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外传 水龙吟————慕容
慕容  发于:2009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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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如此,魏军只能寄望于攻克朔阳,进而拿下河西六郡,以当地富足的粮草补充军需的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朔阳自然便成为了此役最关键的焦点,也因此承受了最大的压力。

这些天来,本应是战云密布的北疆竟是异常平静。

而卫昭困守在朔阳城中,却是度日如年。

这已是魏军围城的第三十二天。

经历了长达一月之久的攻防相持,朔阳城中已经几近弹尽粮绝,原本的三千兵马更是只剩下不足五百人。尽管卫昭几次招募新兵补充战力,更殚精竭智、费尽心思地利用这点有限的兵力与魏军苦苦周旋,然而拖到此刻,也终于快要撑不住了。


存粮将尽,城中的守军半饥半饱已有数日,士气虽然还能勉强维持,但体力却已明显不支。士兵不能填饱肚子,哪里还有力气打仗?卫昭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饥饿疲惫的士兵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却还强撑着坚守在城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又带着几分歉疚与无奈,竟已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这些士兵之所以还能强撑下去,完全是靠着一个信念——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坚持到援军到来!

这信念本是卫昭灌输给他们的,并借此激励着他们在异常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日夜,然而此刻,卫昭心里却清醒地知道,他们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援军,只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殷红如血,映在残破的朔阳城头,将灰暗的城墙都染上了一层隐隐的红色。衬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仿佛整座城池都在血中洗过一般。

如果有朝一日,魏军真的攻下朔阳,按照魏军‘遇抗愈强,屠城愈烈’的惯例,这座顽强抵抗了一月有余的城池,大概也无法逃脱被血洗的命运。

尽管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但是卫昭心里清楚,除非能有奇迹出现,否则,这个结果迟早会降临到朔阳头上,甚至不用再等很久。

他甚至不知道朔阳是否能够撑过今天。

幸运的是,与他同样面临绝粮窘境的四万魏军,士气比他们还要低落,这几天的攻势越来越弱,攻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今天竟直到现在还没有发动一次攻势。

莫非魏军比我们更先支持不住了?这个念头刚从卫昭脑海中浮起,便听到城头传来一声惊叫。

转头望去,才发现西面的天边红得异样,在流丹溢彩的晚霞中间,有一片熊熊的火光直冲天际,竟向着朔阳直逼了过来。

第十六章 援手

火势烧得很猛,隔着远远的数里之遥,卫昭几乎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灼人烈焰。飞腾的火焰就如同一条矫夭盘旋的红色巨龙,向着朔阳的方向越逼越近,很快就接近了魏军的包围圈。


卫昭起初还看不出那火龙是什么,后来渐渐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燃烧的船队,十几条大船首尾相接,在泾川湍急如箭的水流中顺风而下,便真如一条喷火的巨龙般,声势异常惊人,更加令人不可阻挡。


水流急劲,不过转眼工夫,那船队已穿过了魏军的阵营,一直漂到了朔阳城外。就在此时,为首的那条船不知被什么阻了一阻,竟然突然停下,后面的船只收势不住,便一艘接着一艘地撞了上来。


轰然巨响声中,好几条木船被撞得四分五裂,燃烧的木块四散飞迸,落在岸上蔓延开来,引着了岸边的树木船只,火势便烧得越发猛烈。一时之间,耀眼的火光几乎把半边朔阳城都映成了红色。


朔阳城本是临水而建,出了南门就是码头,这场火几乎就等于是烧到了朔阳的城脚下。虽说城外是一片空地,应该不致被大火波及到城门,卫昭仍不敢掉以轻心,只恐这又是敌军攻城的诡计,一边命令城头的守军严密戒备,自己一边密切注视着魏军的动静。


此时暮色已渐浓重,暗沉沉的夜幕下,只见魏军阵营中也有些混乱,许多士兵三三两两地跑了出来,指指点点地向这边看,样子倒象在看热闹,并没有准备攻城的架势。


正在凝目远望,耳边突然风声骤响,尖锐急骤的破空声中,一支长箭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自城下急射而来,‘夺’的一声,钉在卫昭身边的了望楼上。

好快的箭!见到这似曾相识的熟悉箭法,卫昭心里一震,立时想起了一个人。

低头下望,熊熊燃烧的明亮火光里,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高大如山的黑衣人影,身形挺拔,劲装结束,熟悉的长弓斜背在背后,正仰头望着朔阳城头,打出了一个简单却又明白无误的手势——开城!


