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妮和卡萝莱娜 下————LordChinese
LordChinese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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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一场大海边的暴风雨。事实上,我已经开始怀念那些在卡梅尼亚的日子了。金碧辉煌的卡波迪慕特宫堪称建筑界的精华,却没有一处留给我发泄心中愁苦的地方。我还不如丢下身边的一切,和喜欢着的人们一同搬回大修道院,在那里,我至少还是一条自由的小海豚……

        当然,这么做也就意味着我的末日。母皇没有理由放过一个背叛者,就算是她怀胎十月、经历了一个女人一生中的最大痛苦才产下的孩子,也不可能在违逆她的意思之后平安无事。一心一意地完成计划才是我的出路,任何差错都将导致不幸的结局——比菲德丝所展现的还要糟。

        ……

        身处矛盾的夹缝中,时间被我奢侈地浪费着;座钟一次次地敲响,而我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当库尔嘉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时,我总算让自己清醒了。

        “殿下,”她试探地唤道,“需要我为您准备热水吗?已经很晚了,所以……”

        她还是那么小心翼翼,任何时候都不会使自己的出现引来外人的怀疑。

        “请进吧,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我也保持着相同的谨慎,以防库尔嘉的身边还有着其他人。只有独处或是和温蒂妮在一起时,我们才会撕去伪装。

        于是她推门进来,仔细而迅速地扫视了书房,见我独自一人,便稍稍地松了口气。“十点了,卡萝琳。”她关上门,走向我,“我想,妳应该舒服地洗上一个澡,然后去休息。”

        “和妳一起休息吗?”我忽然想和她开个玩笑。

        库尔嘉怔住了,傻笑之中随即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晕。“当、当然……”她说,同时偷偷地望了我一眼。“不、不对吗?”

        我的捉弄从来就没有在她那儿失败过。“不,”我回答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不都是一起休息的吗?”

        “是、是啊……”不好意思的骑士习惯性地挠着头发,局促于她所站立的那一方狭小空间中,止步不前。

        我十分自然地向她伸出手,示意她到我的身边来。库尔嘉还是那样地顺从,她握着我的手,单膝跪在了我的腿边。然后,我们俩便默默地望着对方,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说一个词。

        她的眼睛很美——我第一次注意到。碧绿、通透,如同掉坠上明亮的宝石;沉静、优雅,仿佛山峦下安详的湖泊。她的目光里蕴含着忠诚和坚定,似乎是在述说她永不背叛的爱情;我也能从中找到温暖的爱怜,那是她只会给我一个人的东西……的确,无论我怎么变,库尔嘉始终保持着自己本来的样子。她正用自己的全部来爱我,在任何时候,她都只会注视着我一个人。

        于是,我无法再抑制自己心中的情感——它们一直在寻找着出口,现在,终于找到了。

        “对不起,库尔嘉。”我说,“我错了。”

        人生中的第一次道歉,我竟还能以如此冷静的口吻说出……这使我不得不流露出无奈的表情,在心中责备着自己的不知羞耻。政治是一个无良的恶友,如我一般自私的心灵都会轻易地被它腐蚀。

        可尽管这样,我还是必须向库尔嘉道歉。我现在就想向她坦白一切,把我的出轨、我的移情别恋、我对她犯下的各种错误,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每一秒钟,我的勇气都在流失,恐怕在这个夜晚过后,我就又会躲进那虚假的外衣之中,从库尔嘉的小海豚变成高贵、苍白的玛丽娅·卡萝莱娜殿下了……

        “是的,库尔嘉,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应该再那样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我不会再对……我不会再……绝对不会了!”我想把所有话都一起说出来,因而也就变得语无伦次。甚至在浪费了近一分钟时间后,还是没能切入事情的主题——也许,是我太胆小了……

        接着,使我惊讶的事发生了。本该茫然的库尔嘉微笑着,居然伸出她的手捏住了我的脸。我不能再说话,唯有发出“呜呜”的不满。

        “现在才承认已经太晚了,狡猾的卡萝琳,淘气的小海豚!”骑士得意地抬起了下巴,“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故意不说罢了,哼哼~”

        果然是这样……

        在我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时候,库尔嘉早已把一切了然于胸了。她会答应让温蒂妮走进我们的生活,并非因为她对我的企图一无所知,而是出于对我的溺爱和对温蒂妮的同情;她会在与法萨诺的较量中走神,并非由于她的骄傲和失误,而是被我和小飞鱼的亲昵扰乱了心灵……

        库尔嘉什么都知道,而我却一点儿都没有打算过去了解她的想法,只是一味地相信着那些自私的念头……真可笑,一直把她当成傻瓜的我,自己其实才是傻瓜吧?

