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胜雪阁中好寂寞,真的好寂寞。除了会有人将饮食送来,便没有人再来了。翼青会来,却并不常常。每次来了,便和以前一样,同他下棋,讨论国事,抑或是喝酒,直到两人都醉倒为止。好像两人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睡梦中感觉有人摸着自己的脸,湿湿的液体滴落在了他的脸上。岩歌意识不清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段香倾城的容颜。泪水一滴滴地从她眼中滚落下来。
“对不起,岩歌,对不起……”
“怎么一来看我便哭成这样?见到我有令我们的段香这样难过吗?真是让我伤心。”岩歌坐起身,手摸着段香的额头,依旧轻笑。
“对不起,岩歌……对不起……”
“傻瓜。你没有对不起我。在所有人中,你是最不用说对不起的人。你原本就没有错,错的是,是我们,我们自己,将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翼青竟然把你一个人关在这里,我早该想到了。走,岩歌,我们离开这里。”
岩歌却笑着摇头:“其实,只要是在这皇宫之中,哪里都是一样的,倒不如住在这胜雪阁中。至少,这里还有儿时一段重要而美好的回忆。不会太令人感到寂寞。”
胜雪阁的门在这一刻突然间被人从外面推开,翼青站在门口,冷冷地望向屋内的段香。
“你就这么想见他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岩歌?”段香毫无畏惧地看着翼青,眼神中甚至带着恶毒。“他是我们的岩歌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怎么做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吗?”
“你曾经说过会永远守护岩歌的,你曾经说过会永远当他的臣子,爱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不是你对我说,会永远守护他,护永远都忠于他的吗?!原来,那一切,都是假的吗?”段香说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原本美丽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忧郁,哀伤。岩歌从床上爬下来,用手去擦段香的泪水。
“拿开你的手!”翼青一声怒吼,岩歌的手颓然放下。
“如果你不想我插手,就请你好好待她。她不是你最心爱的人吗?你曾经说过你愿意用生命换她的幸福,既是如此,如今为何反而总让她哭泣?翼青,你真的还爱着她吗?”
这一次,是翼青和段香第一次看到岩歌这样冷淡的表情。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如既往微笑着的岩歌,第一次,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说话,面容中不再带着笑意,冷漠得无视一切地站在段香的身边。就这样,盯着翼青。
这一次,岩歌生气了,真的是生气了。
“你真的还爱着她吗?”
“你真的还爱着她吗?”这样的话不仅深深刺到了段香,也深深地扎到了翼青的心里。翼青无法忍受岩歌这样的质问,更无法忍受自己心里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若不是爱,他怎会举兵谋反,若不爱,他又怎么忍过狱中这么孤寂的两年?若不是爱她,若不是想要她拥有一切,他又为什么要拥有这个天下?!!李岩歌!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爱不爱,我心中自是比谁都清楚,不需要你来问。”翼青拉起段香,瞪着屋内的岩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胜雪阁。
站在原地的岩歌自嘲地笑笑,满目凄凉。
段香再也没有来过,翼青也没有来过。只有岩歌一人的胜雪阁真的寂寞得令人痛苦。
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胜雪阁正对着花圃,只要一走到窗口,便可看见各种各样的小草小花,整个花圃中各色的鲜花准确地传送着浓重的春天气息。窗口摆着一盆小白花,叫不出是什么名字,只是有一日,送饮食来的宫女顺带送来的。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矮矮小小的花盆中绽放着的白花,像是一只小小的白蝶,惹人怜爱。岩歌便把它放到了窗台上,细心地养了起来。白日的时候总会有一只小小的白蝶飞到这朵小白花上,静静地在花上栖息,让岩歌分不清,究竟是花变成了蝶,还是蝶变成了花。
没有魏阳元的消息,也许,他早就已经将他这个朋友忘了吧。
…… ……
翼青要微服出巡了,事情渐渐地传入了岩歌的耳中。知道翼青要出巡了,却不知要去哪里。如果可以,哪里都好,想离开这里。
凤仪居——
段香将少安抱在怀里,轻轻地逗弄。小皇子睡得安稳极了,今日难得这番静。以前总是闹得厉害,只有听见岩歌才安静得下来,如今这么久见不到岩歌,小家伙天天都哭得厉害,今天这般安静真是很难得。
倾国倾城地脸贴上婴儿柔嫩的脸,一颗晶莹的泪珠便滚了落下来。
“如果不想我插手,就请你好好待她……你真的还爱着她吗?”岩歌的话一直都回绕在段香的耳旁。他真的还爱我吗?会不由自主地这么想,会害怕到听到自己最害怕得知的答案。
流泪的人美得令人窒息,薄薄的嘴唇开启:“小安……你也想岩歌吗?”