跳跃的火光明灭变幻,卫昭看不清雷聿脸上的神色,但他却几乎能想象得到,那张线条刚劲的脸庞上,一定又挂着那种笃定而自信,又仿佛带着几分淡淡讥诮的笑容了。


那样笃定的笑容,那样从容的姿态,仿佛觉得就凭着自己的一个手势,便让这扇紧闭月余的城门为他而打开,是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事。

这种近乎骄傲得过分的信心即使是卫昭看了也有点火大,可是只考虑了极短暂的片刻工夫,他还是断然下令打开了城门。

不知道为什么,城下那个骄傲而冷峭,又带着几分桀骜不羁的狂放男子,笑容里似乎带着一种能够令人信任的力量,让卫昭可以清楚地感受得到——他没有恶意。

毫无道理的一种直觉,然而卫昭还是决定信任雷聿。

尽管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几乎连朋友都算不上。

打开城门之后,卫昭第一个带着队伍出了城。

雷聿并没有迎上来,只是远远地对着他笑了笑,扬起手臂打了个招呼,便转过身去,对着河中打了几个手势。几乎是马上,黑沉沉的河水中无声地跃起几十条人影,个个身着劲装水靠,身形矫健,神情剽悍,行动敏捷而训练有素,尽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潜伏了好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寒缩之意,象是早有准备般迅速地拉动手中的绳索,从河水里拖出一个又一个装得满满的沉重麻包,堆在岸边的空地上。


看到那些大汉的举动,卫昭先是怔了一下,接着便立即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心头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聿竟是为这个来的!

竟然是他,穿越了魏军的重重围困,将全城上下苦盼已久的粮草送到了朔阳!

这些天来,卫昭困守孤城,带着三千疲兵,上万饥民,与城下的四万魏军苦苦周旋,已经撑得弹尽粮绝,心力交瘁,几乎马上便要撑不下去。尽管已知道援兵无可指望,但是在一日又一日的煎熬中,却仍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期待着霍炎会派出一支援军前来。


却没有想到,等来的援兵竟不是霍炎,而是雷聿。

看着雷聿脸上漫不经心的懒懒笑容,卫昭只觉得胸中一热,有一股莫名的暖流直冲而上,胀得眼中异常酸涩。想要开口道谢,可是心情激荡之下,喉间便仿佛被哽住一般,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喂!时间有限,还不快叫你的部下过来帮忙?”雷聿招招手,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堵住了卫昭即将出口的感激和谢意。

直到士兵们抢在回过味来的魏军前面,将百余包粮草全都安全地运进了城,雷聿的几十名部下也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河水里,雷聿才终于转过脸,露出卫昭熟悉的淡淡笑容。


“看到是我,很意外么?”

“……多谢。”卫昭想说的话本来很多,可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用不着谢我。”雷聿洒脱地摆了摆手,“要谢的话,就去谢你的忠心好部下吧。”

“……”卫昭愕然地望向雷聿,目光中充满疑问。

雷聿瞥了卫昭一眼,淡淡道:“你们两国相争,本来与我这做山贼的全不相干,更轮不到我来管这份闲事。可是前天晚上,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叫拾儿的小家伙却突然闯上连云山寨,在我门前长跪不起,死磨活缠地苦苦求我来救朔阳,说你在这里被困已久,粮草耗尽,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大冷天里,他竟在我门外跪了整整一夜。我看他那份诚心实在可怜,才答应他送一批粮草来朔阳的。”


原来是拾儿!听了雷聿的话,卫昭心里又是一热,想到那骄傲任性的冲动少年竟为了自己如此屈膝,只觉得又是感动,又是歉疚,又有些为拾儿担心——战时军中纪律极严,拾儿这样偷偷跑出来,若是被主帅发现了,只怕免不了会受军法处置。


“第二天一早,我就派人快马送他回营了。”雷聿敏锐地看出了卫昭的心事,道,“听说有你的副将帮他顶着,倒是蒙混过去了。你那些部下倒也忠心,这些天来一直苦求霍炎出兵,都抢着要来援救朔阳,却都给霍炎死压着不肯放行,就连派一支小队送点粮草都不肯答应。”


“霍炎也有他的苦衷。”卫昭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面前的黑夜。“北魏有十几万兵马在北疆,围攻朔阳的却只有四万,分明是把朔阳当成了钓饵,正等着霍炎上钩呢。换了我是霍炎,只怕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粮草……除非是派大批军队护送,否则凭齐兵的战斗力,极难突破魏军的包围,只怕送不到我手上,反而白白便宜了敌人。”


“你倒是很能为他着想。”雷聿轻轻冷笑了一声,眼中又露出卫昭熟悉的淡淡讥讽,“只可惜,霍炎却不曾有丝毫替你考虑过。魏军把朔阳当作钓饵,霍炎又何尝不是?他与高湛较量耐心,却把你和朔阳都当成了棋子。这人的眼中只有胜负,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也只有象你这样的傻子,才会被他利用得干干净净,还在考虑他的难处!”


“……我并没有其它选择,不是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卫昭才带着几分淡淡的无奈悠悠开口,“难道你要我去处处与他做对么?大敌当前,危机四伏,军中如果还不能上下一心,和衷共济,这场仗还能有几分胜望?”


