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外传 水龙吟————慕容
慕容  发于:2009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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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口闲聊了一阵,卫昭突然想起一个在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雷聿,你说霍炎这几天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他那边遇上了什么麻烦?”

雷聿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还管他做什么?他理都不理你的死活,你又何必去管他的闲事!”

“战场无闲事。”卫昭叹了口气,脸上的柔和微笑渐渐敛去,换上了罕有的严肃与凝重,“两军对垒,形势危急,局中的任何一个变化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到整个战争的胜负,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象是猜到卫昭会这样回答,雷聿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目光闪动之间,既有几分佩服与敬重,又有几分不平与无奈。

“就算你愿意以德报怨,可是以你现在的处境,根本已经是自顾不暇,还有余力顾得到别人吗?”

“至少先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大概也只有被困已久的你才不知道。”雷聿笑了一笑,轻描淡写地道,“魏军挥师十万攻打北疆,正式与霍炎全面交战,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天了。”

“什么?!!”即使是一向极沉得住气的卫昭,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很意外么?”

“……当然。”

“为什么?这场仗不是迟早都要打的?”

“可高湛一向都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卫昭微微蹙眉,“要硬碰硬的打他早就打了,又何必拖到现在才动手?此前的局势虽相持不下,但魏军并不处于劣势,倚仗兵力的优势和后方的支援,他完全可以跟我们继续耗下去的,而且胜算比我们要大。急功冒进,强攻硬打,这可不象是他的作风。”


“你倒很了解高湛么。”雷聿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昭,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可是……我几时说过强攻北疆的人是高湛?”

第十八章 论剑

“你倒很了解高湛么。”雷聿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昭,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可是……我几时又说过强攻北疆的人是高湛了?”

“那又是谁?”一抹明显的讶异再度掠过卫昭的脸,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且不说临阵换将是军中大忌,就算要换……北魏还有比高湛更善战的大将么?”

雷聿笑了。“岂止北魏,若论领兵作战,就算是放眼整个天下,比得上威烈王高湛的又有几个?”

这话说得应不算太过份,但是在同为名将的卫昭面前作此论断,似乎便带上了几分高下已分的评判意味,未免有些不大客气。卫昭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颇为赞同地深深点头:


“龙腾虎威,并称当世。能够与威烈王高湛相提并论的,也只有燕国那位如流星般昙花一现的龙腾将军了。十年前河洛之战爆发时我正好奉调进京,没有赶上那一场大战,但当时的战况却是听丁大将军说起过的。”


说到这里,卫昭轻轻笑了一笑,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隐隐的向往与钦佩。“那一战……燕人若非有龙腾将军,只怕当日便已亡国,而北魏若非仗高湛虎威,也绝无可能有如此声势。那一战最后胜负未分,以两国谈和罢兵作为终结,却成就了两人的声名功业。此役之后,龙腾虎威之名,终于真正传遍天下。”


“龙腾虎威,并称当世,龙腾虎威,并称当世……”雷聿低低地念了两遍,嘿然笑道,“固然一世之雄也,不过是而今安在哉?且不说龙腾早已湮没于江湖,就算是虎威,如今也再不复当日声光。这场仗高湛打得缚手缚脚,处处受阻,跟你们一耗就是月余,拖得自己都差点粮草不继,哪里还有当年河洛之战时的威风气派?”


“这一点只怕是你错了。”卫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沉思地望着远方的魏军大营,缓缓道,“虎威善谋,龙腾善战。高湛一生好用机谋,善出奇计,可从来都不容人随便小视。这一场仗,魏军实力上占尽优势,如果硬碰硬地正面交战,赢面当在七成以上,只不过这样的胜利却不是高湛想要的。他要的是完胜,而不是惨胜,所以才会煞费心机地设下重重陷阱,务求以最少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他的计划原本是不错,至于会变成今天的局面,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先被我撞破他的计谋,又有你在中间几次援手,才会导致功败垂成。否则……”


说到这里,卫昭悠悠顿住了语声,但言下之意却已十分明白,自是不必再说下去了。

“你倒是很看得起高湛。”雷聿一边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只可惜北魏王对他可没有你这么信任,几天前已下旨严责他指挥无方,作战不力,令十几万大军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战中,师老无功,国威大损,将他降级内调入京了。”


“真的么?”卫昭神情一震,讶然道,“高湛战功赫赫,勋业彪炳,堪称北魏国之柱石,北魏王竟会如此对他?”

“那又有什么好稀奇的?”雷聿微带讥诮地冷冷一哂,“功高震主,名高遭嫉,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如此?又岂只高湛一人而已?”

