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
高个子丢下枪,接受不了地击打我的头,直到他另外的同伴来阻止。
我要带走他。就算是我最后的任性。
当时,我以为这样就死了。
6 野史杂说
因为种种(?)人为和非人为的因素,丛云写史大卖的理想未能如愿。一来涉及两代帝王的隐秘,得了个“不可妄评”的旨意;二来丛云本人也是一时头热,三天热度而已。不过,本着越禁止越来劲的原则,世人传说他是写成了一部名叫《我的三年宫廷生涯》的野传,只是并未流传民间,一直被当朝帝王深锁在御书阁。国亡之后,该书据说流入当时棹公宛羲手中。后经十国之乱,不幸夭逸了。
关于偃末,除燕太史司徒祯修订的《大偃本记》外,倒是有两部较为有名的野史。
因为民间传说淑长妃是九尾妖狐化身,修道九百年,劣性未尽,数年来玩转宫廷,残害人间,最终隐匿天涯,便有了《末代妖姬》一书。据传为当年淑长妃身边的逃逸宫女所作。说那夭亡的玉簪小公主其实是她的一尾所化。极尽玄幻。有“偃末妖鬼志”一说。
另外,旧偃?太师丛白花费毕生经历所著《偃神记》,讲述道法真谛,搜罗了很多民间杂谈、狐媚鬼怪的故事,更是记叙了不少护国灵殿圣女的事情,这些是历代大偃帝王不宣之密。不过在流传中曾一度失传,百年后方才重现世间,可惜已不是完整的版本;又有说原书早已遗失,后来流传的其实是后世大史家张鉴托名所作,真伪已难以考据。
燕9年(旧偃280年),东正殿太书苑。
门外小厮打断了屋内的两人。“大人,七殿下驾到。”
“知道了。”司徒祯应声,回头见紫衣少年正蹑手蹑脚一副意欲离去的架势,不禁道:“你这是干嘛去?殿下九成九是来找你的。”
“我……我临时想起还有些事……走了啊。不送。”
“门口在那边。”司徒好意提醒。
“我知道。后门近一些。别跟他说见过我噢。”丛云急急说着,拐去了逃生的后门。
只留下司徒祯暗自叹息。真不明白,这小子连大殿下都不怕,怎就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七殿下避若蛇蝎?看来还真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啊!
丛云由后门逃逸,正得意中,忽闻身旁有稚童的声音道:“你这么急着是去哪里呀?有好玩的,也带上我好不?”
丛云抬头一看,只觉两耳“嗡”的一声,有些发懵。来者是个9岁模样的小童,青丝粉面,戴玉冠,着金缕锦衣,穿云靴。正是避之不及的七殿下风虺。
“我知道你会从这里出来,特意等你的。”风虺向他笑笑。丛云只觉着被笑得有点头皮发麻。
7 承 (niu)
我最初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有知觉。这叫我很是惊讶。我明明看见最后的子弹射进我的额头,明明感受到了刺透脑髓的剧痛,犹如恶魔朝颜般的微笑。但是现在,我却不觉得疼痛。然后,让我更加惊讶的是我现今所在的场所——一具躯体里。不是在一个怎样陌生怎样不可思议的环境,而是一个活着的人的体内。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回荡,姑且称之为“脑中”。它说:“欢迎!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来生。我的名字叫砚渊。不过请你忘记。这个名字很快将不复存在。”
我的惊讶无与伦比。那是思想与思想的直接交流,与语言无关。我像是梦中的梦中的梦。
“我不明白。”我回答说。难道死而复生的好事居然被我撞到?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还借尸还魂哪!嗯……又是有点不像。“借尸”怎么多出一个魂魄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不是那么好运(?)遇上了一个相合的身体,而是身体真正的主人——这个“砚渊”,使用禁术,施法将我的灵魂带来,封入自己体内。他是异世界中央大陆的宗主国偃国(有点类似中国古代,东周列国时期)的灵殿圣女,其实是当朝景帝和德皇后的长女。她原本和弟弟一同降生,因为传说大偃建国初,开国文帝的天师丛彤预言偃最终将毁于一对双胞胎子嗣之手,故历代大偃皇家都对双胞胎忌讳至深,一旦不幸降生,必定要除去一个。由于是女娃,景帝本是打算舍弃她的,却是景帝的姐姐、先代圣女砚喜前来制止。圣女原是天师和皇家的血脉,终生不婚,占卜皇运,普世达人,经过十几代下来,血中的灵气却已然淡薄。先代圣女偶然卜卦,发现这女娃的灵力惊人,便要下带回了神庙灵殿,这才免于一降世便面对死亡的悲惨宿命。
圣女须避世。不得离开神庙。不得现容于天下。她们占卜、窥探天意本是逆天之举,耗损了自己寿命不说,一旦离开神庙庇护,不日必亡,即使卸位的圣女也不能任意离开,专门辟了块雍殿给予居住。故此景帝以为无妨。女娃的身世被瞒下。然而圣女既然可以占古卜今,如何不知道这些?
