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风流天下 二)——天子
天子  发于:2011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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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扶住……她的脚……
“展大人不必介怀,我这脚并没有废,只是到了湿寒的天气旧伤容易疼痛。”韩幽鹭扶住展昭的双臂站稳身子,指了指
一旁低案周围的软垫道:“坐吧。”
二人落座后,展昭接过韩幽鹭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正不知要说些什么,韩幽鹭却主动开口戏言道:“展大人当真是个
不会记仇之人,我当年本想害你,如今你却仍然愿意相信我吗?”
“若是不信,今日展某也就不会只身前来了。此时亲眼看到幽鹭姑娘安然无恙,展某心中也就可以释然了。”展昭半垂
了眼帘,看着杯中缓缓升腾的白雾爬入空气中,冉冉浮动。
“我曾听说幽鹭姑娘已经离开中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的确离开了四年,不过两年以前,襄阳王被灭,赤寒宫群龙无首,我便决定回到中原,与仍愿意跟随我的人一起,继
续漂泊江湖,靠贩卖消息讨口饭吃。”韩幽鹭解释道。
“幽鹭姑娘既是靠贩卖消息过活,便也应该知道,朝廷从未放弃过清剿襄阳王余孽以斩草除根。而且展某乃是朝廷命官
,姑娘为何还要冒险在我面前自动现身?”
听了展昭此言,韩幽鹭却仍然笑容不改,答道:“因为幽鹭并不觉得我们‘赤寒宫’一干属下有罪,我们不过是一些棋
子,一些被世人所抛弃遗忘、只想努力活下去的棋子,不管是襄阳王还是其他人,只要愿出钱我们便会为他效劳。我们
不是英雄豪杰,只是一群凡夫俗子,如同大多数百姓一般。谁做皇帝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愿安居乐业、三餐温
饱。倒是展大人你,在失去了许多之后,你仍然觉得这般辛苦都是值得的吗?”
“天子之堂,民之所附,国之所安,若是无人固守保卫、政局动荡,百姓们又如何能够安居乐业?”
展昭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是仍被那敏锐聪慧的女子在瞬间捕捉到了他眼中一纵即逝的彷徨与动摇。
“幽鹭说的不是别人如何,是你自己。不过幽鹭终究只是个小女子,不该随意猜度大男人的心思,因为我永远无法拥有
大丈夫的开阔心胸与豪情壮志,也无法为了换取天下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也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无法看清他的心
……罢了,是幽鹭一时感慨,多言了,展大人切莫见怪。其实今日想与展大人一见,是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帮忙?”展昭闻言,不解地问。
“不错,帮忙。展大人离京后曾不止一次运用江湖中的关系人脉打探那黑修罗楚无咎的消息行踪,幽鹭倒有这个自信,
江湖上至今没有任何一家的情报会比赤寒宫的更准确。何况这位西夏皇子当初也曾是襄阳王的盟军之一,与我们自然多
少有些瓜葛,因此我们多少也知晓他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其实除了修罗宫,他在延州境内山中另有一处隐秘宫所。你
们离开修罗宫不久他也起程弃宫而去,此时也大抵快要到达密宫了。我主动助展大人一臂之力决不是为了朝廷或天下,
而是为了我自己。昔日得不到的,在我心中,这世上也再无人比你更该拥有。”
韩幽鹭那最后一句话听似词不达意,展昭却已明了了她的心思。
“幽鹭姑娘……见过玉堂了?”
“嗯……见过了。他和白修罗是直奔目的地而去,熟人熟路,自然比你们这般边走边打探要快了许多。不过,或者该说
只有我看到了他,他却没有看到我吧。反正除了一个‘情’字,世上也总还有其他让人活下去的理由,我知道他是好好
的便足够了。即使此生再无人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也不必强求,因为他心中根本无我。否则,就是一丝一毫的希
望,我当初也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韩幽鹭仿佛与旧友随意聊起往事一般幽幽说完,又笑了一笑,喊了声:“铃铛,叫岸上备好车马,天不早了,该送客人
回去了。”
“是!”只听外面有人应了一句,声脆如铃,正是刚刚那小丫头。
“铃铛是我在这洛水上拣到的,传说中的宓妃乃是洛水之神,或许是她保了这孩子一命。即使没有战乱,也无人能拯救
世间所有的人啊。”幽鹭边说,边从墙上取下一盏灯来送到展昭手中,道:“这灯,给展大人照路,希望展大人此去能
够一帆风顺。”
“多谢幽鹭姑娘,展某就此告辞了,后会有期……”展昭接了那灯,向幽鹭抱了抱拳,便转身随已等在甲板上的铃铛去
了。
“后会有期,展昭……罢了,你若是能被别人随意劝动放弃你那般坚持执拗,便也就不是他爱的那人了。”幽鹭望着展
昭的背影,喃喃自语地回到舱内,突然想起当年白玉堂曾说过的一句话——
展昭说所谓侠义并非烙在人的身上,而是刻在心中。我倒想看着,除了口中大话,他究竟能在这条路上走多久,走多远

“五爷,其实那时我便知道,你终究是会自己去陪他走的……”
马车赶回客栈已是夜间子时,展昭告别铃铛下了车,才要走进客栈,身后又听那小丫头探出头来喊了声:“大人,今日
是十二月二十四,照虚耗,别忘了把灯点在床下!”
