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山,绿水。
掩在这翠色中的风间寄所,竟显出别样的空灵。
远远的,似有似无的幽幽音语似将人心也沈淀了。
自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卿同,
人空瘦,
只为情深意浓,
若不信,
犹恐今宵离别后,
恐卿不能懂,
恨已无挽留,
纵有千种风情,
又与何人说,
愿入梦。。。。。。
柯煦忽然将酒壶一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大笑起来。
司歌白了他一眼,你这叫花子,无来由地跑来,又无来由地赖在少爷这儿,天天只是喝酒。要死要活,到别地儿去,别污了羽
榭的地方。
柯煦不知道听没听见,仍旧只是狂笑著。
司歌皱起眉头,喂---
司歌,少爷叫你!
司歌转怒为喜,风也似的跑远了。
柯煦此时方似醒来,盯著司歌远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份难言的苦涩。自十几岁起他游戏江湖,嘻笑怒骂,有什么事不敢做,
末了只为一个情字,竟落到如此境地。却偏偏又是心甘情愿,纵使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一番心意,那竹屋中的人可知道。。。。。。
少爷---
司歌跑到这里,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柔柔地唤了一声,不敢越雷池一步。
司歌吗?进来吧。伴著似有似无的古筝琴韵,少爷的轻声慢语仿佛是天籁之音,让司歌心中一阵激荡。
走进竹屋中,竹香盈盈,雅静的摆设,却是匠心独具,样样都是足以倾国倾城的无价之宝。也只有这些,才勉强配得上少爷这
种倾国倾城的谪尘之人。
竹屋临水,少爷常常一个人对著一湖春水拨弄著琴弦,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思早已随那湖水漂之千里。
虽然不忍心,还是不得不打断他,这样会著凉的。
少爷---
君少柳此时方如梦初醒般,缓缓转过头来,哦,我好像又发呆了。
不是好像,明明就是,少爷老是这么心不在焉。少爷找我有什么事?
他没走。
这是肯定句,所以司歌也没回答。
他说不见到少爷他就不走。问题是他见到了少爷更不会走了。
君少柳沉吟了一会,看来还是要见他一面。。。。。。
像这种人,直接踢他出去得了,还见什么?瞧那身酒气,别污了少爷。
好歹我也答应了别人,总要有始有终。君少柳拂过琴弦,迷离的音韵不经意地触动了心中隐隐的伤,想不到自己还有勇气说出
过句话,当初落荒而逃的痛楚已经不在了吗。。。。。。
少爷就是太好心了,才会被这种人吃定。司歌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毕竟少爷的话是不能违抗的。
司歌,君少柳对她浅浅一笑,你的歌越来越好听了。
司歌呆呆地看著他的笑颜,半天才醒过神来,羞红著脸跑了出去。
君少柳暗叹了一口气,视线又渐渐回到窗外,快入秋了。。。。。。
君少柳见到柯煦时,他正精神抖擞地与司剑比试剑法,要不是知晓他与司歌水火不容,他真怀疑所听到的形容。
少柳!柯煦不管情势如何,棒子一收,转眼便站在他面前,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逼得司剑险险地收回了剑,
他却仍旧是那副玩事不恭的笑容。
有劳丐帮帮主久候,在下真是罪过。君少柳淡笑著,不著痕迹地躲过他伸来的手。
司剑见状默默地退下,身为少爷的护卫,她只对剑术有兴趣,世间让人不得自由的东西太多,何必自寻烦恼,一如少爷。
丐帮的弟子到处打探都没有音讯,没想到你竟在这里,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这了。
这是我的家。君少柳拈起一片落花,轻轻地吹落,我不回这回哪儿。风拂起一咎发丝,让柯煦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这种疏远感令他心中涌起一份熟悉的不安,少柳!他冲动地攫住他的手臂,你----接下来的话无法说出口,他眼中人的眼神是
那么的清澄,封住了他所有的言语。
君少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看著他陷入天人间的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再过几天就是你大喜之日,你如果不快点赶,天黑之前是回不了洛阳的。
你明明知道我。。。。。。柯煦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朋友。
唐门天下闻名,特别是唐家大小姐,据说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
那是他们没见过你,当然可以夜郎自大了。柯煦不满地嘀咕。
你也没见过她,怎么可以妄下断语?
就算她比你美又怎么样,我就是。。。。。。
嗯?君少柳一怔,不解地看向他。
柯煦不得已将眼神移往它处,我是说我天生游荡惯了,突然多出个人来管我,我会全身不舒服。
哦,我还以为----他对他微微一笑,你早已有了心上人了。
的确是有了,可惜。。。。。。他不自觉地苦笑。
可是不管如何,你必须回去一下,就算你是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那么大的场面,要是连主角都不在,你叫秦长老怎么向满堂
宾客交待。况且唐姑娘并没有得罪你,你这样待她,未免太不公平。君少柳缓缓道来,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我管不了那么多,秦长老要娶就让他娶好了----柯煦不以为意道,更何况她要嫁的是丐帮帮主,我到不到场有什么关系?
