容。“果真是世间上最好的人呢……平定王,岩歌。原来,你便是那个岩歌……”无论是儿时,还是如今,每次见,却都能进入心里,永远都不会把你忘记。
…… ……
魏阳元把岩歌安全地送到了笙箫馆后便跟着自己养的信鸽回去了。关于那只信鸽,岩歌一直无语得很,能带主人回家的信鸽啊……真是一只乖巧地信鸽呀。
房间内原本暗着的灯突然间亮了。岩歌站在原地,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房间。门开了,翼青站在门后,满眼杀气地盯着岩歌。
“你今日,去了何处?”冷冷的话语幽幽地飘来,激得岩歌浑身发冷。
“宫外。”
“同魏阳元一同出去的吗?”
“是。”
“你不曾同我讲起。”
岩歌又笑了起来:“你既恨我,我自是要保命,又怎敢出现在你的面前?”
翼青从门内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走到岩歌的面前:“你说,我们回不到从前了,是不是?”
“是。”
唇角勾起一抹笑,冷冷道:“但你不要忘记,能决定回不回得去的,只有我一个。”
一阵淡淡的清香飘入岩歌的鼻中,困意竟席卷而来,下一瞬间,岩歌便已经没有意识了。
笙箫馆的门开了,王公公领着御林军站在屋内。
“传令下去,公子岩歌,不慎感染天花,在笙箫馆内休养,谢绝任何人探望,违者,绞杀之!”
“是。”
第十九章
睁开眼,不是笙箫馆的装饰,却是记忆中最熟悉的装饰。
这里是……胜雪阁?
窗口站着一个人,熟悉的背影。从小便看着这个背影,熟悉到已经无法忘记了。
“以前住胜雪阁时,你几乎不来这个房间。”岩歌躺在床上,自嘲地笑。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没我的命令不准出胜雪阁。”
岩歌闭上眼:“你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吗?”
“若不是你!我们又怎会这样?!你若不是皇族……你若不是皇族……我不会给你自由的。这是你们家族欠我们的!”翼青走到岩歌的床前,双手死死地抓住岩歌的肩,逼着对方面向自己。然后身体跪在岩歌的身侧,俯下脸,盯着闭上眼的那张脸。
双眼睁开,依旧是那般眉目生辉。岩歌道:“困死我,你便会快乐吗?”
翼青松开手,冷冷地看着床上的人:“不会。那只会令我更恨你,所以你最好给我活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让你死,谁也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