说完,马夫一甩鞭子,马蹄声中揉进了银铃般的笑声逐渐远去,展昭抬头望去,只见客栈中塑了雪狮,装了雪灯,此时
才想起,年节就快到了。也不知玉堂那日匆忙上路,此时是否加了厚些的冬衣……他与段司洛一同去寻那楚无咎,一路
上可还顺利。
***
“明日我们就可到达延州了。”段司洛一边用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篝火一边说。
“那人此时大概已经到了,正在宫中吃饱喝足睡得舒服!”慕容无双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
“无双,我与他之间的纠葛也是我自己所选,我不怪他,你也不必一直如此耿耿于怀。”段司洛叹了口气,劝道。
“至少你手上的伤一天不好,那些疤痕一天不去,我就决不原谅他!还有该死的黑翼,不要让我再看到他!反正我是女
人,就是小心眼!”慕容无双鼓起双颊,气呼呼地说,”主上,无双实在不明白,你当初到底为何要和那人在一起!”
“当初?当初是没得选择啊。”
段司洛开口,忆起近二十年前,这段孽缘的开始。
一旁的白玉堂静静地听着他们二人的交谈,除了倾听,不知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去想,心中总觉空空如也。
天圣元年,西夏尚为大宋臣属。其时仍称平西王的西夏光圣皇帝李德明正大举兴兵,与回鹘争夺甘州之地,无心顾及后
方内部事务,便下令将一切交与其妻卫慕氏及族中亲信处置。
卫慕氏为巩固亲族势力及其子李元昊的继承大权,趁李德明出征在外,大举铲除异己,其中不仅有平日与她不和的部分
属下,还包括了李德明偷藏在外的宠妾野利屺妍与其六岁的幼子、元昊的异母弟弟昶恺。
其实此前李德明早知卫慕氏心胸狭窄,为了少生事端,只好将屺妍藏在幼时好友楚兖家中。楚兖并非德明属下,只道老
友苦苦哀求,又见屺妍可怜,便将她收留下来。起初,德明还经常上门探望,直到半年之后,屺妍有了身孕,德明的态
度便逐渐冷淡下来。屺妍孕后遭到冷落,心情抑郁,终日以泪洗面,楚兖从旁安慰,并道孩儿出生后他必会将她接回,
这才将她劝住。只可惜现实并不如楚兖所料的那般。
昶恺出生后,李德明不但不肯认自己的亲子,反而怀疑屺妍与楚兖私通。屺妍悲愤交加之下欲一死了之,又被楚兖及时
救下。在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中,楚兖早忍不住对聪慧美丽的屺妍心生爱慕,此时见她无依无靠,便劝服她与自己成亲
,担起了照顾他们母子的责任;待昶恺满了周岁,举家迁往夏州。此后八年匆匆而过,一家人安居乐业,过得倒也和乐
融融;直到某一日,一伙身份不明人士找上门来,二话不说便要取屺妍母子性命。打斗中,其中一名杀手得意忘形,说
漏了嘴,楚兖与屺妍这才知道,他们竟是卫慕氏所派,前来斩草除根!
原来卫慕氏早知道昶恺的存在,只是此前德明不肯认他才未将他放在眼中;这次大开杀戒,几名亲信同时劝说卫慕氏不
可姑息养奸,不管他是否真是德明之子,还是早早除了这个祸根为妙!卫慕氏前思后想,认为他们所言有理,便派人查
到了楚兖一家的行踪,上门诛杀。
楚兖拼了性命与杀手搏斗,但终究没有保住屺妍,只在刀口之下抢了昶恺匆忙逃走。身负重伤、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将
昶恺送到了结拜兄弟段御炀处,临终之前写下血书,恳求他设法将昶恺连同血书一起送到至结义兄长孟子邑处。孟子邑
乃是汉人,只要昶恺到了大宋境内,隐姓埋名,至少可以保得性命,如他母亲如愿那般永远不再和李氏一族扯上关系。
就在那一日,段司洛第一次见到了浑身是血、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的昶恺——也就是楚无咎。
只有六岁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父亲匆匆埋葬了楚兖,连夜与家中几名亲信侍从一起带着他与那个陌生的男
童离了家,马不停蹄地赶路,直到即将进入大宋边疆之时,被追赶而来杀手团团围住。滚烫的鲜血、残破的肢体与椎心
蚀骨的剧痛是他唯一的记忆。
或许是老天注定,他那时全然是本能地在杀手的剑砍下的那一瞬扑上前去,为一个“陌生人”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再之后,当他再次恢复了意识之时,已与昶恺一同被送到了孟子邑身边。在他昏迷过去的时候,父亲死了,护送他前来
的侍从也死了。他与昶恺一样成了孤儿。
半年后,孟子邑在正式收他们为徒时为昶恺改名为”无咎”,希望他忘记一切,甚至不要去想复仇之事,平安度过一生

“或许是我前世欠了无咎,此生注定要用我的所有来还。”段司洛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抱膝坐在一旁的慕容无双的头
,劝道:“傻丫头,别总为我难过了,人各有命,我既命该如此,便不会怨天尤人。师父说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因为他愿为楚兖做任何事情,就如同楚兖愿为屺妍那般。我为他,也是一样。既是自己所选,便没什么好后悔的。”
“原来如此。”慕容无双闻言,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咬牙嘀咕道:”原来死黑翼根本不喜欢我!所以才宁可陪在恶人
左右也不肯与我一起走!”
