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自蒙蒙亮的时候，陆衽迦还在睡着，睡在那张小时候他一直睡的床上，所以他做了个好梦。梦里，他的愿望实现了，所有人都快乐幸福的活着，没有忧愁，没有悲伤，没有别离……

“吱呀”，门被推开声音。

“迦儿，快起床，今天我们继续练扎马步。”

“不要！我好困，你就让我睡吧，爹……”

“迦儿，迦儿……”

“你好吵哦，爹……”揉着惺忪的眼睛，陆衽迦迷迷糊糊的说道，却在放下手的同时，见到了另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迦儿，我是你娘。”

“娘？”陆衽迦望着那张和自己相像的脸，蓦然想到昨晚的事，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呢喃了一句，“你易容了？”

他想起来了，那个凤凰楼的老板娘，那个暗花堂的堂主，那个自称是他娘的女人，是同一个……都是他的娘……

“迦儿，我知道你怪娘，但这不是娘的本意，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只是不能坦白我们的关系是吗？”陆衽迦冷笑着说道。

“迦儿，我希望你能明白，娘……”

“娘有不得已的苦衷是吗？”陆衽迦的笑容扩大了，“那么，我懂了，如您所愿，林姐……”

“不，迦儿，你听我说，私下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娘，就算洛谦在，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如果，洛谦不介意，他也可以叫我一声娘，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陆眉急急的说道，陆衽迦的表现让她着急，那一声“林姐”分明就是在和自己撇清关系。

“这样的表情可真不适合凤凰楼的老板娘，更不适合暗花堂的堂主，林姐，你别忘了，我现在是待罪之身，无论做什么都有皇帝的人在监视，不管事私下还是公开，你觉得我适合叫你娘吗？即使你能帮我除尽所有监视我的人，一次两次可以，但是恐怕皇帝那边，你也不好交代吧，何况，现在的皇帝根本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陆衽迦分析的有根有据，的确是步步都在为自己考虑，可陆眉仍然觉得不安，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到了疏远、冷漠，那张冷静的不可思议的脸，真的和昨晚哭倒在地的是同一张脸吗？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洛谦还在顶替我。”说着，陆衽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绕过还在发怔的陆眉，转身出了屋。

陆眉猛的回过身，刚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屋外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如果你还想做个好母亲的话，那就不要做伤害他的事。”

方云天离开前的话又在耳畔响起，陆眉勾起嘴角，嘲讽的笑了笑，如今她连做母亲的资格都快没了，还谈什么伤害不伤害。

陆淮麟，你教的好儿子……果然连脾气都和你一样……

方云天，你收的好儿子，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陆衽迦离开那片小时候呆过的地方后，一路上走来越发觉得不对劲，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错觉，只是体内随着他的运动，好像有股真气在源源不断的流窜着。

怎么回事？明明他已经内力尽失，为什么现在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而且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因为被身世打击到，导致无法正常思考的陆衽迦，现在才开始思考昨晚他们的其他对话。

到底二爹是为什么来找他？真的是经过外公同意的吗？

突然一个不好的想法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可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陆衽迦还没想明白就恍恍惚惚的到了凤凰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人。

“小谦呢？”陆衽迦紧张的朝屋内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并没看到洛谦的影子。

“你放心，我没让他看到我。”宿天淡淡的说道，去皇宫不过才几天，人却是越发的憔悴了，想必亦轩并没有好好待他。

“你后悔了？”陆衽迦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猜测道，却不等宿天回答就低声吼道，“我说过，我绝不允许你后悔，趁小谦还没发现你，你快走！”

“我没后悔，就算没有你允许，为了洛谦，为了亦轩，为了你，我也决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宿天拂开陆衽迦想要将自己推出门外的手。

“那你來是……”陆衽迦见他表情比以往更为严肃，一时之间有些糊涂了，如果宿天找他不是因为后悔，但还会是什么事？而且他总觉，宿天刚才那番话里有其他的意思。为了洛谦，为了亦轩，为了他……难道他有事在瞒着？！

还没等陆衽迦追问，宿天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晴空霹雳，让他再也无法思考。

“我来是想和你说慕王爷……他已经被秘密赐死，且尸体……”

“尸体？他的尸体怎么了？！”

“被……拿去喂狗了，尸骨无存……只留下被砍下的头悬城示众……”说到这里，宿天也已经闭上眼睛说不下去了，虽然他们几个人中，自己和慕渊息的关系最为淡薄，但就算是一个外人听到有人这么个死法都会觉得不能接受。