“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你。我们本是同一人,灵魂相合。我的肉身便是你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这种禁术简直是在消耗那本已不长的寿命!
“我是圣女,受制于‘出神庙必死’的天谴。所以才需要你。你不是憎恨那些出卖你抛弃你的人吗?那么你也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我的痛苦我的不幸。我要将这不幸原数带给他们,让可笑的预言成为现实,叫文帝的最后一滴血,也终结在我的手中!”
我不是突然代替他的。像是两个灵魂一具身体的状态,持续了大约半年。基本上,他掌控身体的时候,我在一旁观看,或是睡觉。我有时进入他的记忆,他对此并不阻拦。他说:“我的一切原原本本都是你的。”然后晚上他休息的时候,我便跑出来,但也只是随便溜达什么,做正事的一向只有他。因为照他的话说,我尚在学习阶段。一开始我只能听懂他的声音,后来才慢慢明白了别人的话语。
知道我和他的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冷峻的男人,叫爻与;另一个是清秀的女子,叫花清儿。爻与习武,清儿研毒,正是他施用禁术令我入驻体内时的左右护法。他们对他绝对忠诚——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然后他又逼他们发誓对我绝对忠诚。他不能轻易出神庙,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们代劳。花清儿的另一重身份是太子殿的宫女,她教我一些宫廷礼节,特别是那“太子弟弟”的言行举止。我则尤其喜欢模仿他的举止,逗阿花玩。爻与相较之下无趣得多了。
要完全毁灭一个帝国不是多么简单的事,他为此准备了很久。然后才是我。爻与和花清儿也是他为我准备的我的左臂右膀。比较麻烦的是性别问题。一开始说了,她其实是女孩,因为使用法术和灵药,以及早已失传的外科技术,才拥有了完全相似于男人的身体。这样做是为了取代她弟弟时不会因为性别被发现,然而做到这个地步,让我不知是心寒还是心痛。虽然如果是女儿身我也会很困扰——尽管我曾经喜欢的人是男的,可我仍是确确实实货真价实的男人!他(她)向我保证男人该有的功能一样不会少,除了令女人生孩子。我照着镜子左看右看,这具身体以男人来说过于纤细,以女人来说又缺乏柔美。直到偷偷找了个神庙的使女试试,才打消了我的疑虑。真的真的是……太完美了!现代的变性人也不过如此吧!