君少柳叹了一口气,知道无法劝动他。抚著无端被风撩动得不安宁的花枝,他缓缓地向前走,或深或浅的绿雾在他身后扬起又
落下,恍惚中,他渐渐被簇拥,似要隐退了。
少柳!柯煦一个箭步,追上他。
他总有一种感觉,在柳儿那不为人知的过去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要将他吸走,毫不留情。
他静静地站在湖边,怅然若失的神情,紧锁地眉头,单薄的身体在这初秋的风中,竟显得如此的脆弱。
柯煦强忍住欲搂住他的冲动,不得已用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你真的不回丐帮了吗?
风凉凉地掠过他耳边,仅用一条丝带松松系著的发随之轻轻扬散,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应该回去吗?
柯煦道丐帮是我们一起打下来的。
他许久没有说话。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柯煦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埋首于他胸前的脸不知什么表情,但那份来自心灵的惊栗传入他
的感觉中,怎么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柳儿,是谁?他扫了一眼周围,风静悄悄的。
头晕。他的声音闷闷的。
不对!他惊觉那是一种痛彻心地的冲击,但他什么也不问,我送你回屋。
不!等一会儿。
水纹一层叠著一层,周而复始。
唯有此时,他方觉自已是活的,那因失去柳儿日日买醉的混沌日月,似乎已远去了。现在,他在他怀中,在他眼里能看到的地
方,他已无所求了,真的无所求了-----
少柳。他低下头,发现他已睡著了。看著他如仙的容颜,他轻轻地印上一吻,愿你梦中在我,吾爱。
不要----放开我-----
无法停手了,他著迷了,好美的景像。平时仅用一支玉簪束住的青丝披散开,星眸朦胧,红唇微启,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少
柳。。。。。。少柳。。。。。现在他只想好好爱他,要他。
他流泪了,晶莹的犹如海中珍珠,他为何哭,他只想爱他呀。
少柳,别哭,我的心让你哭得好痛。我爱你呀,只爱你呀---
他在摇头,为什么,他在说不要,他在挣扎,他。。。。。
可是他已无法回头了,这么美的少柳,衣衫半褪,梨花带泪,他无法控制自已,也不想控制。纵使知道在这之后将是无可复加
地心疼。
他困住了那双挣扎的手,假装没有看见他眼中的绝望,少柳-----
他尝到了血的味道,他宁死也不要,那耳光扇到他脸上,是少柳,他走了,再也不愿见他了,少柳----
少柳----
他猛然从那恍如昨日的迷离中清醒,仿佛重新面对曾经的狂嚣后的心痛。不是醉,他十分明了,是他的心---心早已变质了。什
么生死与共的知己,什么患难同存的朋友,全都是搪塞外人的言辞。
那一刻,他比谁都明白,对少柳,他是情不自禁,是病如膏肓,是无法自拔。这份越轨的情感让他理性的一面渐渐迷失,渐渐
只专注一件事---
他爱少柳!
他恨不得向全世界的人宣告,他爱少柳,他宁愿用生命来换取他。
然而,太自以为是的情感伤了自已,更伤了他最在乎的人。
当他几乎要沉溺于那抹软玉温香时,他毫不犹豫的耳光令他瞬间呆怔,往日里总是带著笑意的双眼在那一霎那满载的竟是他怎
么也想不到竟会出现在他身上的伤痕累累。
他伤了他!
天啊!他竟伤了他,伤了他!
看著他消失,他无能为力,更无法开口挽留。
于是,他选择逃避,不管心中的苦,只要一个渲泄。
帮主是什么?
他只要他,只要君少柳。
依旧是风徐柳静的羽榭。
依旧是有君少柳的羽榭。
却再也没有他柯煦的立身之地。
他不会说出那种伤人的话语,但他的行为已表明一切,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他依旧是游戏江湖的柯煦,他依旧是温和如玉的
君少爷。过去没有故事,将来也不会有。只是。。。。。。朋友。
可是,他做不到。
所以他注定了再一次远走他乡。
风声。
还有似隐似现的铃铛的音声。
那是他送他的,古朴而素雅。他犹记得他一瞬间的诧异,还有那仿佛嗅得出的喜悦。他将他系在屋檐下,和著竹子特有的轻香
,很美的味道。
还有这犹如山间林动的琴声,只觉得似乎清灵的声音中隐隐带有如泣的悲楚,杜鹃啼血般的凄美----
琴声?
他的琴声?
他刹那间如失魂一般,询声而动-----
泪,亦是血。
眼中流有是泪,心里淌的却是血。
凄绝的笑容仿佛是漂渺于天间的浮云,无根无底。
琴好慢,慢如抑柳。
心好痛,痛如刀割。
他为谁而痛,谁令他如此心痛。
那是自已无法接近,无法触碰的君少柳,永远也无法。
这份认知让他的心如刀绞,嫉妒,心疼,挫败……一时间所有的情感一起涌上心头。
月光如水。
他便笼罩在这朦胧的月光中。
琴,停下了。
他呆呆地望著远方,是在想那个人吗?
