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影在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航程飞行后,终于到达新泽西州最大的商业城市--纽沃克。当飞机停落在International Newark Airport时,寒影系着安全带,两手紧紧握住座位的边沿,双眼瞧向窗外,觉得不可思议:原来飞机真如此便捷,不过一个小时竟能到达在他想来很遥远的地方。
即使,新泽西就在纽约洲边上。
他随着人流小心地走出机舱,进入宽敞明亮的机场,谨慎地看着前面旅客的行动,生怕自己随意中闹出大笑话来。因此也就不去理睬边上聒噪万分的阿尔伯特。
这个阿尔伯特当真是有嘴皮多动的症状,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已经向寒影灌输了无数闲言碎语。即使在寒影的暗翻白眼下,也视而不见,继续高谈阔论,弄得寒影最后也只好装做充耳不闻。
走到海关前,寒影下意识地又紧张起来。虽然知道自己已不是见不得光的偷渡客,但那种阴魂不散在心间的恐惧和自卑依然时时来袭,告诉这个叫谢寒影的男人--就算已经是美国正式公民,可你得来的手段并不干净。没有那邪恶的黑道家族,到现在为止,你也还不过是个残废的黑户口而已。
他战战兢兢地站在办理柜台前,可那海关人员连他的脸都不瞧一下,结果证件和机票对了番,便放他走了。
寒影觉得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顺利?前面在纽约机场时,因为有乔克尔在边上,他也没顾上海关怎么轻轻易易地放他过去,还以为是乔克尔早关照好的。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谢寒影真的不再是底层中无法抬头的人了!
他至少和机场中所有人一样,有一个安全、可靠、正大光明的身份了。
寒影悄悄转头看了眼玻璃后面的海关柜台,然后连忙又回过来,仿佛多瞧一眼就会让别的人起疑似的。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得被吓了一跳,接着便看见阿尔伯特放大的脸横在自己面前,阳光灿烂地笑道:"谢寒影,你在想什么?"
寒影呼出一口气,皱眉道:"你就不能别蹦蹦跳跳么?让人看得头晕。"
"你前面想事情想得出神,我叫你都不理,才跑到你面前大声一点。"阿尔伯特象个孩子受到责骂般,脸又委屈地拉了下来。
寒影摇摇头,往机场外走去。
走到门外时,阿尔伯特一把拉住他,指指边上一部很拉风的阿斯顿马丁,说:"我家里在这里也有不少产业,这次派了个司机来。干脆,一起走吧。"
寒影瞧着外面人流拥挤的道路,心中犹豫了下:那几个被先期派过来的人说好在酒店里等我,想必是不会来接机的了。纽沃克地方不小,自己瞎撞倒真不如有人接送呢。
于是,他点点头,跟着阿尔伯特走向远远的那部阿斯顿马丁。车前早已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白人,恭敬地弯下腰问好:"阿尔伯特少爷,请上车。"
阿尔伯特笑说:"麻烦你了。哦,你等会儿先送这位谢先生到......"说着,转头用眼神问寒影他住什么酒店。在寒影报出酒店名称后,阿尔伯特便很客气地请司机先送到那里去。
寒影见此情景,倒是刮目相看:这公子哥儿确实不流于二世祖的派头,看来很有些大家风范。
那司机也不是狗眼看人低之辈,非常恭敬地请寒影上车。
阿斯顿马丁的稳定性向来受到业界称赞,因此行驶在直线道路上非常精确,绝不会有丝毫方向偏移。寒影靠在舒服的车椅上,心想:自从进了黑道,当真是享受到了以前二十多年都未曾想过的奢侈。这几个月来,竟把世界名车都要坐个遍了。
