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徒儿不孝,又给您凭添了这许多麻烦。可是,徒儿此次实在是万不得已。”见了无双出去准备,段司洛才低低
开口,”此番并不只是我与无咎之间的私情纠葛——大宋与西夏,恐怕很快便要开战了。”
“什么?此话怎讲?难道无咎他……”孟子邑闻言,惊得手中茶杯一颤,当即站起身来。
“他……起初我以为他只是放不下当年的杀母之仇,想要有朝一日回到西夏取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谁知,他想要的并不
只是一个公道。他花了数年时间与李元昊身边重臣野利仁荣勾结起来,意欲里应外合,设计挑起两国争斗,趁机夺取皇
权,取而代之!”段司洛道。
两年前开始有身份不明的夏人暗中出入修罗宫,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但是,能守在心爱之人身边的“幸福”令他自欺
欺人地决定漠视这一切,直到他从冲霄楼中救回白玉堂,对他下了醉卧红尘,他才不得不从多年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开
始注意他的日常举动行踪,逐渐察觉到了他的计划。
“师父,我不是汉人,也不是英雄,我告诉您这些,只是希望您能帮我阻止他掀起这场腥风血雨。无论如何,我不希望
看着他亲手害死自己!”
第八章
几日后 陷空岛
“展昭,你说什么?你要独自回开封府?”刚替展昭看过身上伤处、正在收拾药箱的卢大娘回过头惊道:“你这伤还没
好,而且老五他……”
“大嫂,展某欠玉堂的,怕是此生也难还清;展某只希望能够尽我所能,保护他不再被他人伤害。所以,今日展某只有
一事要求大嫂答应,千万不要让他再回京城!”展昭说着,放下手中的汤药,冲卢大娘深深一揖。
“好啦,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瞎了眼的,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可是,你当真以为世上除了你这御猫,还有第二个
人能克得住那锦毛鼠吗?”卢大娘故意戏言道。
因为她是女人,不是男人,不会象男人那般考虑到那许多气节大义,她就是看不得这两人经过了这许多大风大浪,险些
天人永隔之后就这样劳燕分飞、各自东西。何况她好歹也算个名医,展昭表面再如何会装也休想骗得过她,他此时积下
的病根,有一多半是心情抑郁所致;吃药扎针只能治得表面皮肉,治不了根本!若是就这么放了他去,怕是总有一天她
也要担下个“见死不救”的“害命”之责!
两人正说话间,屋外突然有人叫门道,“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出了什么事要如此大惊小怪?”卢大娘开了门问。
“岛外来了一群官兵,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说是要来拿五爷!老爷他们都到码头去了!”前来报信的家丁上气不接
下气道。
“什么?快带我去!”展昭闻言,顾不得再多顾虑,抓了桌上的巨阙便随那家丁匆匆奔了出去。
到了院内,却见白玉堂正被十几名家丁团团围住。众人被他打得人仰马翻,最后干脆齐齐扑了上去,有的抱腰,有的抱
腿,就是死也不让他出庄半步。
“展昭,你等一下!对方来者不善,你此时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了出去,怕是连自己也要卷进去!”卢大娘追着展昭奔
至院中,眼见一个还没劝住,另一个又在和家丁撕打,一怒之下朝二人吼道:”混帐小子!你们都给我住手!停下来好
好听我一言!”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柄轻巧短剑,轻盈地飞起身来挡住展昭的去路,一手指了白玉堂道:”老五,你
再不停手可别怪老娘动手执行家法!”
“大嫂,我……”白玉堂见卢大娘动了真怒,不得不住了手,乖乖在原地站定。
“你什么?非要我请干娘她老人家出山才治得了你,还是两年不见,白五爷你已经不屑一听我这个大嫂之言?”卢大娘
哼了一声,斜瞪了白玉堂一眼,将短剑别向背后,一手插了腰,又转向展昭,道:”你也一样,所谓‘关心则乱’,难
得有个沉稳明白之人也一起跟着咋呼起来,我们这座小岛不出事也经不起你们这般‘猫飞鼠跳’的折腾!”
“可是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与那些官兵是讲不得理的!他们突然冒了出来指名道姓地要拿我白玉堂,显见是有意而
为,今日我若不出去,大哥他们也恐难应付!若是因此而拖累了你们,我宁可直接上京城与皇帝老儿理论!”白玉堂握
了雪影,来回在院中踱了几圈,又想绕过卢大娘出门。
“呸!老五,你之前所受的伤都伤在了脑袋瓜上了不成?”卢大娘听了此话,立刻柳眉倒竖,啐了白玉堂一句,嗔道:
”自家兄弟说什么拖不拖累?你若是直接这般闯了出去就要与人动手,反而有口难辩。不如先与展昭躲了,就是他们来
搜也是死无对证。如此一来,他们既没有理由开罪陷空岛,也拿不住你们问罪。有了人在,便是一切,等先化解了眼前
的燃眉之急,我们再从长计议。”
“大嫂的意思是……”
白玉堂看向卢大娘,脑中一转,已经明了了她的用意,二人异口同声道:“独龙桥,雪影居!”