“你不是也没为他离开我的身边?总不能说你便不喜欢他了吧?你们只是还未到必须选择之时,如果当真性命有关,你
们也定会不惜一切保护彼此的。两情相悦乃是千年修来,自该好好珍惜。你说是不是,没毛鼠?”段司洛一敛眉,突然
话锋一转道。
“不让白爷爷叫你‘白面鬼’,你这‘没毛鼠’倒是叫得顺口!什么是不是?”刚回过神的白玉堂抬头问道。
“算了,你既没听到,我便换个问题好了。你如今知道了一切,可曾后悔为展昭所做的一切?”段司洛从火上取下温好
的烧酒,不经意般问道。
白玉堂闻得此言,不由得一愣,好一会儿才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口,皱眉答道:“不知!往日之事
,我忘都已经忘了个干净,又如何知道后不后悔?”
“我不问以往,只问你现在如何?是真的不知,还是不悔?”段司洛慢慢啜饮着温热的烧酒,玩笑般追问。
“不知——不悔——不悔——不知——白爷爷从未悔过任何事情,此事做便做了,又谈什么悔不悔?以前我倒不知,你
竟是个如此罗嗦之人!”白玉堂瞟了段司洛一眼,哼道。
悔,或不悔,此时绞尽脑汁去想又有何用?那“醉卧红尘”既然无解,心中缺失的那一块便有可能永远无法找回。展昭
不悔,他又究竟要如何说这个“悔”字?因此惟有不见……不见……
“昨日事如昨日死,还有什么好忧虑。”
“你便当我是酒后多言吧。往日我不愿多说,不愿多管;今日我却偏偏想把所有的话一并说个痛快!”段司洛长笑几声
,仰首将坛中之物一饮而尽。之后随手将那酒坛掷出,“啪”的一声,砸了个粉碎。
“好一个‘昨日事如昨日死’!你这没毛鼠倒真够狠!事死容易,心死却难——你可曾想过,摒弃所谓一件件‘事’的
执念,看看自己心中究竟想要什么?我倒不信,你这颗心一直毫无感觉!”
“有无感觉都不是此时说的,眼下我只想与那罪魁祸首算个清楚!话说回来,你不怕我此去要了黑瘟神的小命?”白玉
堂状似随口发问,语气却不像玩笑之言。
“你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他好歹救你一命,你就算要教训他也不至赶尽杀绝。”段司洛答道。
“那还要看他态度如何。我们此去也不止为了私事。别忘了,我是汉人。”白玉堂一路上反复考虑,最终仍是决定要将
此话与段司洛讲清。
“我知道你的意思。无论如何,即使无法阻止他,我还有一条命在。”
段司洛说得云淡风清,白玉堂却听得心里一沉——果然不出所料,他仍打的是这般主意。看来此去,必是麻烦诸多啊!
***
十二月二十九延州
“过去吧。”
一番撤查下来,守卫城门的兵士几乎连马鞍也翻开看了一遍才将白玉堂、段司洛及慕容无双三人放行过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进得城中,白玉堂低声道了一句,只见街巷之上一片萧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身侧不时有一队队官兵经过。穿过几条
巷子才找到一家还在做生意的客栈。客栈之中空空荡荡,三人自然顺顺当当要了三间上房安顿下来。开口向老板询问,
老板只听官府中人所说,三日以前境外已传来确切消息,西夏国主李元昊悄无声息地囤兵十万向大宋边境进发,如今已
快要逼到了关前,约莫过不了几日就要开战了。圣上已调兵谴将集结兵马,准备应战。很多百姓都已迁往他处躲避战乱

其实沿途早已听到各方消息,并看到官府告示,此种情形也算正在预料之中。不过,他们要担心的并不是关外重兵压境
,而是城中暗藏的人马。若是楚无咎此时有何举动,必定会杀边城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白玉堂想来想去,到了三更仍然无法入眠,打算明日一早就拖段司洛上山,直捣楚无咎的老巢。心下正如此念着,窗外
忽闻“咯噔”一声。这响动虽然十分细微,白玉堂却仍听了个一清二楚!
“哼……想和白爷爷玩这把戏,下辈子也休想占得半点便宜!”
白玉堂暗暗冷笑,一摸身边握紧雪影,屏住气息,全身神经都绷了起来,全看窗外那人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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