阿尔伯特把头凑过来,褐色的双眼闪着光:"我能叫你寒影吗?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很亲切。"
寒影听着,微微有些忍俊不禁:这样的权益勾结的大家族里真还有如此直率天真的人吗?他刚想点头答应,又立刻想起乔克尔仿佛对他很信任的脸以及最终的两手准备和欺骗,于是猛地心中紧缩起来,暗里警醒自己:不要给这些人的外表所骗。
"随便你吧。"寒影淡淡说了一句。
阿尔伯特仿佛人生中从不知道有拒绝二字一般,笑得没心没肺,只当寒影已经答应。
车厢内的气氛正有些不协调时,阿斯顿马丁突然一阵抖动,歪歪扭扭地在路上划了一个曲线。
寒影马上朝车后部的窗看去,赫然发觉一部体积巨大的越野车紧贴住阿斯顿马丁,前面显然已撞了一下。这时车子再次剧烈震动,右部仿佛被重重扛了下,于是朝左边斜出车头,路线早就不在应该所处的车道上了。
阿尔伯特和寒影齐齐看向右边车窗,发现那里竟并排行驶着和后面同样型号的越野车。两人心下一沉,知道有大麻烦了,面面相觑了下。然后身体忽然又突然震得从车椅上跳了起来,两边都有巨大的冲击力袭击过来。
寒影头颈一僵,慢慢朝左边看过去,非常悲惨地发现左边也同样有部大家伙在那里并行驾驶。心里不禁叹道:好个乔克尔!招摇地送我去机场,结果全天下都知道了我被倒霉地送出纽约。现在可好,有人都杀上门来了。
两边的越野车隔十秒钟就一同朝阿斯顿马丁撞过来,再结实的车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很快就咯吱咯吱做响。后排的车门已经被撞得凹进来,车子的S曲线走得越来越小,被越野车给逼到到了一个狭窄的空间内。阿尔伯特很自觉地挡在寒影身前,两手环住他的肩。
寒影有些想笑:怎么反倒变成他保护我来着?心念间便想挣脱,但一抬头就看到阿尔伯特贵族气质的脸上一片肃然,仿佛真是头等大事一样。
一下子,寒影的心软下去:这个男人,还是个孩子罢了。
默想间,车子陡然又震了下。看出去,两边的越野车几乎已和这部阿斯顿马丁贴在一起,从那边灰色的玻璃中隐隐看见里面有金属的光芒闪了一闪。寒影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得再考虑什么,一手按住阿尔伯特的肘,沉声问道:"你会开车吗?"
阿尔伯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迷惑。但在见到寒影坚定镇静的脸庞时,他突然明白过来,再转过头去看司机。
只见那位可怜的司机明明已被魂飞出窍,还要勉强开车,双手即使关节绷得发白、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根根颤抖。他依然敬忠职守,眼睛盯住后视镜,须臾不离。
阿尔伯特叹了口气,对寒影点点头:"我来开吧。你自己小心,--"他想了想,还是唤道,"寒影!"
寒影的眼光闪了闪,没有说话,而是从衣服夹层中拿出自己最惯手的USP Tactical.45P,准备好子弹。人往后仰躺在椅背上,不发一言。
两边的越野车此时也发动起来,同时朝阿斯顿马丁挤过去,灰色玻璃也摇下来,左边的越野车上顿时显出一个黑色头发的意大利人,戴着墨镜的他举起手中的狙击枪,对准阿斯顿马丁的前右窗扣动扳机。
只听狙击枪特有的强力子弹呼啸着冲破玻璃,带着"哗啦"的碎裂声打进来。而另一边的越野车也摇下了右窗,正对寒影他们车子的左窗。车中唯一的一个人便是坐在驾驶员位上的另个意大利人,他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水平伸出,在高速行进的车厢中竟毫不动摇地射出一颗子弹,穿出越野车的窗框,击破阿斯顿马丁的左窗,和那颗从右边越野车中同时射出的子弹形成夹击。