他一直一直在占卜,这是我唯一没法学的。因为随着他灵魂的湮灭,他的灵力也将消失无踪。他将占卜记录在一本暗红的本子里。本子收藏在灵殿暗阁中。“你也许什么时候会用到。”他说,然后吐血。
“我期待你替代我的一天。我将在地底观看偃的覆灭。”砚渊一字一字地说。我永远忘不了。
那声音像炼狱的火焰,烧灼着我。我的眼睛是你的眼睛。我的手臂是你的手臂。还有,你的愿望是我的愿望。
我醒来,感觉些许凉意。月亮还高挂空中,有一股异样的冷清的意味。不知什么鸟儿在远处哀鸣。
我睡不着,披衣起身,踱步到后院。月像染着血一样,发红。不知是我的眼睛染了血,还是这天地吸取了太多血气的缘故。我下台阶的时候,有些踉跄,台阶不是我习惯的高度。不明白古人为什么把它修那么高。
“小心。”一个冷峻的声音飘到,那手拉住了我的。有些粗糙的薄茧的练武之手。是爻与。
我推开他的手。
“我是言希。”我这样对他说,看见了他的一丝动摇。是的。我们都没有说。这是我们共同伤心的理由。渊已经不在了。
“你要怎么做?”爻与问。我知道他还是不相信我,但是渊的遗命又不能不听。
“我不太喜欢血淋淋的,很费力呢。”我知道一刀下去的感觉,我曾经砍了那么多刀,当时是愤恨到了极点,这身体的手那样纤细那样白皙,看起来不适合“劳动”的——“有好东西……为什么不利用?”
我把玩着香案上的檀木香炉,嗅它的余香。
时,偃269年,太师丛白说:罗睺将出,天下大乱。我就是那罗睺。
8 花清儿
我从小是被灵殿从贫民窟买来的,记事起就已经在这里了,父亲母亲什么的早已记不清楚。和被送进来修行的贵族子弟不同,我们是最卑贱的奴仆,仅仅为了维持神庙正常运作的工具,既没有生的自由,也没有死的权利。
灵殿圣女曾问我,恨将我卖掉的父母吗?我说我不恨,因为这样才遇见了渊殿下。她笑着道:这不是真话,你恨的,没有人会不恨;但是你这种说法我喜欢。然后他又道:我是为了遇见什么人呢?
我刚来神庙的时候,因为长得弱小,常受人欺负。后来,又因为长得比一般婢女美貌,受到了同伴的挤压和男仆们的肆意欺辱。我第一次正眼见到这一任的圣女时(像我这样卑微的身份,见到圣女须俯首下跪,不得偷窥其神圣),她才8岁,我16岁。在偏殿长廊的角落里,傍晚的时候少人经过,我却被迫发出可耻的呻吟——三个男侍强暴我,其中一个还是辅祭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经历得有些麻木。直到一双紫云靴静静的出现在我视眼里,小小的靴子包裹着一双晶莹剔透的莲足。
“在干什么?”那是一个清脆的尚显童雉的声音。
“滚一边去!没看见老子正快活着吗!”
然而那辅祭补抬头一看,立时吓得肉柱都蔫了回去,整个人直哆嗦,道:“圣……圣女殿下……”
洁白的衣裙,金色的坎肩,墨紫的云靴,这样的打扮会出现在这个神庙的,不是圣女是谁?她展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威严,以及令人畏惧的孩童的冷漠。她像是个成熟与童贞的结合体,叫人不禁为之叩拜。她向三人道:“没别的事了吗?”
“……不!不是!……”
“那还不快去忙!”
“是!是!”
还在我身体里的抽出他的已经软掉的那话儿,刚才太紧张竟是忘了。其余两人也提上裤子,纷纷作鸟兽散。我浑身酸痛,在地上伏了很久,才吃力地捡了衣服穿起来。因为觉得自己肮脏,不敢看她。她却抬起我的脸,异常细心的为我抹去脸上的痕迹。
“长得不错,叫什么?”她说。
“清……清玉。”
“你今后就来作我的随侍吧。”
第二天,我周身洗净,被人带到了灵殿正宫圣女——渊的面前。
别人再不敢随便拿我怎么样了。那些以前欺负我的也逐个从神庙中消失。因为圣女的缘故,人们开始怕我畏惧我。我却仍然被一股莫名的恐慌袭击着。是的。恐慌。
为什么是我?
