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1————蓝蝎子
蓝蝎子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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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让少爷能够早日找到如意新娘,我干爹干娘就商量好了,每日都让少爷到街市、郊外去走动,希望在不经意间,少爷能够撞上他的所谓的缘分。当然,我会随行。
      少爷乐得在府外行走,那一天,他便带了我到郊外去打猎。他用一条蓝丝带束腰,锦衣下的一双宝蓝色登云靴非常惹眼。弓箭搭在背上,似乎不打算用的样子。
      “少爷,您打算今天要猎回什么野味呀?”我跟在他的黄骠马后,响亮地问。
      “散散心就好,没有必要伤害什么生灵的。”他望着漫天的蓝和浅草般淡薄的云丝,很沉醉的样子。
      山林的风,很清,尤其是那样的秋天。枫树的红叶染红了山腰,像娇媚的少女精心粉饰的霓裳,偶尔夹杂着银杏树的金黄,像霓裳上的大朵缎花。林子里的阳光有点碎,斑驳地点缀在铺黄的秋草和小雏菊上,我听到蟋蟀这一年最后的叫声,而且是很卖力的那一种。少爷似乎也很沉醉在这样的温和的美丽当中,把马儿的步子放得很慢,踢踏的马蹄声让我想到了夏天的末雨在屋檐上滴落时的情景。

      忽然,有一只粉色的鹧鸪从草丛里飞起,不紧不慢地在我们的上空徘徊:“少爷,不如我们把这只鹧鸪打下来吧?”我觉得出来打猎,如果不带点猎物回去,人们会说点什么的。

      少爷正摇头间,鹧鸪似乎害怕我们的猎杀,突然一个扑棱,落在前边的草堆里,不知隐藏到哪儿去了。我担心少爷要埋怨我惊走了它,却发现他的心思已经不在鹧鸪上了,马儿勒住了脚步,在鹧鸪消失的草丛前埋头吃草。

      少爷拨开茅草,走近一束花,一束雪白的花,那样的细巧,像是无数只白色粉蝶汇聚在枝干上,投入它们所有的美丽,而造就那花的柔媚。
      “少爷,这是什么花呀?”
      他没有回答我,痴痴地望着,黑亮的眸中,竟全是那花。我不禁有点嫉妒。
      他用箭拨开土,连着土、连着根,把花从地里掘出,用他的锦帕包了,上了马,方才对我撂出一句话:“小白,我们回去了。”
      打猎却带回了一包花,我真的不明白少爷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他是少爷呀,我只不过是个跟在他身后的小童子而已。
      少爷也不去跟父母请安,径直往自己的书房去,捧了个螭足盘花玉盆,把那花细细地安置好。然后,他沐浴更衣,在熏香炉里散了些檀香,静静地,坐在花前,用手支了下颌,依然那副痴痴的神情。

      我给他沏了壶簇香龙井,那是他一向喜欢的,可是,他居然目不转睛,眸里的,依然是那样的花枝。
      我禁不住要瞌睡了,扶着门栏就在那儿打哈欠,少爷似乎对我有点不耐烦,说了句:“小白,你下去休息吧。”
      “是。”我抹着睡眼,下了台阶。身后,书房的门,竟轻轻地关上了。也许,少爷不喜欢有人打扰吧,一直以来,他都这样,即使我这个近身的童子也不例外。
      我回房美美地睡了一觉,等我醒来时,天色已经晚了。明月在青湛的天宇中悬挂着,星星很疏落,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映在身前的青石板上,像个矮墩墩的侏儒。我便在月光下随意地舞蹈着,想看看影子的千姿百态的变化,舞着舞着,终于累了,突然想到少爷,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那花怎么样了。

      我走近那书房,灯火摇曳着,影映在窗户纸上的,是两个身影。是谁?除了少爷以外,还有一个人是谁?即使是从影子去看,也觉得是那么年轻,那么优雅的线条。
      我禁不住舔破了窗棂纸,如果被人看见,非挨骂不可,可是,也许我只是一时好奇。然而,我看到的是那样的一个人,如果让我真的为了这件事挨骂,而且就是多挨骂几次,我也会愿意的。

      那是一个和少爷年纪相仿佛的公子,青绢团起的发髻盘在脑后,落了两鬓的飘丝。白衣素裳没有半点的修饰,可流云的袖,侧飞的裙,翩翩然清光四射。赤着的足尖很清亮,像细竹节削到白底,但又泛着一丝青色的光。等我把目光停伫在他的脸上时,我想可能我是不会再移开了。因为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没有太多的光彩,却让我觉得清爽而柔顺,没有太柔媚的情致,却让我觉得朗亮而温润。如果说少爷是一柄带着刚性的龙泉,那么,他便是一块孕育所有亮丽的羊脂玉。也许当时我不会这样觉得的,但是,当我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清晰,我仿佛可以感觉到当时少爷的心情,那么欣喜,那么沉醉,轻轻地掬起那壶簇香龙井,为他斟了一杯。