但不巧的是,阿尔伯特正和那位中年司机在调换位子。
由于这部阿斯顿马丁是Lagonda (Virage) 4 door Saloon,是94年生产、95年开始风靡欧美的一种车型,相较现在确实古老了些。但由于它是阿斯顿马丁首次应广大客户要求生产四门轿车,所以还是被誉为车厂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得到众多车迷的竞相收藏,顿时奇货可居。能拥有一部,当然是件比较拉风的事了。
这款车毕竟属于欧洲车,所以车厢空间并没有美国车那么宽敞,尤其对于一向生产跑车的阿斯顿马丁而言,空间和高度都是小了些。所以阿尔伯特在和司机换位子的时候,行动比较艰难。虽然他已经调到驾驶员座上,但司机为了给他腾出空间来,身体挪到右座边,微微朝上斜。
当子弹从两边越野车射出时,声音尖锐得惊人,他们两人当然都听到了,在寒影惊呼"小心"下,阿尔伯特反应更快些,马上俯下身子,险险将刚破左窗而入的子弹避过。可司机毕竟人到中年,灵活性不如年轻人,听到声音想弯下腰来。无奈自己身体本就挺在半空中,转动不方便,速度再慢些,就更逃不过了。
在两声闷闷的血肉似乎被碾动的声音下,可怜的司机先生便一弹击中右额,一弹击中鼻翼。只见他睁着双眼,仿佛既焦急又恐惧,额头上的洞汩汩流出血液来,合在被轰塌下去的鼻子出涌出的血,糊住了整个下半脸。中间那块凹入的地方闪着血红的亮光,乍看过去,似乎是皮下脂肪的油脂渗了出来。在车厢的摇晃中,尸体慢慢荡下来,最终轻落在右前座上,死不瞑目的头枕于门边,任滚滚而下的血流到嘴巴的缝隙中。
阿尔伯特一声惨呼:"上帝!"两手握在方向盘上,竟忘了看前方。
寒影低喝一声:"阿尔伯特!"手则早将自己边上的窗户摇下,人紧紧贴在椅背上,趁着双方都在观看情况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枪头伸出去,用力朝下压,迅速击出两枪后,又飞快伸回来。
两声巨大的轮胎漏气声马上传过来。
阿尔伯特本有些悲愤的心情被寒影这一警告,立刻惊出神智来。他才反应过来,就听见左边越野车轮胎爆裂声,暗喜地明白:那部车靠近自己这边的前后轮胎都挂了,行驶上必定受到许多障碍。他脑中飞转下,猛然看到前面三十米出有一左出口,宽度能容两车过去。于是不再多想,踩足油门朝那飞驰过去。
车子本是笔直向前开,当到了出口七米左右处,猛然一个左斜车头,朝出口杀了过去。左边的越野车显然也看出了阿尔伯特的目的,连忙也打着方向盘压住阿斯顿马丁的方向。左手则举起来,拼命向这里扫射。
阿尔伯特无奈下只得将身体再次压下去,但方向猛朝左打。越野车本来就因为轮胎破裂而转向不足,因此被逼得朝出口这条道路的栏杆上靠去。杀手手忙脚乱地控制方向时,枪口自然也失了准头。但这条路只能容两车并排,右边那辆越野车没有办法跟上来,只能和最后一辆一同跟在他们的后面,起不到支援的作用。
寒影知道机会来了,他身子一绷,立刻弹起来,人"哗"地出现在窗前,枪几乎连调整的时间都没有,便向越野车开着的窗户里射出一颗子弹。
连一个闷哼都没有,那个杀手就手垂了下去,人倒在方向盘上,被送去地狱了。这部无人驾驶的车子立刻象发了疯似地蹭到栏杆上,一路滑了过去。阿斯顿马丁当然不理它,继续开自己的路。
寒影忙抬头看前面的路况,见这条出口道路并不长,马上就要开到头了。如果继续朝前开,必然又是宽敞的大马路,自己必死无疑。再转头看向右侧,发现出了这条路后十五米处又是一个很急的弯,他于是马上吩咐阿尔伯特:"出去后,向右转!"