陆衽迦睁大了眼，不敢置信，他多么希望下一刻，宿天能说，这是开玩笑的，亦轩怎么可能会这么残忍，杀死自己的亲叔叔，还让他死的这么凄惨……

“不，不可能……为什么……他是他的亲叔叔啊！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陆衽迦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叫的太大声，这个时候不能让洛谦知道宿天在，可是，他真的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先皇当年登基，不也是踏着许多亲人的尸体坐上去的吗，身为一个皇帝，其实亦轩做的没错，他错就错在，他的手段比先皇更为狠毒。陆衽迦，你真的认为，现在的亦轩是任何人都可以阻止的了的吗？恐怕，就算是你，也已经无能为力了吧。亦轩已经疯狂了，我们能做的只是让他尽量不要更疯狂。”宿天从最初的震惊已经恢复到了冷静，甚至于当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表情是冷漠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陆衽迦一点都不惊讶宿天能说出这番话，从他在异世想杀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宿天比自己更冷漠，一直都是他自己放不开，总是将他当弟弟来看，却不知，这种过度的保护在他们眼里是一种伤害，因为他们是杀手，杀手是不需要保护的，他们只需要不断磨练自己直到完成任务，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属于杀手的荣耀。

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变成一个杀手，其中的心态早已将宿天心中存有的天真消磨殆尽，只有自己强大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然后再去保护别人。杀手也好，杀人也罢，只要不让小时候的事重演，那么即使自己变成怎样都没关系。可是陆衽迦的存在，阻碍了他的发展，面对他的好心，他无法用这样的理由来恨他，所以他只能利用慕亦轩去恨他，去阻止他对自己的保护。他想让所有人都恨他，然后他就可以毫无顾忌毫无牵挂的让自己变的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不再让小时候的痛苦重演。

只是，到最后，自欺欺人的话说多了，他也迷失了……如果陆衽迦没有对他说想要看到他关心的人幸福快乐的话，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真的恨还是假的恨。

想看到关心的人幸福快乐……他怎么可以忘记当初自己也是如此渴望着的。

终于，他不迷失了，但他又迷惘了，究竟他做了这么多，是对是错？直到遇上洛谦，离开洛谦，听陆衽迦说不允许他后悔，他才知道……不管对错，做就做了，容不得他后悔，他现在只能朝着自己想要的目标继续走下去，直到某一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说一声——我宿天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此，他才能安心，他关心的人才能安心。

“就在你被送进凤凰楼的第二天。”宿天说得很平静。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陆衽迦明知道答案，却非要问出来，他希望自己猜错了，更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一觉醒来，宿天没来过，慕渊息也没有死。

“别忘了，林语眉是暗花堂的堂主，所有消息来源都掌控在她手里，只是封锁一个消息，她还是办得到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给了我三天修养的时间，原来她早就有安排了……”陆衽迦苦笑道，他竟真的天真的以为林语眉是真的对自己好，原来她做的每一步都是有预谋的，封锁消息恐怕不是怕自己伤心，而是怕自己做出不理智行为而坏了她和外公的计划吧。

宿天没有否认，但看到陆衽迦的态度后有些惊讶，林语眉封锁消息的确对他有所打击，但不至于会到恨的地步吧。慕亦轩做了那么多折磨他的事，他都没看到他眼底的恨，为什么偏偏这样的小事却让他恨了？

虽然奇怪，但宿天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听到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来不及和陆衽迦告别，他就从窗口纵身一跃，在门被推开的同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53.发泄

“小甲，是不是你回來了……小甲！”洛谦推开门，总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试探着问了一声，却发现门边一脸苍白的陆衽迦。

“他死了……”陆衽迦紧靠着墙低声说道，“那个温文尔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人死了，被亦轩杀了，死无全尸……”

“小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死了？”洛谦关上门，扶住身体在不断下滑的陆衽迦，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肿着的。

“先皇唯一的弟弟，亦轩唯一的叔叔——慕、渊、息。”陆衽迦说的很慢，一字一句，生怕洛谦听不清楚，更怕自己听不清楚。

洛谦皱皱眉，陆衽迦的话多半不是在回答自己，而是在自言自语。慕渊息是谁，他在零国遇到陆衽迦之前就知道，民间的人闲来无事总爱扯些八卦，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从一出生就充满传奇的王爷。

