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时已经情势大变!若不是白玉堂心中本就有所打算,他们此番恐怕是不但捞不到半点便宜,反而会全军覆没!
“你知道便好,应该不用白爷爷再多费唇舌,你自清楚应当如何行事。”白玉堂半眯了眼道,“想必你应该不止准备了
那两匹只能拉车的劣马,总不至要让白爷爷双脚走去见那黑瘟神。”
“这是自然,请白五爷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黑炀说罢,脚一点地,纵身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便骑了一匹青骢马回来,后面还跟了一匹高头俊马。到了近前,他
一勒缰绳跳下马来,先在剩下那名属下面前吩咐了几句,那人领命去了,这才将马缰送到白玉堂手中,“白五爷,请。
到了前面,在下已备好食物毡帐,请五爷休息用膳。”
白玉堂闻言,二话不说,上了马道:“带路吧。”
黑炀应了声“是”,双腿夹紧马腹,一甩马缰,与白玉堂二人一前一后,踏雪而去。在毡帐中吃饱喝足,休息了一夜之
后,次日清晨又早早起身,马不停蹄地赶路。
三日之后的傍晚,黑炀与白玉堂到达了楚无咎暗设在西夏夏川地界之内的行营。此前黑炀已让途中各站前来接应之人回
来通报消息,楚无咎却只派了几名亲信前来迎他们进去,安顿下来,伺候茶水膳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因为此时他
的帐中正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到访。
此人正是李元昊朝中重臣、同时亦是其皇后之兄的野利仁荣。
楚无咎谴退了一干左右,二人在帐中密谈了一个时辰左右,直到天色全黑下来,野利仁荣方才告辞,匆匆去了。
楚无咎独自一人坐在帐中,唇边幽幽露出一丝冷笑。
李元昊已决定明日一早对宋开战,精锐部队全部带在身边,此时兴庆府中极端空虚,只有几位老臣在朝中镇守,正是他
下手夺权报仇的良机!
正在此时,一阵冷风突然卷进了帐内,案上的烛火晃了一晃,化为一缕青烟。
“主上。”
“是黑炀么?进来吧。”楚无咎听出了帐外之人的声音,收回握上了剑柄的右手,重新定下心来。
“是。”黑炀应了一声,掀幕而入,先重新起了灯,之后才单膝点了地,向楚无咎躬身抱拳道:“属下见过主上。”
“不必多礼了,一旁坐下说话吧。”楚无咎抬了头,挥了挥手,面上显出些许倦意。
“主上乃是未来的天子,属下不敢。”黑炀说完,仍是跪在原地,继续道:“属下无能,主上交与的任务属下只完成了
一半。”
“哦?此话怎讲?”楚无咎听黑炀如此说法,不禁坐直了身子,半皱了眉问。
“属下的确是把白五爷请到了营中,不过却不是属下的功劳,而是他自愿随我等前来。”黑炀没有丝毫隐瞒,将一路上
劫人却反被白玉堂将计就计摆了一道的经过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
楚无咎一手扶着额,垂着眼帘听黑炀说完,起初是静默无语,片刻之后才自喉咙深处低低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停了下
来,道:“算了,这也不怪你们,就算是我亲自上阵,也未必就能保证全然骗过他去。你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放眼
世上,又有几人能算得过白玉堂那颗七窍玲珑心?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算错了一点,以为他是可以过得了那关……”
在发现自己的话已经转为自言自语之后,他略怔了一下,连忙打住,吩咐黑炀道,“已经安顿好了么?带本座前去见他
吧。”
“属下遵命。”
黑炀闻言,立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引着楚无咎一同出帐,来到了白玉堂的客帐之外。
楚无咎正欲迈步而入,却又想起了些什么,转身问道:“饭食可都准备过了?”
“刚到了营中就命人去准备,此时应该已经送了来了。”黑炀答道。
“好,你去吧。”
楚无咎点了点头,待黑炀退下之后才走进帐内。只见客帐之内点了几支巨烛,灯火通明,铜炉中的火苗吱吱作响,白玉
堂正席地坐在厚实温暖的兽皮之上,大啖案上的烤肉,看了他进来,也只是视若无睹,不理不睬。
楚无咎叹了口气,走上前,主动开口道,“这烤羊腿味道可还好么?”
“羊腿不错,不过一片一片割下的人肉更佳。”白玉堂丢了手中的剩骨,又抓起一旁的酒坛将余下的酒液倒入口中,答
道。
“你当真恨我到想将我凌迟?”楚无咎说着,径自在白玉堂对面坐了,看着他放下那空坛,又道:“你对女儿红的癖好
倒是从来也未曾变过。”
“黑瘟神,看清楚白爷爷是谁,少要顾左右而言他,说些有的没的,白爷爷为何前来,你心里应该明明白白。是要就此
坦白还是先打过之后再说,快些决定为好,白爷爷可没有那许多耐心陪你耍嘴皮子!”白玉堂抚摩着雪影剑鞘上的花纹
,狭长的凤眼一眯,斜斜瞟了过去,薄唇边勾起一道冰冷的弧。
“好,今日你想听什么,我便说什么。”
楚无咎说完,唤了一名侍卫进来,又叫人送上一坛酒及两只酒杯,正要替白玉堂倒酒,却听他道,“免了,白爷爷从不
与他人共饮一坛女儿红,莫非你忘了么?”