想起仍在狱中的丁大将军,卫昭的神情微微一黯,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话题道,“接替高湛的又是什么人?”

“武安侯赵绩。有了高湛的前车之鉴,赵绩自然不敢怠慢,才刚刚上任不到两天,就急匆匆地对霍炎发动了进攻,看来是想速战速决地拿下北疆。”

“原来如此!”卫昭眼睛一亮,语声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兴奋。武安侯赵绩也是北魏的重臣名将,如今已经年近花甲,虽然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脾气却略嫌急燥火爆,要比深沉多智的高湛好对付得多。北魏王换他接替高湛,实在不能算明智之举。这样看来,东齐取胜的希望又增加了几分。


北疆的武卫三军驻扎在檀州城外的青风口,那里的地势颇为险要,倚仗地利之便死死扼守,赵绩短期内很难攻下。但霍炎的兵力远不如魏军,一时也只能据险困守,无法发动有力的反击。这样长期僵持下去,终归是人多势众的北魏会占上风。


为了能够尽快取胜,赵绩多半会将精锐部队放在正面,两翼的实力必然薄弱。若能有一支奇兵从侧翼夹击,配合霍炎发动攻势……

哪怕只有几千人……

“如果你想突围出去援救霍炎,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卫昭正在苦苦地蹙眉思索,雷聿突然懒洋洋地在一旁插口,“赵绩急于求胜,把围攻朔阳的魏军也抽走了大半去攻打霍炎。此刻朔阳城外的魏军已经只剩下一万多人,应该不是你的对手了。”


“真的?”卫昭半信半疑地望向城外,远方的魏军营帐仍然如往日般密密麻麻,黑压压地连成了一片,星罗棋布的营火闪烁其中,看上去没有丝毫兵力减少的迹象。

“赵绩怕被你看出虚实,故意下令撤军而不拔营,还让留下的部队照常点燃各处营火,就是想用这虚张声势的一万多人把你困在朔阳。”雷聿淡淡道,“你没觉得魏军这几天的攻势减弱了许多么?”


“……是。”回想起这几日魏军的异常表现,卫昭不得不点头承认,“我只知魏军粮草不继,还以为他们是因此而士气低落,无力进攻呢。”

雷聿扬眉冷笑。“他欺你受困孤城,消息隔绝,才会玩出这种把戏。这种不入流的小小伎俩,可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是这样么……”卫昭再度望一眼城外,接着便沉默地转过头,双眉深锁地垂首沉思,脸上也不自觉地透出了几分隐隐的凝重。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紧锁的眉头已经展开,脸色平静如一泓秋水,眼中的光芒却异常明亮,带着一往无回的坚定与决然,再没有半分犹豫。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雷聿一直沉默地在一旁看着卫昭凝神思考,仿佛并不想左右他的想法,又象是早已猜出了他的决定。然而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微带无奈地开口道,“没人命令你主动出兵,你也没有必须救霍炎的责任。你这样做,就算胜了,别人也未必领你的情;但若是因此令朔阳失守,责任可全都在你身上。冒这么大风险,值么?”


“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卫昭淡淡一笑,神情竟是异常轻松,流露出一种做出重大决定后的平静与坦然,“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为将者若是左瞻右顾,思虑太多,那也不用想打胜仗了。”


听到卫昭这一句话,雷聿的神情微微一震,眼睛紧紧盯着卫昭,目光陡然亮了起来。

仿佛有沉寂已久的火焰突然被点燃,光芒异常耀眼。

“好!”雷聿哈哈一笑,举头将坛中的残酒一饮而尽,随手把酒坛远远抛开,击掌道,“卫昭果然不愧是卫昭!就冲你这一句话,这场仗我信你必能取胜!”

远处的黑暗里传来酒坛碎裂的声音,象是在为他的话做出证见。

第十九章 同醉

漏声催转,夜色将阑。

最后一坛酒也快要见了底。

“你醉了么?”

“还好。……你呢?”

“……还差得远。”雷聿漠然一笑,笑容依稀有几分缥缈,“要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语声淡淡的,却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苍凉味道。

虽然已有了几分酒意,卫昭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雷聿情绪中的异样。自从刚才的对话之后,雷聿似乎变得有些沉默。

侧头细细打量雷聿,他却没有在看着卫昭,目光悠悠淡淡,仿佛正在出神,又仿佛遥遥地投向了远方。暗沉沉的夜色中,有无数星火在闪动跳跃,那是魏军包围在朔阳城外的一带连营。


一阵夜风吹过,隐约传来几声马嘶。

风中仿佛有笳声轻扬。

月光清冷如水,照在雷聿深刻俊朗的五官上,却没有使他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反而给分明的轮廓投下几道阴影,越发显得如刀削一般。雷聿的表情淡淡的,在冷静和漠然中依稀透出几分冷峻,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厌倦。


就象他这个人一样,令人难以琢磨得透。

雷聿的目光明亮而锐利,眼神却冷冷的,即使在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几分讥诮。然而当他转过头来看向卫昭,眼中却露出一抹罕有的暖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盯着我发什么呆?想怎么突围想昏头了么?”