        可是,这些令我沉默的胡思乱想,马上就又被那位当事人自己推翻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卡萝琳!那时,我衣服里的蜘蛛是妳放的吧?爱捉弄人的坏家伙。”她开心地笑了,惩罚似地又捏了捏我,“还有,以前那些经常出现在我盘子里的莴苣,也是妳丢掉的吧?真是个挑食的孩子,所以才会长不大……唔,这么说来,爸爸那只宝贝的花瓶也是妳打破的?哎呀,我早该料到的,那时屋里只有我们俩……”

        在我为之愕然的同时,库尔嘉说了很多、很多,几乎所有我对她的捉弄,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然而,她完全没有提到温蒂妮,丝毫没有涉及我想要道歉的主题……而不幸的是,经过她的一番打岔,我渴望说出一切的勇气几乎已经全然地消散了。

        但我也清楚,那样的坦白似乎已经不需要了。库尔嘉不打算给我那样的机会,她不想让我面临更大的困扰……她总是这样,无止境地原谅我,宁愿由她自己来背负所有的痛苦……

        “可是,库尔嘉,既然……既然妳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会在我躲起来的时候哭鼻子呢?”我忍不住问道——只有这个是我想要弄明白的——那样逼真的泪水,不是能伪装的。

        “因为,我爱小海豚啊。”库尔嘉的回答异乎寻常地直率,“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害怕着。我总是想,如果失去了妳,我又该怎么办呢?在发现自己无法找到答案的时候,能做的也就只有哭了……”

        “我对妳,真的那么重要吗?”虽然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但我却想再听一次那熟悉的内容。

        “是的。卡萝琳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爱着的人。”骑士跪着,捧起我的双手,贴近她的胸口。热烈的声音正从那儿传来,就好像战鼓擂动时的激昂乐曲。

        “听见了吗?我的心脏正在为妳而跳动;我的喉头正在为妳而呼吸。假如我是一朵鲜红的玫瑰,我将把花瓣上的每一滴露珠都献给妳。只要是妳的希望,卡萝琳,即使是在寒冬,我也会不惜耗尽所有的生命来为妳绽放……妳是我的所有,也是我的世界。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何时,一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库尔嘉·冯·赫尔芬施泰因爱着玛丽娅·卡萝莱娜·冯·奥瑞塔利斯。”

        库尔嘉的声音比泉水更为清澈,她的话语好似诗歌一般令人神往。这才是本来的她,这才是真实的库尔嘉……不,应该说她一直都很真实,只是我到现在才开始真正地认识她……

        “这一段甜言蜜语,恐怕连斐迪南都要自愧不如了吧?”我让自己的身体从座椅上滑下,像个试图撒娇的孩子那样溜进她的怀中。“可这又有什么办法——随处可见的花花公子怎么能打败一个伟大的作家呢?”我搂住她,慢慢地说道,“对吗,了不起的约雷德尔先生?”

        如果刚才那些都是库尔嘉带给我的震惊,那这一句便可算作我小小的反击。库尔嘉的嘴张得很大,似乎在一时间还难以相信自己的秘密已经彻底地暴露了。而我则报复似地捏住了她的脸,毫不客气地蹂躏着她那夸张的表情。

        “不可能,卡萝琳!”醒悟过来的她爆发出一声惊呼,“妳不可能知道的!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每次都只是把稿子寄去出版社,就连我的编辑和书商也不认识我!所有面谈的要求我也都拒绝,他们全以为约雷德尔是个男人!”

        “可实际上,她却是个勇敢、忠诚,虽然有一些老好人,但决不愚蠢的女骑士。”我接过了话题,“而且,也是我的保护人,是给他的约丽丹带来自由的勇者……”

        库尔嘉默然地点着头,夹杂着几分羞愧的微笑爬上了她的脸颊,淡红色的异彩从刚才起就没有褪去。她开始向我解释,说隐藏身份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也能使歧视女性的霍夫堡出版界少给她一些为难。她反倒请求起了我的原谅,希望我能宽恕她的隐瞒。

        “那些诗里有一大半都是写给妳的,可我却觉得很糟,所以,不能……”

        唉,无论怎么强大,库尔嘉始终只是个容易害羞的爱人——或许,这就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每当她拥抱着我,并用那未曾沾染一丝污秽的眼睛望着我时,我都会有那么一点儿奇怪的幻想,希望神也能大发慈悲,对库尔嘉展现奇迹——如果她不是一个女人,那我们之间的爱情就会容易许多。

