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只是……”他再次抬起雅珈的头,这次雅珈已经放弃了挣扎,“我们都无可避免地代替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活下来。我们
需要他们回到天国。”
他松开了手,“你应该感谢我王的慈悲,除非,你想尝试一下这样死去?”他的声音平淡地不带有一丝情绪,雅珈退后了一步
,死死地抿紧着唇,咽着干涸的嗓,然后她控制不了,突然向前趔跄了一下,张口嘴,黄色的胃液吐了出来。
她马上站直了腰,用袖口擦试着嘴边,平息了一下自己,“还需要我再看什么吗?”她高昴着头,逼视着梭蒙人。
冰冷的绿色眼眸里有什么闪动了一下,然后那人挥挥手,他们又准备起程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你要看到的东西还多
着呢。”领头的人,桀骜地说。
“你们的王叫青凤是吗?”雅珈突然问,领头的梭蒙人略有些吃惊地回头,知道梭蒙王的名字的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样说
话的语气,迷茫,弱小,这些和本来留给他的印象完全不符,他转过头来,那位卡斯国的公主,只是目视着前方,她的表情苦
恼,那是陷入情网中却无法自拔的女人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领头的梭蒙人觉得自己的心脏微微沉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回
答她,只是迈动步子向前走去。
很多年前,在卡斯国的都城卡亚哥里,曾经有一个叫青凤的梭蒙人在那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而到现在,这个名字,却被卡斯人和梭蒙人都牢牢记住。
此时,卡斯国的都城卡亚哥。
“明牙,明牙,醒醒。”呼喊穿透明牙的梦境,他猛然睁开了眼。
叫喊他的人看到他睁开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和面对恐惧认命一样的悲哀,但是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声音,就好象无数次将他从梦
里呼唤回来一样,他都是带着死寂一样的沉默。而此时,他的眼睛穿透过来人,似乎还停留在别的地方。
“你没事吧?”来人担忧地问。
叫明牙的男人不停地机械似地用左手抚摸着右手,好象右手受了很重的伤,听到来人的询问,他才摇摇头,放开了手,他的眼
神重新凝聚在来人的脸上,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来人的名字,“石雷?”
这似乎让他清醒,也似乎让他松了口气,他起身,抓起了外袍,“有什么事吗?”
他拉开了距离,和往常一样,他并不喜欢有人进入他的私人空间。
石雷观察着明牙,明牙的额头正中处有一个凹进去的形状,大小刚好是一只眼睛的大小。平时的时候,明牙的头发会垂下来遮
住那个凹洞,但因为他在睡梦中挣扎过,所以头发滑开了。发根处的头发有些湿漉,是在梦中留下的汗。
意识到石雷的目光开始在自己额头上凝聚,明牙有些不耐烦,他背过身去,打开门,消散他在梦中的燥热和郁闷,口里再次问
了一遍,“有什么事?”声音并无提高也没有放低,只是表明,他想引开石雷的注意视线。
石雷忍不住猜度了一下明牙的梦,口里却应着,“我们的人,没有接到北公国的盟军。”
明牙身上穿着的亚麻的粗质料子,风想吹起他身上的衣服,却更贴近他身上的曲线,衣服与他的身子纠结在一起,明牙的个子
很高,此时更衬得他身材修长,而又神秘莫测。
“雅珈公主他们被梭蒙族的人给劫走了。”
明牙的身子微微往前一伏,手撑在栏杆上,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不知道是在眺望哪里。
“这如了你的意是吗?”石雷突然愤怒了,他大蹋步地走上前,也穿过门,走到明牙身边,然后抓住了明牙的手腕,迫使他回
过头来。“这可好了,你不必娶雅珈,南北同盟也结不成了!都是你想的,是不是?”他连珠炮地朝着明牙轰鸣。
明牙的眼神仍然很安静,“你想要我做什么?你觉得我还可能做什么吗?”
石雷抓住他的手更紧了,一瞬间,一种比悲哀还要沉重的心情从明牙的眼神里向石雷袭来,那几乎是绝望了。
慢慢地,他放开明牙的手,“有一个人还可能为我们换回来雅珈。”他的声音又冷又硬,那些温柔和安静的窥视都已不见,此
时,他是卡斯国的摄政王。
“百老会已经同意了,如果可能,梭蒙族会将目标放在你这儿,那时,或者梭蒙族会接受我们的交换条约,用你,将雅珈公主
换回来。雅珈必须得回来,我们这样的状况,受不了北公国对我们的责难和叛离!”他斩钉截铁地说,然后转身向屋外走去,
“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只能把这最后一颗筹码抛出去,天王离世后,只有你可能知道这些该死的梭蒙人是从哪里来的。”
石雷走了,风卷起他的长袍,将他裹成了一个黑影,慢慢从门前消失。
明牙扶着栏杆,风仍然吹个不停,发丝全乱了,在眼前飞舞,视线也模糊了,刚好,本来也是无星无月的夜晚,他突然轻声笑
了一句,“怎么,这么多年,还有人在猜测,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吗?怎么,还有人相信,你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秒吗?”
