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的守候(昨日今朝 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发于:2011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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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严维记得第一次去郁林家的时候,大人都不在。

郁林房间的门锁坏了,只能虚掩着。严维虚情假意的喊着热,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露出浆白的背心。两块二头肌看上去一点也不可靠,不过硬绷起来还是有的。

年轻时干干净净的脸,怎么坏笑,都不惹人嫌。

两人摸摸亲亲,严维像个老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啃。环着郁林的脖子,黏得像块鞋底的口香糖。

郁林倒是冷静,衣服都皱了,钮扣还是扣得严严实实。他的眼睑垂得很低,睫毛直而长,偶尔回应几下,就能让人坐立难安。

严维像是煮沸了的水炉子,想把郁林压下去,偏偏推不动。

摩擦中彼此都有了反应,严维推累了,就爬在郁林肩窝咬,一个个口水印子,郁林的手慢慢摸着他的尾椎骨,很痒。

严维拍了几下,懒洋洋的骂了几声。

两人都盘算着自己的事,差点没听见开门的声音。郁母在客厅叫着:「小林?」

他们僵了会,才反应过来,郁林想把严维藏起来,拿被单遮住,却隆起好大一块。

愣了几秒,又各自从床上蹦下来,严维去抓自己的外套,把鞋子揣进怀里。郁林这时已经把衣柜门拉开了,严维猫着腰爬进去。

郁母站在门口:「有客人?」

郁林站起来,半堵在门口。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还在试图从缝隙中窥视。

「没。妈,不是说加班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郁母这才笑起来:「哦,那是因为……」

严维搂着那双鞋,蹲坐在堆着被子与长裤的柜子里,挂起来的T恤软绵绵地贴着脸颊。

一丝光从衣柜缝里透进来,柜子里一股樟脑丸的味道,让人想大口喘气。他轻手轻脚地往身上套外套,刚穿好,突然打了个嗝。

郁母走了几步,掉过头来,嘟嚷了句:「我是听见有声音。」

郁林拉住她,低声道:「我有事跟你说。」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到底把人拽走了。

过了半小时,郁林把衣柜门半拉开,严维捂着嘴,还在不停的打嗝。他断断续续地说:「这下怎么出去啊?」

他们无声的抱在一起。

严维笑着说:「木头我没事。你抱这么紧,我喘不过气来。」

严惜病来如山倒,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人都瘦的变了形。突如其来的高频听力下降,让他不得不戴上助听器生活。换了家大医院,病房却没原来的干净,两个人于是就近租了间房。

郁林的话说的越来越少了,更多时候,只是坐在严惜旁边的椅子上。

严惜每日的例行检查后,喜欢坐在简易钢琴前,就那么坐着,不碰琴键。他是不敢碰。

他必须侧着耳朵,用他听得清的那一边听人说话。严惜离不开郁林,现在更是离不开。他们不牵手,一前一后走着的时候,严惜仰看着郁林,小孩学步似的跌跌撞撞地跟着,直到郁林停下来等他。

郁林在,他的眼睛才有焦距。

崔东如愿跟着调到了这家医院。他也是最近才知道郁林会做些吃的。

郁林煲汤,医生说哪些吃了好,就熬哪些。他拿着装满汤的保温瓶,一勺一勺喂,崔东在旁边看着,「他也没病到要人喂的地步。」

郁林顿了顿,勺子放下来。

崔东手插在医师袍口袋里,语气淡淡的说:「你太照顾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郁林静静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郁林说话声音不大,严惜却听见了,伸出右手,盖在他手上,「别生气。」