        可这样的奇迹会出现吗?我对此从来不抱奢望。正如我无法以侥幸的心情去对待菲德丝的预言一样,我明白只有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未来……我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不能坐视着库尔嘉的牺牲,虽然她愿意为我而耗尽生命,但我却不想看到那只存在于一瞬的灿烂。

        即使,那要用温蒂妮作为交换……

        上帝!我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这就是我的决定,这就是整件事的结局吗?!不!不会是这样的!不应该只有两种选择,其他的出路说不定已经摆在眼前,只是我迷失的双眼没能看到而已!

        清醒一些吧,卡萝琳,快清醒一些!我反反复复地对自己叫喊着,将混乱的头脑带离思维的迷宫。库尔嘉能感觉到我在突然之间陷入的狂躁,也能看到我那双木讷的眼睛。因为我的手正死死地抓住她的前襟,将整个人都靠了上去。她几乎要被我推倒在地,全凭不凡的体力才得以支撑我们俩人的重量。

        “妳又紧张了。”女骑士把我扶回椅子,有些埋怨地说,“下午时也是这样,还把温蒂妮小姐吓坏了。卡萝琳,只是伪装成结婚的样子——妳也说过,没什么可担心的。”

        库尔嘉毕竟不是菲德丝,对我如此焦躁的真正原因,她一无所知。而她更不会了解自己的命运,更不可能明白那才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

        “温蒂妮小姐没事吧?”一直以来就思考着的问题使我不得不进行一次确认。

        “没有。”库尔嘉摇了摇头,帮助我收拾起了桌上还未看完的文件。“我给她洗了澡,讲了几个故事。不过她总要我来看看妳,还说妳今天很伤心,我得好好地安慰妳才行。”

        这让我感到了些许的疑惑,“妳怎么知道?温蒂妮小姐既不会说话,也不懂得拼写,斐迪南没有教过她任何有用的东西。”

        不料,库尔嘉却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妳真是疏于观察,卡萝琳。”她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纸。“看吧,这是她给我的信。”

        严格地说,这张纸完全称不上是信——它没有一个字母。纸上用彩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绘着各种图案,就像是小孩子的信手涂鸦。温蒂妮喜欢画画,这多少也是受我的影响。她的技术虽然幼稚,但作品不少——鲜红的森林、深蓝色的树木、黄金的果子、像火那样燃烧着的花朵,还有5个长着鱼尾巴的女孩。温蒂妮总是在这些形象的周围画上房子,围上篱笆。库尔嘉说,那里一定是小飞鱼的家乡;我则只把这当成小女孩的幻想,在给予她夸奖的同时并不当真。

        而在仔细地品味之后,我发现手中的这张纸确实是一封温蒂妮式的书信。

        画上有一个蓝色头发的女孩,戴着金色的王冠,穿着雪白的裙子——显然就是我。我的嘴巴正摆出颠倒的弧形,看上去很不高兴。让我忍俊不禁的是,我的头上还顶着一朵灰暗的乌云,几滴大而重的雨水正在我的身边落下。温蒂妮似乎正以此来表现我伤感的心情。我的身边还有一个棕红色头发的人儿,正张开双臂,向我快步跑来……

        “很像是妳,库尔嘉。”我指着画上那个傻头傻脑的形象,调侃着。

        “不,一点儿也不像。”库尔嘉一本正经地反对道,“我可比妳高多了!”

        当我们因为温蒂妮的画而一同高兴地笑起来时,我几乎忘记了那份缠绕着我一整天的悲伤。

        那天晚上,我作出了决定——我要更改计划,防止库尔嘉和温蒂妮被卷入即将到来的战斗——这是我唯一能同时保护她们两人的方法。

        ……

        7月26日,是婚礼以前的最后一天。王宫总管和他的手下们进入了最忙碌的时候,欧诺顿城中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了我即将得到的幸福而欢欣鼓舞。

        人民总是喜欢王子、公主什么的,时常一厢情愿地把这两类人凑在一起,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是地相信这就是世间最完美的姻缘。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贵族的婚姻其实就等同于权利和地位的买卖,为此搭上身家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每一段“我愿意”的誓言都意味着一场背叛比赛的开端——当然,在许多情况下也象征着中场休息;而每一席新娘的婚纱之下,几乎都隐藏着泪水、仇恨,以及阴谋——就像我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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