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生的轰轰烈烈，死的沸沸扬扬。看似热闹的一切，里面却是透着无尽的悲凉。这个不平凡的男人注定连死都不会平凡。

只是，死无全尸……似乎也太惨烈了一点……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皇家真的无亲情吗……他是真的疯了……”陆衽迦摇着头，别说是皇家了，就连江湖也没有什么亲情。父亲可以为了一己之愿将自己的儿子送往地狱，母亲可以为了一己之私隐姓埋名而不与亲生儿子相认。

亲情……真的是如此不可靠吗？

那么……他还能期待什么？

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是如此不可靠，那么友情呢？爱情呢？

“映寒……映寒……你告诉我，我还能信什么……”陆衽迦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眼神空洞的就连泪水也涌不出来，明明痛的的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他不能不期待，不能连映寒都不信，可是……谁能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要信些什么……

“小甲……”洛谦不明白，才出去了一个晚上，人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印象中，陆衽迦就算再难过也不会如此的失态，现在的他哪里还像是平时的陆衽迦。如果是因为郭映寒的离开，那他的反应是不是也太慢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将一直故作冷静的他打击的连伪装都忘记了？

“小谦……你告诉我，郭映寒是个大骗子，对不对……他说要带我离开，可是离开的只有他一个，他要我信他，可他却一个人离开……这个大骗子……我是个笨蛋才信了他……爹和娘可以为了一己之私将我抛弃，亦轩可以为了可笑的皇帝尊严斩杀自己的亲叔叔，还为了一个并不爱他的人伪装自己……亲情、友情都如此的不可信，爱情……又有哪里可以去信……我真是笨……永远都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总是要等到受了伤才会觉悟……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活得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够了！”洛谦一把放开扶着他的手，他真的听不下去了，比任何人都相信郭映寒的陆衽迦，在发泄的时候却说不可信；比任何人都关心自己朋友的人，在发泄时候却说不可信，比任何人都努力活着的陆衽迦，结果却在发泄时候说自己活的太可笑了，依然不可信。

他一直在等他发泄，却不想他的发泄竟会是这样。自怨自艾也就算了，真正让他生气的是他这种否定一切的口气。否定亲情，否定友情，否定爱情，就连自己也被他自己否定了。

“陆衽迦，你给老子听好了！”洛谦指着已经滑坐在地上的陆衽迦，见他一点抬头的迹象都没有，忿忿的说道，“别人我不管，可你是陆衽迦！是老子视为亲人、友人的陆衽迦！你否定了一切，将老子置于何地？！就算老子对你来说是无足轻重的人，你可以否定，那映寒哥呢？他在你心里也不过是个骗子吗？好……就算你可以否定一切，但是你否定自己又算什么，一个人倘若连自己都被否定了，那才是真正的活得可笑！陆衽迦，什么叫做可笑，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说着，洛谦托起他的下巴，手在脸庞边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到人皮面具的逢，粗暴的撕开，又将他拖至镜前，强迫他去看。

也许是感觉到了脸上的疼痛，陆衽迦空洞的眼睛恢复了一丝人气，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里面有着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他不敢去看，可偏偏有人就是不想让他转头，偏偏就是要让他认清现实——镜子里那张狼狈至极的脸就是他自己。

“陆衽迦，你好好看看，看看现在的你哪里还有资格去说什么信不信，连自己都否定的人，信任不过是种浪费！对映寒哥，对我都是种浪费！如果你还想这样继续下去，不止你爹娘，连我们都会离开，人类的感情永远都不会浪费在无情的人身上！”

“不……我不是无情的人……”陆衽迦盯着镜子喃喃的说道，他怎么可能是无情的人，正因为他不是无情的人，所以才会被伤至如此。

“轻易否定一切的人，不是无情是什么？亏得映寒哥如此信任你，结果你却在这里否定了他和你的所有努力。陆衽迦，你可以发泄，但发泄的如此没品，我洛谦会看不起你！”

猛地的抬起头，对上那双怒火腾腾的眸子，陆衽迦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

他在做什么？原来他是在发泄……因为是在发泄，所以理所当然的冒出了和平时完全相反的念头……因为他是在发泄，所以可以任由这些负面情绪控制他的脑子……因为是在发泄，所以可以任性的以为即使冒出不该有的想法也可以被原谅……因为是在发泄，所以他可以自怨自艾肆无忌惮任性而为。

呵呵……这样的陆衽迦，果然是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