……

面对卫昭的轻轻反问,雷聿也陷入了一片沉默。

过了良久,他才挑眉冷笑道:“也罢,反正霍炎也捡不到什么便宜。这几天,只怕他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

 第十七章 夜会

 

处理完手中的最后一件公务,已经是夜阑人静的三更时分。卫昭舒展一下手臂,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后颈,突然想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雷聿了,心里不禁有些歉疚——进城之后,自己便忙着指挥手下分派粮草,安抚饥民,接着又要巡视城防,检查新军,竟一直没有顾得上好好招呼一下冒险来援的雷聿,反而很不应该地把他冷落到了一边。


虽然知道雷聿不会小气得跟自己计较,卫昭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连忙叫来一名卫兵询问,才知道雷聿并没有按照自己的安排跟随卫兵到驿馆休息,早就一个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家伙,他在朔阳人生地疏,一个人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再说现在的朔阳萧条冷落,百业不兴,又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卫昭摇摇头,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想。

出门找了一圈,四处都不见雷聿的踪影,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灯火黯淡,人声寂寂,除了偶尔有一小队巡城的卫兵经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轻轻叹了口气,卫昭在心里暗自猜测,这个行事率意、来去如风、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狂放男子多半是懒得来跟自己告别,就这么潇潇洒洒地随意离开了。

一丝莫名的惆怅油然自心底悄悄浮起,卫昭闭了一下眼,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瞬间空荡荡的,仿佛若有所失。

有一点意外,也有一点点轻微的讶异,是从什么时候起,雷聿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能够令自己关注、在意、甚至是安心的存在?

“忙了一天,你就一点也不觉得累么?”一个懒懒的声音突然自头顶上方飘下来,“要不要上来喝杯酒?”

卫昭愕然抬眸,才发现自己身后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条人影,高大的身型,深刻的五官,一袭黑衣溶入夜色,怀里抱着一个酒坛,脚下似乎还放着几个,半倚半坐地斜斜靠在屋脊的飞檐上,正向着自己微笑招手。


笑容懒洋洋的,眼里的光芒却比天上的星光还要亮。

“雷聿!”卫昭扬一扬眉,想要板起脸,却掩不住眼中流淌的笑意,“你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那可是朔阳府衙的大堂!”

“这里看出去的风景好啊。”雷聿喝一口酒,漫不在意地扬手招呼卫昭上来同坐,“管它什么府衙还是王宫!我只知道它是全城最高的地方,风最大,看得最远,喝酒也最痛快,为什么不来?”


“你真是……唉!”卫昭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迁就地笑了笑,纵身跃上府衙的屋顶,随意坐在雷聿身边。“哪里来的酒?已经围城一个月了,城里还找得到这东西?”


“嗤,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雷聿骄傲地抬一抬下巴,斜斜睨了卫昭一眼,“堂堂山贼之王,会连一点酒都弄不到!”

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丝毫不觉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

卫昭哑然失笑。“是是是,倒是我低估你的不是了。”一边接过雷聿递来的酒坛。

仰头喝一口,才发觉这酒的劲道惊人,入口异常辛辣,便仿佛有一团烈火陡然从喉间直烧到小腹,火辣辣的灼人难耐,竟是极纯极烈的烧刀子。

这酒的性子极冲,卫昭在毫无防备之下喝了一大口,险些被呛得咳了出来。可是最初的刺激不适过去之后,却觉得胸臆之间有一股火辣辣的热意向上直涌,酒气上冲,激得人心中为之一振,一扫连日来久被围困的郁闷之气,反而觉得异常痛快。


“好酒!”卫昭朗声一笑,仰头又接连喝了两口,才将坛子交回到雷聿手中,“真是好酒!喝起来果然痛快得很。”

雷聿笑了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会意,自己也举坛喝了一口后,却没再把酒交给卫昭。“你还是慢一点喝吧。我倒忘了,你这些天劳累得厉害,体力不支,这酒性子又烈,喝得急了是会醉的。”


卫昭挑眉。“你倒不怕醉?”

目光扫过雷聿脚下,一个坛子已经空了,他手中的坛子也只剩下不到一半。这酒寻常人喝上一碗半碗便会醉倒,可是雷聿已经喝了这么多,脸上也只是带了一点薄薄的酒意,眼中却是异常清醒。


“这一点酒就能醉倒我了?”雷聿哈哈一笑,踢踢脚边的空酒坛子,“凭它还差得远!再说醉了又有何妨?尽兴喝过,再尽情睡上一场便是。”

卫昭也笑了,也许是被雷聿的豪爽不羁所感染,平日并不喜欢喝酒的他也忍不住再度抓过酒坛。只是在雷聿不甚赞同的目光下,没有象刚才一样大口畅饮,而是颇有节制地浅尝轻啜,一边品味着烈酒的辛辣与火热,一边与雷聿信口闲谈。


冬夜的北风冰冷如刀,一阵接着一阵地扑面劲吹,寒凛非常。但两人借着腹中酒劲,竟丝毫不觉有寒冷之意,倒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一振,反而聊得格外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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