      那公子浅笑着,像天然的玉石被抛光了一个侧面,闪露出一道耀眼的光线:“谢谢。”
      少爷依然支着脸,看着他嘬着清茶,然后缓缓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蝶恋。”
      蝶恋--少爷重复着,而我,在心里也不免这样重复着。因为名字很美,而那蜻蜓点水般的声音,也很美。
      “我等了你很久。”少爷突然说道,一把擎住那人的手。
      “多久?”
      “每一天。”
      他又笑了。我的眼睛一眨,因为那样的亮丽。而烛火,就在这一刻,暗了。
      晚风起了,我听到檐前风铃的声音,细碎的,按照宫商角徵羽的节律,叮叮冬冬的,把草间最细微的虫鸣也掩住了。我有点困,不过,肚子好饿,我到厨下讨了点吃的,边吃边想,公子他们会不会饿呢?后来,我到巷子里去寻邻家的孩童们玩儿,也就忘了少爷的事。

      第二天,我还抹着睡眼到大堂候命,却听我干爹问我:“昨晚少爷做什么了?”
      我说:“在书房里吧。”
      “去唤他来。”手里,是又一家媒人送的画像,不过,我心里明白,即使再美的女子,也比不上那位公子吧?少爷会答应才怪。
      我到了书房,轻轻咳了一声,说:“少爷,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没有动静。
      我提高声调,又叫了一声。可是,屋里还是一片宁静。只是头顶响起了鹧鸪的啼鸣,我抬头一看,仿佛是昨天的那只。
      没办法,我只好偷偷透过昨晚舔开的纸孔望进去,却见一室的氤氲,朦胧里,依稀是少爷和那束花。我又唤了一声,可是,那影子只是不动弹。
      想是我干爹等得烦了,自己从前厅过来:“怎么还不出来?”
      “少爷在里头坐着呢!”我指指书房。
      “子璋--子璋--”我干爹叫得烦了,唤了家丁,破了那门,我躲在他的身后往屋里望去,但见一屋的氤氲都散了,而那对坐的影子也随着雾气散了,满屋子尽是郁郁的花香。

      “到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
      我听得头顶的鹧鸪声,抬头去望,只见一时间竟变成了一双,它们撑开双翼,扑棱了一下,朝着阳光灿烂的地方飞去……
      每晚回想到这个情景,我总不免要去庭院里转转,到少爷以前经常伫立的六月雪前站着,望向散了一天清光的月儿。然后,正在我沉吟的时候,我便会听到我的妻子的呼唤:“相公,夜深了,小心着凉。”暖暖的烛火便会在房间里燃起,让我放下心头的一切狐疑,推开门,走进去……


      妖蓝
               --情见录之三

      云山雾海,烟雨蒙蒙,我撑了一把草蓝色的伞,漫步下山而来。
      雨中的华山,比晴时更像画,浓墨泼过,氤氲不散的,全是苍璧玄璜的精魂。这样的景致,即使师父派了我再重要的事务,我也会缓缓行来,慢慢品味,何况这次师父不过要求“去探个事情的本末即可”。所以,我多少有点懒散,随着性子浏览山麓边的奇松怪石,静静地聆听淡雨中呢哝的风声,看着细微的水线从伞边淅沥,垂成散丝的珠玑,仿佛像在体味光阴的荏苒,风一般的感觉。

      我忍不住喝了口酒。酒葫芦我是必带的,没有酒,我想我撑不到今天。在我从小就被捡到华山成为师父的大弟子以来,我就越来越了解江湖的真实:野心。任何一个派别都希望成为武林的魁首,而任何一个派别里又都有人希望成为这个派别的魁首,所以,挑拨、离间、暗杀、决斗是在所难免的。而酒葫芦是没有野心的,它可以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听我给它讲云山雾海的心情,跟它畅谈田园归隐的闲适,它几乎成了我的形影不离的朋友。

      “大师兄--”她的声音始终会在我陶醉的时刻打断我,我都怀疑她是否总是在跟踪我,然后,是否是像我从未谋面的母亲一样唠叨。我回转身,看到一把粉红的伞下,一身柳绿色的裙衫和一双浅草色的鞋。

      “大师兄,你这次又要去多久?”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个永远不会懂事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她是华山派掌门的独生女,也许是因为她是华山派唯一的女弟子,她始终都是人们的焦点,她想得到的应该都可以得到吧。只是,我不愿意像其他师弟一样围绕着她转而已。