“你当真这么想他吗?你当真离不开他吗?”冷得没有感情的话语从门口传来,翼青黄袍未脱,冷眼站在门口。
声音如此阴冷,冷得连整个凤仪居都褪尽了春意。又或许,皇宫之内,那寒冷的冬日,从未有散去过。曾经以为看到的春天,终不过是一个幻觉而已。
“我想的,我离不开的,不是岩歌,而是已经再也无法回来的曾经。”
四目相对,谁也不曾说话。她和他,难道已经陌生到再也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吗?难道已经可悲到这个地步了吗?
“三日之后,朕要去扬州私访。皇后可愿同去?”
“……”皇后?你已经不再唤我的名字了吗?连我的名字,也……
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是她从小便想去的地方,扬州是她早故的母亲的故乡。翼青,你竟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吗?
“岩歌……也一同去吗?”段香泪眼朦胧地问。
翼青一怔,青了一张脸,不说话了。
“他若是不去呢?”良久,翼青这般问。
低下头,段香安静地看着自己怀中的皇子。轻,却清清楚楚地回答:“那我也不去了……”
第二十章
屋顶有人。
岩歌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向房梁。屋顶有人。虽然轻微,但岩歌却十分肯定这一点。屋顶有人。他在上面。
闭上眼,不想理会。想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地睡下去,但屋顶上的人却一直不离开。
他还没有离开?他在干什么?想什么?为什么一直在上面?是因为心里难过吗?虽然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不要去想,但却无法克制。也许,只有死,他才能放下那个人了吧。
岩歌起身,步到胜雪阁外,对着房顶上的人说道:“这么晚了,还在屋顶纳凉吗?”
翼青没有回答,也不做任何反应,仍旧坐在胜雪阁顶。等得时间有些长了,岩歌觉得有些累了,至少脖子酸得厉害。
不打算回答了吗?可惜自己上不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回去吧,外面也凉得很。虽然已经是晚春了。
岩歌心里是这样想的,人却依旧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没有动弹。
终于,岩歌也觉得有点傻,自嘲地笑了,转身,往胜雪阁内走去。
屋顶上轻微地响动。岩歌刚想站住回身看看,腰上便突然生出一股强劲。一只手拦腰抱住了岩歌。翼青脚尖轻点,抱着岩歌轻巧地跃到了胜雪阁顶。
空中一弯新月,如残勾一般,挂在天空中,令人产生一股莫名的怜惜。
“三日之后,下扬州,你同我们一起去。”躺好后,翼青淡淡地说道。
岩歌“嗖”地坐了起来,睁大眼,看着那张在夜色中并不清晰的脸,一脸的难以置信。
哪里都好,终于可以出去了吗?
“是。”
准备了三日,将该批得奏章批完,宫内朝中的事情也都交由了信任的大臣处理。队伍不算大,随行带了两名宫女,弄冰弦和他家的那个红衣少年,两名带刀侍卫,而后便是岩歌和段香了。
走的那日岩歌很想去笙箫馆看看,但最终也未能得到允许,便也没有去了。不知须眉如何了,魏阳元又是否有找过自己。
一行人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出发了。第一日于枫叶镇落户休息。翼青并没有声张,所以只是落住于一个一般的驿馆。但当地的官员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入住当夜,当地的县太爷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跪在了驿馆的门口。
翼青的脸色并不是太好,如此声张,自是失去了私访的目的,私访也便没有了意义。
“微臣石磊,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让他这样一喊,镇上的许多人都被惊动了,一瞬间,驿馆门口便跪满了百姓。
“平身吧。如今在外,不必如此多礼,命这里所有人都退下吧。”翼青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县太爷受宠若惊地连连叩首,立刻命周围的官兵遣散了周围的百姓,并一再恳求翼青等人入住他的府邸。
“皇上。枫叶镇近日十分不安全,时常有附近的山匪入侵。为了皇上的安全,还请皇上能入住寒舍。”石磊这样反复地说了许多遍,翼青有些厌烦了,想呵斥着令其退下,但又有些担心若真遇到那样的事会令段香受惊。毕竟,以段香的容貌,被山匪盯上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所以思考了半晌之后,翼青还是决定住进县太爷的府邸。
衙门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比驿馆还是好了许多,其间也多少听得一些镇上的事。既然是私访,便定是要注意留心这些小事。
原来枫叶镇近日受到了一批山匪的骚扰,这批山匪也毫无来历,四月之前突然出现在了枫叶镇附近的山上,约百余来人。人虽然不多,但却个个都带着江湖功夫,枫叶镇的官府几次带兵上山围剿都大败而归。枫叶镇官府因此相当困扰。
一行九人之中,侍卫和宫女都护着段香,因为听说山匪劫走的多数是女子,相比之下,其他几人都要安全的多。
几日下来,未曾发生什么事,山匪也似是得到了消息一般,不再来犯,枫叶镇因此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翼青本打算过一夜就走,但既是私访遇着了山匪之事,便决定要解决了此事再走。
山匪不来,翼青便下令领兵攻上山。
贸贸然入山自是不行,必须要有人先入了山做内应,不然,事情便会相当难办。可是,谁去?段香吗?她一介女子,又不会武,入了山岂不是羊入虎口?翼青又怎会愿意。可两名武将一名留在府内,一名随翼青和弄冰弦及那位红衣少年攻山。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用两名小宫女。为了安全,弄冰弦还装成大夫跟在一旁,但山匪却没有看上。最近官府查的甚严,已经得了消息的山匪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姿色出来犯险。难道真的只能让段香来了吗?