郁林这才把视线移开,又舀了一勺,送到严惜嘴边。

崔东「呵」了一声,过了会又冷哼下:「呵,好啊。」

他把眼镜摘下放口袋里,几步走出了诊室。郁林视若无睹,继续喂着浓汤。

严惜目不转睛地看着郁林,自从他身体坏起来,郁林越发成了他全部的寄托。

「郁林,我不能没了你。」严惜听力一差,总听不清自己用了多大的嗓门。

「我知道。」

「晚上,爸爸叫我们去吃个饭。」

「我去方便吗?」

「你就当陪我。」他知道郁林的意思,可老头子再不顺眼,到了今天,还能怎么样。

晚上有些冷,郁林多带了几件御寒的衣服,都堆在车里。严惜换了个耳背式的助听器,肉色的,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郁林知道严惜其实在乎这顿饭。

他们把车开进铁门,停好车,郁林先下去,替严惜拉开车门。

月季花在欧式复古壁灯照射下,泛着昏黄。严惜走在前面,用力的按了几次门铃,进了屋,把自己脱下的鞋踢到一旁。

郁林穿着Versace灰黑色的立领外套,外套下竖条细纹的衬衫,最上面的两颗钮扣松开了,露出一截里面的黑色高领。再休闲的品牌,他穿着只显阴沉。

下人在门口招呼着:「老爷在三楼阳台。」

严惜没听清,郁林又重复了一次:「三楼阳台。」

严惜这才点点头。

严惜体力差了许多,又冲得快,上了三楼,有些气喘。三楼铺着光可鉴人的米黄色的大理石,通向阳台的四扇门合得紧紧的,白框,约有三米来高。

门上镶嵌着圆拱形、教堂式的彩色玻璃。阳台亮着灯,照得玻璃一片晶莹。

严惜走得很快,他扭开门,一拉,嘴里先喊了一声:「爸。」

阳台上的放着胡桃木的圆形小餐桌和成套的四把雕花椅子。严惜正要走过去,却突然僵住了,郁林站在他身后,也像被钉子钉在了那里。

严逢翔倒是泰然自若,「站着看什么,都过来坐吧。」

严维坐在他旁边,觉得领结束得有些紧了,一直喘不过气了,低头自己松了松。

「他在这里干什么?」严惜没有动,花了很长时间,才听清自己大声质问的声音。他看着严维,身子甚至有些发抖。

「爸,他在这里干什么!」他往后伸出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找郁林。

郁林沉默着,直到严惜的手快要扑空,才默默伸手握住。

「我再说一次,先坐下。」严逢翔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

郁林从后面推了推严惜,带着他走过去,拉出椅子,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他没有松开严惜的手,直到严惜颤得不那么厉害了。

严逢翔看着他们,好久,才叹了口气:「你也坐。」

郁林稍稍低了一下头,淡淡应着:「是。」他拉开椅子,跟着侧身坐下。

严维坐在郁林对面的座位上,郁林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低着头的模样,后脑勺的发旋中,露着些许青白的头皮。

就在这个时候,严逢翔突然摸了摸严维的后脑。那人吓了一跳,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让严逢翔的手放在上面。

「这是严维。严维,那是你弟弟。」

严惜的手抖个不停。他想去拿旁边的茶杯,却把它弄翻了。桃红色的杯盖绕着花瓶中刚从花圃剪下来的月季,在桌面上恋恋不舍地转动,发出清脆的瓷器声。郁林伸手按住它,那刺耳的噪音才静止了。

严惜低声说:「爸,我……」他表现的更像一个知情者。令他恐惧焦虑的,不是早就知道的这个秘密,而是旁人也知道了。

郁林缄默着,伸手握住严惜颤抖的右手。严维感觉到头顶的重量轻了,慢慢抬起头,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严维甚至可以看清郁林眉心蹙紧的纹路。

「恭喜。」郁林竟然笑了笑,即便很快恢复了漠然的神情。

他感觉到严惜放在他掌心的手又抖起来,于是用了点力气,握得更紧,想让他好受些。「今天让我们过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严逢翔看了他一会,意外的没责怪他的多嘴,低头喝了口茶,用茶盖在杯口划着圈。「郁林,我教你这些东西,不是叫你用来跟我谈判。」