“是我一时疏忽。”
楚无咎将手收回,欲要开口叫人再送一坛酒来,又被白玉堂拦下,“好酒饮过了度只会误事,你自便吧。”
楚无咎闻言,只好摇头一笑,替自己倒了酒,“司洛下山之后,应该已经都告诉了你,包括我做这一切的原因。”
“白面鬼是对我讲了一部分真相,至于原因,那是你的事,自然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你还隐瞒了不少事情,连他也不
知道。比如……你和襄阳老贼勾结了多久,那冲霄楼是不是你的手笔等等。”白玉堂冷笑着半垂着眼帘,让对方摸不出
他此刻的心思。
“从当年东京汴梁大相国寺一案,你与展昭开始调查襄阳王我便已经与他有所接触。辽国刺客刺杀赵祯之时我本可以坐
收渔利,只因你也牵涉其中,我才不得不追下山去,出手相助。”说到此,楚无咎顿了一顿,又道:“那冲霄楼,我本
以为以你的聪明,不该看不出那阵的歹毒,根本不能一人独闯。谁知展昭贪生怕死,竟让你独自前去!我听说有人夜半
闯楼,入得阵中却为时已晚……”
“既然你承认那楼中机关是你所设,还有什么好说?我为何独自闯楼此时不想与你细辩,展昭是否贪生怕死也由不得你
来评断!既然是你设楼,却也是好事一桩,白爷爷便不必念着因欠了你一条命而有所顾忌!”白玉堂说着,只听“锵”
的一声,雪影出了鞘,烛影剑光,寒气逼人!
正当楚无咎心中产生了些微动摇,准备抵挡之时,却见他并未攻上前来,只是取出一方白巾,蘸了些他刚刚喝过那坛女
儿红中的残液,开始缓缓擦拭起雪影的剑身。
“怎么,你不是一向处变不惊?白爷爷这剑是天天要擦的,这样杀人的时候才会干净利落。既然如今我想知道的都已知
道,那么你倒说说,请白爷爷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我……我自知冲霄楼一事起因在我,所以我从没想过要求其他。给你服‘醉卧红尘’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与展昭有任何
瓜葛,不要再参与朝廷争斗、惹祸上身!”楚无咎被白玉堂咄咄逼人的话问得心中焦躁起来,情急之下吼了出来。
“那么,依你之言,待在西夏便不会有祸事找上门来了?这倒也好,反正白爷爷既然来了番邦,却也不想空手而回,多
留上一段时候恰好正合我意!就是不知你自己招来的客人,自己敢不敢留!”
白玉堂见状,哼哼笑了两声,收了手中那白巾,腕上突然一抖,雪影立时发出一阵嗡鸣之声,楚无咎只觉眼前一花,剑
刃已指在了面前。
白雪歌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还有十几日便要立春了。想不到,这场大雪来得如此之急,一夜之间便如铺天盖地一般将整个襄阳映得一片苍凉白茫。
就如不久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惨白了那张本是最坚毅于世的容颜……
望望窗外,仍是北风呼啸,冰雪纷飞;时辰已经不早了,只是天色阴沉,屋内的光线也因此昏暗不明。
公孙策轻轻换下将尽的残蜡,点起一根新烛,炽热的火苗哧哧跃动了几下,几滴鲜红的泪珠立刻沿着蜡身流下。
“为什么……难道当真是天意如此?”
公孙策低低轻叹一声,愁眉不展,直到身后有人唤了句“先生”,这才注意到同样一脸忧虑立于门口之人。
“大人。”
“公孙先生,展护卫他……可有起色?”
包拯缓缓走近一边,见公孙策默默摇了摇头,不由得眉峰蹙得更紧,将视线移向那静静沉睡之人。
到今日,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展昭始终昏迷着,丝毫没有将要清醒的迹象。
因为可以将他唤醒的人已经不在了。感觉不到熟悉的气息,他是否会就此沉睡下去?连一向从不低头轻言放弃的他也开
始怀疑和动摇——他们究竟该不该如此勉强他?勉强他带着此生无法愈合的伤痛活下来。
突然,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夹带着洁白剔透的雪花吹开了虚掩的门窗,包拯和公孙策连忙回过身,一前一后分去闭门
关窗,两人谁也没有留意到,一颗晶莹的泪珠正悄悄从展昭的眼角滑落。
他几无声息地动了动双唇,在梦中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玉堂……”
两月前,历经明查暗访、多方搜集证据,襄阳王赵珏私下招兵买马、密谋造反一事终得证实,于是当今天子赵祯即诏九
卿共议,商讨剿灭贼王之策。开封府府尹、龙图阁大学士包拯跪奏“撤水拿鱼”之法,天子命其代天巡狩,察办荆里九
郡。另御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一路上代理民词。
是日,至里阳,入得城中,包龙图一行仪仗威严,锣鼓开道。龙旗牌棍,金锁提炉,彩亭内供奉万岁圣旨、尚方宝剑,
如君亲临!金牌后乃包大人的大轿,轿前引马者除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另有一人与他并骑。
乍一瞥,那人一袭如雪锦衣,俊逸凛然,全身上下除了系住环佩的那条红色丝线,再找不出其他杂色,连跨下坐骑亦是
毛色纯白,鞍鞭鲜明。再细细看去,更是人品出众,愧煞世俗!