他无意识地一步步向他走近,低低地唤道: 少柳----
他缓缓地回头,茫然的眼神让他看了好心疼。 煦……我又发呆了吗?
楚楚可怜的神情根本不像平时云淡风轻的他,柯煦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将他搂入怀中的冲动。
你在想他吗?
柯煦逼自已残忍地撕开那张透明的网,他不能让他再这么折磨自已了。
果然,君少柳似乎打了个冷战, 你……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谁。柯煦盯著他的眼睛,那双不知何时已蓄满泪水的瞳眸。那天……你在呼唤一个人。
你听……到了?君少柳连声音都在发抖,不……我没有!我没有叫他!我不认识他!不认识……
少柳----他攫住他的手臂,试图制止他近乎狂嚣的情绪,在行之无效后,他强行拥紧了他。
别说了。我不问了。求求你别这样,少柳----他暗哑的声音泄露出心中的情感。
只有他明白,这是少柳的心结,可是能解开的人却不是他。
怀中人的声音显得出奇的遥远。
煦。
我在。
我想回丐帮。
那我们回丐帮。
我想吃叫化鸡。
我马上给你做。
我想听人唱歌。
我去把司歌叫来。
我想听你唱。
……我?……好。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洒当歌,
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还无味,
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无奈地侧过脸,……你真是……我以为你会唱莲花落。
柯煦想起当初唱著莲花落流浪江湖的情景,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一路上,追著少柳,听他带著调侃的笑声,听那月夜里诗般
的琴音,纵被人取笑为人前大帮主,君前小叫化也不在乎。可是……他如果当时就发现少柳的异样,便不会犯下无可挽回的错
误。
偶尔我也会唱点别的。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君少柳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强言欢笑。这个傻瓜!
你不知道我在利用你吗?知道你的感情,却只给你友情,拒你于千里之外,又不断向你索取……
他撞入他深深的眼神中,顿时语结。
够了。对我来说--柯煦此刻竟浮现出丝毫也不勉强的笑容, 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再一次不得不将目光移开。
好像!
真的好像!
两年前的自已便仿佛是这般神情,对著同样不予反应的人,诉说著同样的话。
被压抑的记忆渐渐复苏了。那不堪回想的记忆,那令自已几乎要再次逃走记忆……
不要!我不要!
他摇著头,似乎要将想要挤入脑中的纠缠甩开。他慢慢地后退,一步一步--
就算要再次生不如死也不要紧。
不要想起,不要再想起。
他没有发现身后的琴台,慌乱的步伐令他无暇顾及,等他反应过来,人已同琴一同跌下--
柯煦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他不假思索地冲过去。
他眼中只有他,只看见他,周围的一切都不入他眼中。
琴台前是湖水。
他随他一起坠入江中。
一轮明月竟被扰得玉碎了。
如玉般四分五裂。
裂--心也碎了吗?
或是早已 灰飞烟灭了呢?
君少柳不会一点武功,瘦弱的身体即使是偶感风寒也会要去他半条命,更何况在这初秋的湖水中。
无论他如何寻找,竟没有他的一丝踪影,不,是在他坠入月中时,他便没了痕迹。
星影伴月宛若玄色的百合,漂浮在静泌澄然的湖面上。恍惚的景将他的心拉入一片死寂中。
--如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环视四周,竟无一丝异动。
那少柳呢?
仿佛已揉进了那片月光中,溶化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柳……少柳!
柯煦骤然惊醒,频频呼喊。
回应他的只有耳边的水声。
粼粼波光中,忽一抹幽明在水面游移幻灭,似要瞬息即逝般。
待柯煦注意到时,光已如流星划过天际,瞬间的灿烂令湖面为之一亮。
未等他看明白,另一道身影已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少柳!
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柯煦扶他靠在床边,用内力逼他,除了吐出几口水,他并没有苏醒的迹象。醒来呀,少柳--快醒来呀--
他一声声的呼唤引不起怀中人的丝毫反应。
少柳,求你睁开眼睛好不好。我是柯煦,那个老缠著你的柯煦。
他试图想起他们的相识,却发现竟完全搜寻不到那段记忆,不知何时起,少柳已如他呼吸的气息一般,自然而不留一丝痕迹。
残存的只有他若有若无的笑意,浅浅的笑意。
他低下头,怀中的人苍白的双唇无一丝血色。他会不会……
不会!少柳!他拥紧他, 我不逼你了--少柳--
他贴上他的双唇,想唤回他的一点生气。
求求你醒来!
醒来!
不问你,不逼你,就如过去一般,若要我离去,我也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只求你醒来。
双唇的温度竟一点点降低,渐如寒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