郁林又低了一下头:「是。」他有时候确实可恶,就算这样低着头,也让人觉得是在趾高气扬的端着架子。

严逢翔没有再看他。「赚了一辈子的钱,也比不上亲情。严维这些年受苦了。我想好好补偿补偿他。」

严维被他一拍,才有些惊醒过来,从郁林身上迟疑的移开眼睛。

男人说着,略微顿了顿:「他这些天跟着我一起,聪明,学什么都快。」

严惜突然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声说:「他,他还学什么都快?郁林知道的,你问问,他成绩差着呢!」

「严惜。」郁林拽了拽他。他们握着的双手,随着严惜一站,也露在人前。

郁林想了想,第一次正视严维的目光,「你别多想,我没跟他说过这些。你过得好,其实我挺高兴的。」

郁林的声音不大,严惜皱着眉头看他,听不清楚,于是更加焦躁不安。

「郁林!」他叫着。

严逢翔把茶杯一放,靠在椅背上,过了好久才说:「严惜,不管你怎么想的,继承人的事情,我会重新考虑……」

郁林突然打断了他。「董事长非得这个时候说这些吗?」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郁林……」严维第一次小声叫着,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可郁林的视线已经从他脸上离开了,「您是个商人,魄力,眼光,都是我钦佩的。」

郁林斟酌了一会,淡然笑着,却语带讽刺:「不过,你……知道严惜手术的日期吗?」他的手指交叉着,放在桌上。「两天后?还是三天后?你不知道,不是因为我们瞒着,而是你根本没关心过。这就是你说的亲情?」

严维曾经最爱郁林护犊的模样,只是郁林照看的,已经换了人。

严惜被郁林握着右手,终于哭了出来,狼狈的用手肘擦着。

严逢翔等他们走了,才向呆坐在一旁的严维问了句:「那人,你怎么看的?」

严维抬了一下头,很快又低了头,看着盘中餐饭,「郁先生?哦,不熟。」

「他好像跟你同一个高中……」

严维模糊地应了一声。

严逢翔点了点头,也开始动起刀叉,「他是销售部门经理。」

严维这才回过神,斟酌半天,才小心地问:「要换人?」

那人笑了起来:「你怎么想的,都跟爸爸说说。」

严维过了好久,突然苦笑起来:「档案企划哪个不经过他手里。如果换了,别人挖角,恐怕对公司不好吧。」

「还有什么,没事,尽管说。」

严维想装作无所谓,眼睛却先避开了。「我、我没什么想法。他不是做的挺好的嘛,就别换了。」

郁林又续了几天的假。

公司AB区之间,由一座架空通廊横贯连接,两侧被透亮的钢化玻璃封死。郁林从办公室出来,上了架空通廊,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听见有人叫他,回头望了下。

严维站在身后,脸色有些憔悴,但衣着光鲜,一时竟分辨不出他过得好还是不好。

「木头,你昨天说严惜要动手术?到底怎么回事。」

「严维?」郁林似乎没想过是他,保持着微微侧身的姿势,他想了一会,才说:「Alport综合症。虽然是遗传病,不过致病基因在X染色体上,是他母亲带病,你不会有事的。」

严维听着,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我没听说过这病,严重吗?」

郁林后退了半步,「没大碍,已经有肾源了。」

严维想不到他会退开,愣了愣,想说几句客套话,说出口,声音却哑了:「我们之前……挺久没见了的。」

郁林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光刺透架空通廊两侧的玻璃,光柱向四面八方散射。严维都有些看不清郁林了,这一片白茫茫的光里,一个模糊的剪影。

像是害怕他再往前走,彻底看不见了,严维又往前挪了几步,努力揉了揉眼。

郁林想了想,应着:「是挺久没见了。」

严维好半天才想到话说。「严惜他好像……挺、挺不高兴的。」

郁林点了点头,「你别担心,我会劝他。」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又放下,轻声说:「你知道的,谁遇上这种事,都不会好受。」