圣女为什么选择了我?
如果她抛弃我,我还能回去从前么?
我是偶然才撞见了圣女的秘密。或者,那其实是必然要发生的。既然我是她的随侍,她又娇纵了我,那么我会打开封禁的门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我看见浑身赤裸的孩子,沐浴在血中。神庙的药师大人正悉心的拿血来洗她全身。我认得她的脸,可是那身体,既不是女也不是男,或者说——其实要更偏向男孩一点。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看见圣女的裸体。她以前更衣和洗浴是不用人帮忙的。我曾经以为洁癖使然。她脚边倒着一具男人的尸体,血从他的喉管涌出,仿佛水从泉眼喷涌。
药师承罡眼中一闪而过一股浓重的厉气。
圣女制止了他。
“这是……在做什么?”我颤声发问。
“我在吸收男人的精气。你来神庙也不是一两天了,应该有听说过吧?——阴阳颠倒之术。”
我对这种禁术略有耳闻——也仅止于耳闻。从来不知道真有人会去实行它。可是为什么?圣女已经是那样荣耀的地位了。她为什么还如此做?一旦被发现,是不可能善终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发誓对我忠诚,愿意为我达成目的吗?清儿?”
“是的。不惜献出我的生命。”她叫我“清儿”,不管做什么,她都是我的主子。
然而她说:“你不惜献出整个天下吗?”
她让我跟了药师两年,学习制毒研毒的技巧,然后用“花清儿”的名字偷偷送我进宫。我成了砚池太子的使女。
现在的太子砚池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因为我背叛了太子殿下。我一直告诉自己,那只是个长相相似的替身,不是我的主人渊殿下,也不是太子。可他有时候又足以乱真。他从太监嘴中听到三王叛乱的消息,吓得立即去凤仪宫找他母后,偃的德皇后。
他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哭得眼泪汪汪,道:“母后,我没有那样做,没有害父王呀!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母后知道。即使谁都不相信,母后也相信你。”
贤良淑德的皇后安抚的轻拍他的背,他在母后的怀中大力的汲取温暖,就是不愿离去,嚷嚷着:“我会死的,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直到皇后再三劝慰,说:“他们这是谋逆,大臣们是不会答应的。池儿不用担心。”他这才担惊受怕地回了自己寝宫。
那时他仍住在太子殿。
回到寝宫,他遣退一干侍从,独自大笑起来。我在整理内间,太子在的时候我的工作就是这些,现在更是如此。他的笑声叫人打从心眼里发寒。然而外界传出去,却是太子吓得神智不清了。
渊殿下尚在时,他看上去整日里游手好闲,至多闹闹恶作剧什么的,和殿下的稳重果敢比起来,倒更像个劣童,令人可恨又是可爱。然而殿下不在了的现在,他身上也仿佛有什么断掉了,表现出的狡猾和狠毒,犹如世上最完美的狐狸和最毒的蛇的混合体。
他整日在太子殿,也不出去。世间局势对他不过是打发无聊的游戏。
“殿下,你不担心吗?”
他莞尔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是柔弱的太子,一旦有事母后也会替我担着的。就让他们两派人马互相杀杀锐气才好,那时正省了我的力气。”
“可是据说三王大军已逼近帝都,万一……”
“如此仓促召集的军队,有什么可怕的?阿花?”
他喜欢叫我“阿花”,因为渊殿下和曾经的太子都叫我“清儿”,他说为了区别于他们才这样叫的。他进宫的这些儿事,叫我不得不害怕。原本杀景帝可以更隐秘,他却偏要如此,给那些觊觎帝位的人以可趁之机。这德皇后也不是一般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地位势必要保当朝太子,况且那又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另一方面来说,她却是个隐患,若不趁早除去,保不定深明大义的她会拥立景帝的其他儿子来压迫新帝。可以说,是他一手兴起这三王之乱,为了这一出鹬蚌相争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