只见他面如美玉,冷中带傲,两道黑真真的剑眉斜挑入鬓,一双璨璨星目炯炯有神,薄薄的一双唇讥诮上扬,旁若无人
般“哼哼”两声冷笑,直把襄阳看作弹丸之地!
“猫儿,此处就是那老贼的领地?区区一介外藩竟想图谋叛乱,白爷爷倒想趁此机会将新仇旧恨与他一并清算!”
“玉堂,不可轻率!当初他借‘幽冥天子’之名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你我亦曾与他交过手。经由以往种种更可见其阴
险狠毒,城府极深,绝对不可轻敌!”展昭闻言心下一惊,立时不安起来,担心以白玉堂那极端爱憎分明的性子会沉不
住气,莽撞行事。
“你放心,这许多年一起闯过来,你学得会借惜命,白爷爷也学得会凡事谨慎三分!”白玉堂见猫儿幽深的眸子中波光
暗敛,自然知道他的忧虑,连忙嘻嘻一笑,一带马缰靠近他的身边,偷偷握了握他的手,丢给他一个慧黠的眼神。
“你这无法无天的老鼠,光天化日之下还不收敛,别怪我不客气!”展昭一惊,一眼横了过去,低声威胁道。
白玉堂只是冲他眨了眨眼,笑得顽劣至极,根本不把他的怒气放在眼中。
反正从见面两人就是嘻笑怒骂。不打不相识!曾经一心知道这温润如玉的青年所能忍耐的底限,三天两头找上门去,逼
他出剑与自己比试,并故意以言语相激,把猫儿惹得竖毛露爪、甚至瞪眼暴跳的次数是不少。但他哪次也没有当真动过
气,过后仍是如初相见般微微一笑,云淡风清,海阔天空。
晌午时分,包拯一行人等已安顿至上院衙,文武官员纷纷前来投递手本,直至傍晚暮色渐重,方才逐渐散去。
用过晚膳,展昭与白玉堂两人正说起襄阳王,门外便有人来,原来是王朝、马汉来找,说是包大人唤他前去,与公孙先
生三人共同议事。
展昭去后,白玉堂一人独坐发呆,好生无聊!冬日天寒,又不想出门,干脆在榻上斜靠躺了,两眼一闭,呼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耳边唤他,“玉堂,玉堂……”
“……猫儿,好吵!”白玉堂胡乱挥挥手,将眼睛睁开一缝,看似半睡半醒:心中已经在打如意算盘。只趁那猫儿不备
,一个骨碌翻过身,耍赖似地抱住他的腰不放。
“要是想睡就回房去宽了衣,盖好被踏踏实实地睡,这样不关窗随便乱躺极易受寒。”展昭叹口气,任他像小孩子一般
磨磨蹭蹭,知道他的坏心,却不想揭穿。白老鼠的脾气别扭,天生反骨,越是不顺他的意他便会闹得越起劲。
“着什么急?你先告诉我,包大人召了你去,都与你说了些什么?”白玉堂睁开眼,却贪恋猫儿的温暖,装傻不肯放手
。
“没说什么,不过是商讨破敌之策。”展昭状似若无其事,随口答道。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问包大人!”白玉堂眼珠骨禄禄一转,仰起头来坏笑。这猫的脾气他甚是了解,大事当前,他
愈故做轻松愈是有鬼!
“你究竟说是不说?我马上去找包大人问个明白你信不信?”
“你——唉,好吧。大人说先前圣上派至此地的密探来报,那襄阳王在府中建了一座‘冲霄楼’;楼内设下一妖异怪阵
,称为‘铜网阵’,前往探阵之人皆是有去无回,命丧楼中!”展昭见白玉堂当真已经爬了起来就要出去,无奈之下,
只好据实以告。
“哦?当真那么邪门?如此说来,白爷爷倒想前去探探那楼,见识一下那妖异怪阵!”白玉堂听了,双眼一眯,不以为
然道。
“不行!那些大内密探皆是上乘高手,个个功力不弱,却无一生还,可见那座楼万般凶险,不准你轻举妄动!”展昭急
急喊道,眉心紧紧纠结在一起。
“他们再厉害,还能高得过白爷爷?”白玉堂并未太过在意,嘿嘿得意一笑,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玉堂,不准走!你要到哪里去?”展昭当下变了脸色,一把扯住白玉堂的手腕,没注意自己情急之下连蛮力都一并用
上。
“轻点儿,天色不早了,我要回房去睡觉啊.还是——””白玉堂抽回手,扭了扭被握得生疼的手腕,说到最后,突然
出其不意地凑上前去楼住那一脸严肃的猫儿,在他耳边道:“你有意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