那声音如此微弱,被风吹落,就好象明牙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如他一向的安静。
第二章
在被卡斯国入侵前,很多人都曾经以为梭蒙族只是神话。生活在宽阔的梭依河边的人偶尔也会对河对面的情景进行一番幻想。
河面上终年漂散着是白雾,想过河的人,从此就失踪了,也许是淹死在河里了。不过也有人相信他们是去了对面的国度,那里
说不定有美丽的国度,因为临近的居民发誓曾听到过对岸有美妙的歌声传来。
这些缥缈的神话伴随着梭依河边的人长大,可是谁会想到呢,这样的宁静会被打破。
有一天,新王带着军队来了,他们在河边花了五年的时间铸造了很大很长的军舰,然后带着满满一军舰的军队从这里出发了。
当他们突然有一天,又从梭依河上出现的时候,人们都无比震惊,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他们带回来了很多卡斯国从来没有见
过的人群,无论男女,虽然都疲累不堪,但面目却姣好如画。他们所有人都裸露着上身,特别是女性丰满而美丽的乳房也暴露
无遗,但是没有人觉得她们应该觉得羞耻,人们都说不出话来。一种想保护他们,又想更残酷地让他们哭泣的扭曲心理在人们
心里升起。
他们叫这群人叫梭蒙人,梭蒙意思是指从梭河的雾中走出的人,在这些人中,有很多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平坦的胸部
,没有喉结,在他们赤裸的下体也没有男性或者女性的特征,只有一个软核一样的肉团。
和人们吃惊的目光相对应的,梭蒙人的眼睛里都流露着恐惧和不敢置信,任何人都相信,他们本来应该是宁静安乐地生活在这
个世界的某处。他们很安静,就算是新王以酷刑屠杀他们的族人的时候,他们也很安静,只是有不少人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新王连天神都敢抓回来,很多年后,有卡斯国的老人这样说着,带着一脸岁月无法抹杀的震惊永远地睡去。
梭蒙族有很美的声音,听说他们也很会跳舞,所以在成为奴隶的很多年里,他们都象是官伎一样生活着,他们也开始有了新的
一代梭蒙,没有性别的梭蒙,只是没有一个梭蒙人爱上卡斯人,不管岁月有多长,不管当初目睹一切发生的人还在不在,仇恨
一直都在蔓延,似乎连爱情之神用梭蒙人的本能来战胜仇恨都不可能。
一直到现在一切仍然未有终结。
天元壹仟一百零伍年,时摄政王石雷掌权
“王!”跪着的人恭谨地向着帐篷里的人行礼,虽然他知道王不可能看到他。
里面传出来沙哑低沉的声音,“说吧。”
停了一会,然后门无声地开了,梭蒙王带着绿色的头盔现出身形,他的容颜隐藏在盔甲之后,但是没有人会错认他的眼睛,深
得就象梭依河的水,上面飘散着浓雾让人看不透,却会往往让人忘记危险,一步步投身在其中,终会迷失方向,然后找不到回
家的路。
如果不是梭蒙族要成双成对的变身的本能,或者不少人会投身爱火吧,那伟岸的身影,不同于一般的梭蒙族的男性,是显得多
么的强壮啊。可是王,早在逃离王城的时候不是就已经选择了吉宋公主了吗?跪着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触及到了什
么禁区,他微微哆嗦了一下。更深的将头颅靠在地上,声音泄露了他的紧张,“王!盈凤将那个女人带回来了!”
没有人能看得清梭蒙王青凤的表情。他只是将颈部的风纪扣又整理了一下,事实上这显得有点多余。有人看到过梭蒙王的样子
吗?没有,应该无人窥视过他身上的一寸肌肤吧。
“第三批勇士还是没有回来吗?”
“是的,还没有。”阿答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一批又一批的梭蒙族人从卡斯人的地盘上逃离,然后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回到他
们已经遗忘的故乡。可是他们却在这个岸边徘徊,他们中没有人知道如何返乡,和五百年前的那些卡斯人一样,他们的船工在
迷雾中失去了方向,再没有人回来。这已经是第三批失去踪影的人了。
阿答感受到了王的焦躁,那么,那些关于王并不是真的真命天子的流言,王已经听到了吧。青凤身上并没有流着梭蒙王族之血
,应该将这个位置给真正的血脉传人——盈凤,不过,阿答还是乐观地想着,王现在是盈凤的妹婿,王位在谁手上,那毕竟也
只是他们的家务事。
“青凤,你还带着头盔干什么,放心好了,我会在这儿保护你的。而且卡斯人最近的营兵,也离这儿有两个城池呢。”这样敢
在王面前大大咧咧说话的也只有是盈凤将军了。此时,拦截雅珈公主的梭蒙人,已经将头盔抱在胸前,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
更突现出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虽然并没有选择性别,但是许多人都会把盈凤看成男人,而且认定他会成为男人一样,
因为谁都不能想象哪个女人能有他这样的豪爽气质?可还没有一个梭蒙人能捕捉盈凤的心,因为这位将军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
是,“等着把这一切结束了,再让我好好恋爱吧。”
等这一切结束,就是战争结束,然后所有的人都能返回到迷雾中的梭蒙国去。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对于想追求盈凤的梭蒙人来说,只要想到这个,就会打退堂鼓了。
“你去,将在梭依河里待命驾船的勇士全部调往工匠部,以加紧船支的修筑。”青凤并没有理睬他的热情,简单地下达命令。
“哦?”盈凤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第三批勇士仍然没回来,我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青凤再次简短地把近期的情况告诉给盈凤。
盈凤挠挠头,有点无奈地问,“那怎么办。”
青凤的步子一点也没有缓下来,但他没有回答盈凤的问题,“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呢?”