「要不我去看看?我是他哥哥了,他病成这样。」严维耙着头发,他倒是好心,只是这个局面,说什么都不像存着好心。

「没事,不用。」郁林拒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你干嘛……」严维的眉头终于皱紧了,恶声恶气的:「你干嘛这个态度,我招你惹你了?」他抓着胸口,又往前走了几步,「当初你们不可一世的时候,我也难受。是不是觉得碍了眼的东西,有一天又跑出来,特别可恨?」

郁林又往后退了一步,严维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大喊着:「你非要隔着这么远跟我说话吗!」

「维维,」郁林皱着眉头,「我们是认识,可没必要让严逢翔看出来。严惜受过的罪,不想你跟着受。」

「他受过什么罪!」严维大笑起来,眼睛却一片酸疼,「他好着呢!」

郁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知道厌恶疗法吗,治疗同性恋据说有效。提供同性裸照和用品,在勃起之后,再用电击仪电击,有时候还用恶臭,催吐剂或者呼吸窒息剂,直到对同性感到恐惧。其实这样做也改变不了什么,关再久也一样。」

郁林的手重新插进上衣口袋,「多少人在看着你呢,别在他们面前出丑。维维,你就当不认识我。」

严维根本不能静下来好好听他说,郁林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驳斥回去,想吼的太多,反而语无伦次:「你……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当我是不认识的。我才做不出来。」

这座架空通廊,起在数十米的高度,下面却空空荡荡的,没个凭依。严维刚用手撑着玻璃,眼睛往下一望,就看到底下车水马龙,霓虹光转,却缩得小小的,脑袋里却是一阵晕眩,脚下一软,晃了晃。郁林似乎往前迈了半步,想扶他,大约又是他的错觉。

郁林看着他,突然说:「你觉得难受?」他的瞳色很深,黑的没有一点光。

「这才几个月。我可是过了几年这样的日子,跪在你床前求你多看我一眼,求你笑一笑,却得不到一点回应。熬不下去了,又觉得说不定明天会好起来,人人都以为我疯了。等着莫须有的一天,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严维真像被人电击了似的,声音却一下子小了:「我自己也不想躺着。」

他看见郁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就快碰到自己的脚了。自己的影子却避开似的,往后躲。

郁林的声音有些模糊:「你几个月就受不了了,却把我丢在那里八年。爱是个什么玩意,说变心就变了。你真以为有什么永远,说不定换了你,连我都不如。」

严维浑身发抖,声音几不可闻:「我不一样。郁林,只要你开口,我能……我能把心挖出来给你,我……」

他低着头,眼泪掉在地上,吼着:「我会让你知道!」

郁林低声说:「回去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严维还站在那里,又劝了一次:「维维,听话,回去吧。」

郁林走进那片白茫茫的光,背影深不可见。

他明知道回不去了。

换了间办公室,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些。窗台上一盆玫瑰,放在朝阳的地方,刚长出花苞。崔东拿着个小剪刀,仔细修剪着。

花就是那么娇弱的东西,需要肥料,阳光,水;放着不管,叶片会枯黄。爱情,说变心就变了,可正因为它的脆弱,才更需要人的呵护。

护士长打来的电话,被他调成扩音状态:「崔东,你多久没动过大手术了,稳着点。」

崔东拿剪子剪掉了一片焦枯的死叶,漫不经心的回着:「放心,这个病例我都快研究九年了,还是我来做吧。」

护士长在那边笑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最近见过郁林了吗?」

崔东应着:「天天陪护,怎么没见过。他最近没怎么发火,挺清醒,说话倒是越来越难听了。」

护士长唠叨着:「你多看着他。他前不久来过一次,在我这开了抗忧郁剂。」

崔东停下剪刀,好久才说:「那个副作用多大啊。你怎么不开安定剂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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