言罢,白玉堂见卢大娘挑起眉来瞪了他一眼,哧了句“你现在倒明白起来了?”,忙上前陪了笑脸道:“哈哈哈!大嫂
不愧是巾帼英雄、女中诸葛!”
“好啦,别给我拍马屁了!快去吧,若是官兵退了,我会命人在这边崖上点起火把来通知你们的。”卢大娘推了白玉堂
一把,催道。
展昭立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此时才上前开口道:“不如白兄先行回避,由我出去看看领兵前来的是哪位大人。展某乃
是朝廷命官,他们还不能轻易奈我何!”
“他们既寻了来,必定是无风不起浪,你无端在此出现,反倒会成了‘证据’。不要再多言了,快先随玉堂一起去躲了
吧。”卢大娘说着,用力一推二人的背脊,示意他们快快离去。
“展昭,别再罗嗦了,大嫂说得有理,先躲了这些麻烦,再与他们从旁周旋也不迟。”
白玉堂脑中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一把拉了展昭将他一路拖出后门。二人绕过立峰石、穿过竹林,来到了独龙桥边
,白玉堂正要上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了展昭一眼,念起他身上带伤,不知能不能顺利过得桥去,本欲张口提
醒,但一转念,还是作罢。
此时多言,两人都易乱了心绪,不如不说。
他思及此处,只道了句“来吧”,便纵身跃上了那碗口粗的铁链,耳边风声乍起,双脚踏上了对崖的石地时,便已知道
身后那人也已顺利跟了过来。
此时正是冬日,竹林中一片萧瑟景象。再往前去,便望见了雪影居。走到了近前,小屋前后并不若想象中那般一派衰败
;推门而入,屋内除了有些灰尘,却也还算整洁。白玉堂正想着是不是大哥派人从侧峰山路上来打理过,忽听身后有轻
微的响动,回了头去,见身后那人走进屋内,习惯性地以衣袖小心地拭去了箱柜案上的灰尘,这才忆起。大嫂说过,这
两年来只要稍有闲暇,展昭便会独自前来。有时长,有时短。长时三五天,短时只留一夜。
这屋中的摆设和他所能忆起的样子不尽相同,那丹凤朝阳的屏风,绘了鸳鸯的雕花屉橱,以及窗边那只空荡荡的高足大
床,处处可见皆是用尽了心思。脑中想着,随手打开橱柜,映入眼中的是一袭镶绣了银丝并蒂莲纹的青纱幔帐,帐下压
了套双龙戏珠汴绣褥枕。
如此发自内心的浓烈情意,真的是他曾经有过、给过那个人的么?两年以前,他真的不顾一切地爱着那个曾经被他视做
对手的男人么?他究竟是如何对一个男子,而且是这“御猫”产生了这般的情?想不起……哪怕是一丝一毫……眼前的
所有都如此陌生,却又分明如无数细针般一点点刺入他的心中。
这种感觉太痛苦,也太难以把握!
脑中仿佛要裂了开来似的痛楚令白玉堂一惊,连忙屏息静气,压下心中那股狂躁,道了句“这屋中太闷,你一人坐吧”
,便转身而去。
“玉堂……”
与其装假骗他说我没忘了对他的情,还不如殊途陌路。
冰冷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仍旧是心如刀绞!隔了数日,本以为自己已经想清,但将浓烈转化为平淡又谈何容易?