“若只能如此,我会去。”段香淡淡地说道。
“不行!”翼青一口否决,“若出了事怎么办?”
“那让夏荷,秋菊去就不危险吗?她们既是去得,我便也去得。”
“即便去得,冰弦也已扮过大夫,此次再去怕是会被认出,你要一人去吗?”
段香不语。
“臣陪着娘娘去吧。”红衣少年妖娆地笑道,“弄冰弦带兵也没问题的。他攻山,我扮女装同娘娘入山。”
“任飞扬!?”弄冰弦气急,“你敢扮女装?”
任飞扬扬眉:“怎么不敢?你是信不过我的魅力?还是怕我太有魅力了?”
“你……”气到内伤。但……又很想看看任飞扬女装的模样。
“那,便扮成商队吧。如此一来,还需一名车夫,一名护卫和一名主簿。”
车夫和护卫都可以随便雇人,最多便也是让两名侍卫代之,这是最安全的方法。主簿的话,该用谁好呢?也要另雇他人吗?若出了意外……翼青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岩歌轻笑着从外面步进来:“若是主簿,便由我代替好了。被抓与否都不会出问题。”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淡淡地笑着,似乎只是在开玩笑一般。
“不行!你不能去!”翼青有些激动,他们这样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要违背他?
“为什么?”岩歌不解地看着翼青。
“你什么防身术都不会,一同去了除了会添麻烦还会干什么?”
岩歌了然地轻笑:“若是这个,便不必担心了,我自有办法。何况我也并不是全无防身之术,儿时便学过擒拿,阳元那几日也曾教过我一些防身之术,虽不能制敌,但自保逃生还是可以的。”
魏阳元?
翼青突然间回头瞪向岩歌,后者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吓了一跳。
“怎么了?”
“阳元?你唤他阳元?”他唤他阳元?但却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唤他翼青了。心底涌出了一股浓浓的背叛感。为什么?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简单的称呼而这样?
岩歌不禁倒退一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曾看过翼青这样的表情。可今日,为什么会……
“有什么不可以吗?”
“闭嘴!不准你这样唤他!!!”魏阳元,魏阳元,自从他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他的口中,眼中,就都只有魏阳元。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如果不是他带着岩歌出逃,他又怎么会把岩歌……究其底,都是他魏阳元出现惹出的祸!!
“……”岩歌轻笑,“既是如此,我不唤便是。”接下去又道:“既然我答应了你一个要求,你便也答应我一个要求。”
翼青背过了身:“我允许你参加,但若真遇到劫车……”
笑容扩大。“我定是会第一个逃跑的。”
话虽然是这样承诺的,但很多的时候,事情的发生往往是出乎意料的。就像此次,他们料到山里会劫车,却没有料到,他们竟会连着岩歌一同劫去了。
第二一章
扮车夫和护卫的两个侍卫回来了,也就是说,他们顺利地让山匪劫走车。不过,此刻的翼青却无半点可高兴的。虽然有任飞扬的保护,他应该不必担心,但毕竟段香落到了山匪的手中,要高兴是不可能的。
而弄冰弦的心情也不见得好,坐在一旁出神,尽是想着任飞扬的事情,想想还是觉得不应该就这样让任飞扬上山的,天知道任飞扬一身女装有多么魅惑人心,即使知道他武艺高强,能对付他的人基本是没有几个了,但若是万一,万一呢?
翼青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左右的看看,仔细的想了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然觉,然后突然倏地站了起来:“他呢?他怎么还不来见我?”是岩歌,他没有看见岩歌,从刚才就没有看到岩歌。岩歌呢?岩歌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来见他?
底下的两名侍卫一怔,两忙跪下禀告:“回皇上,李公子……和皇后娘娘、任大人一同被抓上山了。”
“什么?!”翼青大惊,心脏狠狠的一缩,不禁怒吼,“你们为什么不救他出来?”
“因为……因为李公子说,若是我们动用武力,恐被怀疑。所以……”
“李岩歌!!!”虽然人根本就不在,但翼青还是忍不住怒喊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便能舒坦许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