卫昭耸肩一笑,没有说话,抓过酒坛又喝了一口,借着暖洋洋的酒意自在地任意伸展四肢,放松地半躺半靠在屋脊上,几乎与雷聿的身体靠到了一处。

对于这个来历行事不无神秘的传奇男子,卫昭承认自己一时还无法看穿他的心思,更丝毫不了解他的过往。但是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雷聿的善意与关切,感受到两人间意气相投、谈笑尽欢的融洽与畅快。正是这一点使得卫昭在雷聿的身边放松了精神,可以暂时抛开烦恼,好好享受一下这份难得的轻松自在。


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撑得身心俱疲,几乎已再也支持不住了。

在朔阳城中,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传奇人物、不败将军,是他们依靠的精神支柱,永远要保持着胸有成竹的从容姿态,谈笑用兵,指挥若定,支撑起所有人的信心、意志和勇气,才能在魏军旷日持久的围攻下坚持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日夜。


然而他毕竟也只是个人,一样会输,一样会累,一样无法打赢一场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敌众我寡实力悬殊的战争。

也只有在雷聿这个局外人身边,他才能稍稍放松精神,抛开面具,也暂时放下自己肩头沉重的责任。

等雷聿再次转回目光,才发现卫昭已经倚着屋脊睡着了,头微微垂着,几乎靠到了自己的肩膀。在清华如水的月光下,他的脸色却显得越发苍白,清秀的脸颊格外瘦削,仿佛没有一丝血色。即便是在沉睡中,眉间也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忧虑,再不复清醒时的沉稳与从容,却隐隐流露出几分疲惫。


这样的卫昭,与白天里那个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的睿智将军完全象是两个人,看上去竟显得异常文弱,只有紧抿的唇角仍透着熟悉的坚定与倔强。

“你啊……”雷聿轻轻摇了摇头,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卫昭苍白的脸庞深深凝视了良久,才缓缓地扬起手,却只是为他理顺了额前被夜风吹乱的发丝。

雷聿的动作异常轻柔,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了。然而卫昭却睡得极不安稳,入眠极轻极浅,似乎在梦中也感觉到了雷聿的动作,眉头轻轻一跳,仿佛微微蹙了起来。

雷聿眉头一皱,手指已拂上了卫昭的睡穴。但是在内力发出之前,动作却突然停顿了一下,想了一想,最后还是缩了回去,转而握住了卫昭的手。

“放心吧,这一仗你一定会胜的。”雷聿在卫昭耳边轻轻地道,声音十分低沉,语调却格外坚定,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信心与安抚力量,仿佛能一直穿透到人的心底深处。“我会帮你,看着你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不知是否听到雷聿的低语,卫昭的眉头似乎展开了少许,紧抿的唇角也略略放松,仿佛绽开了一丝极轻极淡的笑容。

却看得雷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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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当卫昭从沉睡中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房中,正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己的床上。

昨夜入睡前还在身边的雷聿却不见踪影。游目四顾,一室空空,一切仍然是昨晚离开前的样子,看不出半分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衣上的酒痕与唇间残留的美酒余香,卫昭几乎要误以为昨夜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迷离的梦境。

但他却依稀记得,在自己沉沉睡去之后,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仿佛说自己一定能取胜,又好象在说,他一定会帮自己……

这个声音,又能是谁?

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卫昭才慢慢起身,用冷水草草地洗了一把脸,准备布置今日的反攻。

此役虽小,却有可能关系到全局的成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的。

其实这样做有些冒险——城中的兵力并不充足,连同几次蓦集的新兵,总共也只有四千余人,面对城外的万余敌军并不占上风。想要反攻,只能趁敌人不备时出其不意地发动奇袭,一举击溃敌军主力。万一反攻不成,便极有可能把大队人马陷在城外,面临全军覆没的局面。


然而卫昭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霍炎统率的武卫军主力已经与北魏正面对决,承受着十几万大军强攻的压力。这一场决战的胜负直接决定着北疆的局势,生死关头,容不得卫昭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卫昭轻轻叹了口气,展开桌上卷着的地图,才发现里面夹着一纸白笺,上面墨迹纵横,竟是一幅城外魏军的兵力示意图。字体狂放不羁,想也知道定是出自雷聿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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