半晌,展昭才终于放开了攥得发白的拳,缓缓转过身,摘下挂在墙上的白玉箫。当年他们在陷空岛上第一次相见,白玉
堂在竹林中吹的就是这箫。他本是不会吹的,但是多次被嘲笑为不懂风雅的莽夫,被白玉堂半是激将半是强迫地学会了
,这箫也被他强塞了给他。冲霄楼后,他将这箫带了回来,只在雪影居中才吹。此处,曾是世上唯一能找回只融入了他
们二人的气息的地方……
当年学艺时,师父曾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又道:世事无常,看武林之中有多少人是独来独往?因为,人若有了情,便
多了一份牵念;于己,于人,也同时多了几分危险,成为了伤害彼此的利器。所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或许,白玉堂忘了展昭终是一件幸事。他早该把曾属于他的潇洒自由归还给他。
箫声咽……经年梦断……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白玉堂迟迟不见对岸峰上火把点起,心中又不由有些急噪起来,担心卢家庄内情形。他想来想去,
正欲一不做二不休,闯回去看了再说,却突见竹林内似有灯火亮了起来。急忙奔去看时,展昭也已持剑冲了出来。二人
此时顾不得别扭尴尬,匆匆对视一眼,明了了彼此的心念,同时旋起身来,隐入了两旁树上,暗中向下观望。
那火光到了近前,两人仔细一看,却是一场虚惊。原来摸上山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段司洛与孟子邑。他们上午时分便到
了陷空岛,段司洛此前早有准备,并未走松江主河道,而是绕到了后山的支流,向山民租了一支小舟上了陷空岛,也恰
好躲过了驻扎在松江对岸的官兵。到了卢家庄,问明情形,听说展昭和白玉堂早已顺利到了此处,他也就放下心来。
中途,卢大娘送走了展昭和白玉堂,便差人前去给卢方等人报信。兄弟四人知那两人已经躲了起来,又与那些官兵周旋
了一阵,便假装服了软,任他们上岛搜人。胡乱将卢家庄上下彻查了一遍却一无所获之后,他们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奈
何无论怎么逼问,众人皆是一口咬定白玉堂已死。
为首之人见状,表面上先行领了手下退去,离了陷空岛后,却并未撤兵,而是继续在对岸驻扎,并派了人封了大小路口
,准备稍有风吹草动便冲上来捉拿“朝廷钦犯”。段司洛见了此种情形,与卢方等人商量过后,决定不冒险让白玉堂与
展昭二人回到庄内,而是一直等到天黑,才与孟子邑过了独龙桥,前来寻找他们。白玉堂此时已知孟子邑是大嫂的师父
,态度虽不似此前那般放肆,却仍经不住逗,几次要与他争斗起来。倒是展昭,始终客客气气,听他们说明了情况后,
思索了片刻,问道:“请问前辈、段兄,那些官兵要来拿人,可曾说起是何处听来的消息,或是有何罪名将白兄定为‘
朝廷钦犯’?”
“何处听来的消息倒不曾听他们提起,至于罪名,据师姐所言,他们说是奉命捉拿襄阳王乱党余孽。”段司洛答道。
“白面鬼,说了这许多,我却还不知你是为何来到此处。老实说,所有这些事端,都和黑瘟神脱不了干系吧?”白玉堂
静静听完,忽而抬起眼来,似笑非笑道。
“世上已无白修罗,你也不必再叫我‘白面鬼’。此番前来,除了有些不得不说之话,也为与大家告别。”段司洛将楚
无咎本是西夏皇族之子、意欲报仇夺权之事大略说了一遍后,边抬眼看了白玉堂与展昭,边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放在案
上:“此物你们暂且收着,或许日后会有些用处。”
“这……你不要和我打哑谜,你越说我倒越不明白了,黑瘟神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连你也牵连进去!”白玉堂打开那
锦囊看了,原来里面是一块血玉。那玉虽然玲珑剔透,不过成色、雕功均属一般,一面刻了夏文,另一面则刻了汉文的
“拓拔”二字。所谓拓拔氏,曾是党项各部中最强的一支,后在前朝末年受赐“李”姓,却不知段司洛和这拓拔氏究竟
有何渊源。
“劳你特意嘱咐,这玩意可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么?”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如果真到了需要它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它的用途。”段司洛敛起神,身上这一袭墨绿衫袍映入
眼中,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当年同样是为了某个人而只穿绿袍的父亲……父亲临终前叮嘱他要仔细收好这玉,万
一到了危急之时,此物就是救命符。不过看眼下的状况,恐怕当真爆发之后,更需要它的却是白玉堂与展昭。
“好,这个我可以不问,不过黑瘟神之事,我仍要你解释清楚。”白玉堂说着,站起身道:“到外面说吧,只有我与你
。”
“……也好。”段司洛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向孟子邑与展昭微微颔首,之后随白玉堂走出了雪影居。此前已
听师姐说,她已经把一切告诉了白玉堂,如今也就再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之处;他既问起,一次说明也好。
见那二人出去,孟子邑见展昭面色凝重,只好叹了口气,没话找话,道:“展小子,那日一别又过了这许多天,你身上
的伤也该好多了吧?”
“那日多谢前辈相救,我的伤已无大碍。”展昭答道。
“如此甚好……”孟子邑抚须笑笑,话锋一转,道:“今日之事,其实我不说,你心里大概也有了一些判断。”
“前辈所言不错。”展昭点了点头,道:“冲霄楼破后,襄阳王已死,朝廷虽然一直没有放弃继续缉拿余孽,但玉堂方
才离开修罗宫,他尚活在人间的消息怎可能即刻传到了京中?今日我也向大嫂提起,明日一早,我必须尽速赶回开封府
,设法查明幕后主使,究竟为何要出此毒计暗害玉堂……”
“展小子,有话但说无妨,你是否怀疑无咎与此事有关?”孟子邑心知展昭必定想过这个可能,只是碍于他的情面,才
未直说。
“前辈,展某不敢乱做猜疑,只是,其实襄阳王一案,我与玉堂相识之初便已在调查,花了数年时间才理清了脉络。襄
阳王谋划篡位,与大辽及西夏均有勾结;当日阴谋暴露,他也曾试图逃往西夏,不过未能得逞……后来,那日在修罗宫
中,玉堂曾说我们二人所闯的那阵与冲霄楼实际一般无二。加上段兄适才所言……种种迹象让我不得不做如此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