      我多少有点冷淡:“应该不会太久吧。”
      “那你回来时会给我带什么礼物呢?”她的微笑是孩子般的狡黠和撒娇。
      我没有心情猜测,只是平淡地说:“你想要什么呢?”
      “让我想想。我最想要的礼物是……”她突然羞红了脸,像日落时分天边流动的云彩,“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微笑吗?”
      我楞了一下:原来我从来没有对她笑过,或者说,我从来没有笑过,在那样的江湖里,我已经忘了微笑了。我多少有点错愕地低下头,勉强运动僵硬了的脸颊,挤出一个粗糙的弧形:“快回去吧,师父师娘会担心的。”

      她的脸更红了。我的眼光让她左右不安,本来玉石般的颈子竟像醉了似的通红。她一把塞给我一个物事,便扭转身飞奔而去。氤氲的雾雨,迅速地把她的柳绿色湮没了。我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丝巾,上边精致的线脚堆砌的是一枝青色的并蒂莲。我只好收起来,其实,在华山,被众星拱绕的她喜欢决不是一件好事。

      我下了山,一路上都为这条丝巾烦恼,真不知道回去以后要怎样交还给她。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当然,也不想被人伤害,但是,这次,似乎伤人是不可避免的了。我到酒家要了一葫芦的状元红,买了匹马,边喝酒,边赶路,也许,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去往黄河壶口的路满是黄土,夏日的风吹起来,干涩的尘土就像打谷场里打下的谷子,粗糙刺鼻C挥屑柑欤业那嗬渡某そ缶鸵丫涑闪瞬莼啤2还依恋么罾恚皇茄鐾泛任业木啤H绻肼飞暇泼涣耍揖驼腋龅昙夜谅蝗煤镉邪肟炭障小?
      七天时间过去了,我终于到了壶口,这里有个黄河的大瀑布,湍急的水带着无数的泥沙奔腾直下,就像九天的黄龙怒吼着,踏风而降。然而,我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我沿着河流往上,到了一个浅流缓行的河滩,终于找到一个牵着毛驴的老村夫,我问他:“请问虚云山在哪儿?”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就在我们村子后边三里路的地方。从这儿往北走,也只有四里路了。”
      我向他抱拳谢过,正想骑马继续走,他却突然问我道:“公子啊,看您是个聪明人,那个破山沟有什么好东西么?连你一起都有一打人问我它在哪儿了。”
      我一楞,突然明白了。江湖上应当是早传开了那个消息,人们都赶在前头来了,怪不得师父叫我只是来看看始末。我只好对村夫搪塞道:“听说那边出了个武林高手,人们都去向他请教呢!”

      “哦--怪不得你们都又带刀又带剑的。那就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没关系了。”他满意地走了,毛驴的铜铃声丁丁零零地散开了。是呀,一个平凡的人就可以不管这些是非了。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羡慕。

      其实,这次武林人士汇集虚云山,是为了争夺一颗内丹。因为半个月前,江湖上的“百晓生”上官苍传出一个消息,说是虚云山的一只千年蝎子修炼成功,再过半年就可以飞天成仙,如果现在夺取他的内丹吞服,学武之人不仅可以凭添一甲子的功力,而且还可以返老还童,永葆青春。师父得到这个消息都已经是十天前了,所以他认为可能内丹已经落入了其他人的手中,也就只派我一个人来探听一下消息而已。更何况,他自己必须勤加修炼,以应付一个月后在华山之巅举行的英雄大会,到时候要选举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看来,又是一场血战。

      不过,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了。因为此行之前我已经跟师父说起,回山以后,自己要在华山后岭开一块田地,弃武从农,虽然师父师娘极力反对,但是他们最终看我主意坚定,也就不再勉强了。

      我慢慢悠悠地骑着马儿,走了一里路,果然看到了一个村庄。我找了户人家,随意梳洗了一下,又沽了酒,继续前行。
      还不到一里路,两边青松峭立,草木葱荣,我微微有些醉了,正打算在马背上稍稍迷糊一会儿,突然,从旁边草堆里跳出两个玄衣蒙面的壮汉,他们异口同声唱和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我睁开醉眼,见是两个普通的强盗,想着一两剑就把他们打趴下了。正要动手抽剑,却听得耳边风声急促,竟是两柄袖箭迎面而来,想来根本不是要财,而是要命的架势。我一招“云鹤冲天”,堪堪躲过已经掠到身边的箭,只是,跨下的马儿竟然长嘶一声,倒地气绝,那伤口滴出来的血,竟是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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