说着,他已经走在了木牢的边缘,盈凤才来得及叫了一声“等等。”就看到青凤已经进去了。盈凤急忙跟了进去,找不到目标
的青凤停下步子,回头来看着盈凤。
地牢里躺着十几个卡斯侍卫,押送他们的梭蒙人踢了一下他们,可他们都无法动弹,麻药的药力还没有退尽,但是,他们之中
没有女人。
盈凤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他略为犹豫了一下,“她,你知道女人总是很麻烦的,她来那个了。”盈凤比划了一下,终于
说出口来,“她癸水来了,所以我没办法。”他一摊手,脸也皱着,“我把她送到我妹那去了。”
青凤的眼神很是凌厉地扫了盈凤一眼,他比盈凤更高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只一瞬间盈凤觉得象是有寒钉一直钉进了他的心里
,青凤是给他留有了情面,所以客气地没有将责骂的话说出口来。可是,青凤给人留着的情面,总是太微不足道了。
盈凤的脸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每个人都知道青凤有多恨卡斯人。
盈凤徒劳地解释了一句,“她毕竟是个女人。”
青凤冷冷地说,“战场上没有女人。”
盈凤无力再说什么了。他知道青凤的个性,他还记得几十年前,当他第一次见到青凤的时候。
天元壹仟零伍年,时天王在位
盈凤和吉宋都是梭蒙王皎凤的孩子,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们跟着父亲,从来不知道哪里是家。幼时的他们并没有什么可玩
的,号角随时会吹响,他们也随时准备奔跑。
然后吉宋突然推推他,“那是什么?”
一个人脸上带着伤疤出现在他们面前,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露出了背上和胸膛上的大片肌肤,他的肌肤不象一般的梭蒙人那
样白,身上还有无数泛着青色的斑痕。
盈凤从来没有在看到一个人的眼睛时说不出话来,那样强烈的冷静,但是每个看到他的人,内心却掀起如同海啸一般的复杂感
觉,好象有什么被苦苦压抑住了。
那是一双绿得近似黑色的眼睛。
他向他们走来,无比镇定。“皎凤王在这儿吗?”
盈凤什么也没做,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比自己小的吉宋却突然主动伸出手去扶住了对方,盈凤一直觉得,对方闪避了一下,
然后突然朝着吉宋笑了。那笑一下子缓解了他脸上的冷硬,说不出的邪魅,好象是故意诱惑人的一样,很少有梭蒙族人会这样
笑。
对于盈凤来说,虽然他后来是知道他见证了一场爱恋,但是在那时,盈凤就是隐隐觉得那人的笑没有什么温度。只是吉宋已害
羞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吉宋。”
“我叫青凤。”
这个名字,让盈凤和吉宋大吃一惊。凤是梭蒙王族的象征,只有世代的王族才会给最有资格当王的子孙用这个字。被卡斯灭后
,梭蒙王族也没有了意义,流散在梭蒙人之间,只有很少的人承认自己留有王族的血脉。
盈凤的父亲皎凤和少数不愿意沦为奴隶的梭蒙族人从卡斯人手里逃出来后,梭蒙人承认皎凤的血统,拥戴他为首领,组织成军
队,并希望营救更多的同胞。
但是,梭蒙人能做的一切是很有限的,他们所能做的只是躲藏卡斯人搜捕,和拥有短暂的自由和尊严,结果如何呢?或者是被
卡斯人用来当作玩猫捉老鼠游戏的娱乐吧。大多数的梭蒙人都无法摆脱他们柔顺的性格和纤弱的身体,他们并不适合做战士。
逃避出来的奴隶在这里聚集,然后会慢慢减少,然后又聚集,又减少,死亡,时时笼罩在大寨之上。
盈凤的父亲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取了有凤在里面的名字,是希望他能保持王家的血脉。每个梭蒙人都衷心希望有一个领袖出
现,将他们拯救出来。
而现在,却有另一个梭蒙人带着这个凤字出现了。
“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吉宋关心地问着,这显然也是一个逃跑出来的奴隶。
“卡亚哥。”
“是卡斯人的都城呢。你一个人?你怎么可能?”吉宋忍不住惊呼着。
“从地下水道走,那里面全是老鼠,卡斯人不敢追过来。”那个叫青凤的梭蒙人,露出牙齿,是近似于狰狞的一种笑,他的牙
齿上好象还有些血迹,盈凤觉得有点恶心。他居然走了几万里,难道他就在地下水道里以吃老鼠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