阿尔伯特没有回答,只是踩着油门,用足引以为豪的引擎马力。
就在飞驰出出口道路的一刹那,被失控的那部车子挡住道路的两部越野车竟同时杀了上来。寒影大急:千万不能让他们又夹住我们啊。
阿尔伯特自然也知道,他一声不吭,油门踩住,一杀到底,硬是比那两车超出一个半车头左右,抢先入那个急右弯。
右边的越野车见状,连忙拼了命似地也插到阿斯顿马丁抢弯时留下的空间,抢那个车头。阿尔伯特早就料到,右手点了一下开后排车窗的按钮,左手再次猛打方向盘,脚下踩住刹车,封住空间,把那部越野车逼在向心力最大的弯角,只有一个车头能探出去,几乎没有一点空间可以供腾挪。那个杀手迫不得已踩了刹车,速度立刻降了下来。
寒影人闪电般移到左边,人都不用将脑袋伸出去,枪口微微朝后一歪,就打了正着,将座位上的杀手一枪毙命。
此时的阿尔伯特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加大油门,使阿斯顿马丁飞一般驶出弯角,徒留那部越野车因失去控制,猛地打了个180度大转,最后那辆车躲之不及,也撞了上去。
寒影打开左车门,左手把住门边,一脚蹬住车沿,身体整个横斜出去,扭过腰,正对后方。他双眼眯起,右手先升于半空中,然后放到水平位置,纹丝不动地连连扣动扳机,对准最后那部越野车的前窗射出五六发子弹。
风声呼啸中,隐隐传来惨呼。
寒影嘴角翘了一翘,重新缩到车子里,将车门关上,轻轻说:"拿地图看我的酒店在哪吧。车上两个人可没一个认得路。"
前头的阿尔伯特并没有回答。从车厢正中的后视镜,看到的是脸色铁青,紧抿着唇,两眼死盯着前方,两手握住方向盘的力道大到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寒影见状,便不再说话。将半个身体伸到前面去,从驾驶台上拿起那张溅着血迹的地图,自己翻起来。先是往窗外看了看路标,然后仔细查看现在两人所处的位置,开口道:"在下去第二个出口左转。"
阿尔伯特依然没有回答,在驾驶到那个出口时,悄无声息地转出去。
寒影瞄了眼他,暗地里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寒影不时给出一个方向,阿尔伯特闷声不响地照做。于是在绕了点圈子后,两人还是艰难到达寒影所住的酒店。
寒影很用力地摇了几下门,这才打了开来,走出车。
迎面而来是周围无数人奇怪的眼光,他不禁转过头去看车子,然后哑然失笑--那部阿斯顿马丁整个车身都被撞得东凹西扁,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四扇车门扭曲变形地几乎认不出,怪不得方才开门如此困难。尤其是车尾,根本被撞塌了一大部分,所以才会觉得车的行驶有飘的感觉。
寒影手插在裤袋里,很耐心地等阿尔伯特出来。但这时,耳边传来惊呼:"谢先生,怎么回事?"他侧头一看,见是乔克尔先期派到纽沃克的几个手下,因此心里放了点:总算这几人没遭受什么变故。
他笑着说:"过一会儿再谈,你们替我开好房间了吗?"
那几人接过寒影手中提的箱子,点头道:"全准备好了,请跟我们来。"
寒影摇摇头:"你们先上去吧,我和送我来的先生再说几句话。"说着,接过房间钥匙牌,挥手示意他们进酒店去。
说话间,阿尔伯特脸色难看地走出面目全非的阿斯顿马丁,来到寒影面前,伸出手:"今天多亏你了,否则......"他顿时说不下去了。
寒影连忙赶走那几个手下,用力握住阿尔伯特的手,微笑:"我们两大家族本来就结成同盟,不分彼此。这是应该的。只是......"他看看车子内朦朦胧胧半倚着的人影,说道,"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处理一下?"
阿尔伯特摇头:"摩根家族自有主张,无须他人出头。"
"这也好,省得我们家族出面,正能避免暴露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寒影想了想,很赞成。
阿尔伯特褐色的眼珠中流转着一丝孩子般的慌张,他张开双手,上前几步,突然抱住寒影,将头枕在他肩上,闷闷道:"这就是踏入黑道的代价吗?"
寒影的心大震,熟悉的痛楚又弥漫入身体,针锥一般刺向他脆弱的灵魂。他闭上眼,想起自己当初为救霍夫的面包房而暴露了自己,结果不得不被迫进入黑道。
可是他能做到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那些混帐毁掉霍夫一生的依仗吗?
他能吗?
能吗?
寒影拷问过自己无数次,但最后得出的答案都是--不能!
即使再给他一百次这样的场面,他都会毫无犹豫得冲上去。
明知......自己是个黑移民,但他无法昧住良心。
父母无数次教导自己:学武是为了除恶扬善,哪怕是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也要记住炎黄子孙该有的气节。而他们就是这样做的,在那些初到美国的岁月,是如此艰难,但他们可曾取过一分不义之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