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们归类在同一个地方，那很不客观也很不公平。没有完全的对也没有完全的不对。」

「例如社会上有很多杀人盗窃的罪犯，但中间也有以迫不得已的情况才犯罪的人。你说一个女人杀了她丈夫，是错的；

可是她之前所承受的家庭暴力，因而由她丈夫的命来换，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医生搔搔头。

「也许我这个例子不好，但是我所强调的简单就是别去强求绝对的对跟错，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你的裹足不前，就是因为你想要找出真正的对，以及知道真正的错，但问题是，永远也没有一定的答案。任何的

事情总会因为人的不同而改变。只有小孩子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只有小孩才能允许用的认定角度。你看过这么多

的人生跟故事，却没没看透这一点。」

医生起身，从温水瓶中倒些热水，递给男人。

缓慢上升的白色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模糊男人的脸。医生无法看到他在想什么。

「那我该怎么办？既然没有对错，我就随便就好了……」

「妈的！」医生大骂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这种每次都自暴自弃的个性，早晚你会死得很难看！」

「原来我现在还不算……」男人自嘲。

烦躁到不行，医生掏出烟，用力的吸一口。

「又来了！看来我刚才都白讲了……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太理论，你想为所有的事情找出正确的答案。什么这件事是这样

就这样，那件事是那样就那样。拜托，人生不是数学，你以为公式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你这样的逻辑思考，最后就变

成钻牛角尖，只专注于在小细节上，越陷越深，反而见树不见林。」

「你会连原来到底要寻求什么都忘了。」

医生看男人一眼，看他低头不语没有反驳，医生转头拉开窗帘，望向完全漆黑的世界。

「但事情也没这么复杂。有时候看似难解的问题，其实有个很简单的结果。」

「哈……你又不是我……」

男人抓着杯子的手在颤抖，声音也虚弱得近乎崩溃。

他抬头看着医生，以一种已经忍耐很久终于不得不解开秘密的放弃语调，还带着嘲讽的笑向医生说：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要知道那台无线电通话机的故事吗？那我现在告诉你……」

医生突然挑着眉拒绝，摇头。

「我不要！如果那跟你的事有关，那我宁愿等到事情结束后再听。」

「我不是你，不能帮你做决定。所有的事情都要你自己解决，将来才不会后悔。」

「我就是不知道我才害怕啊！」男人终于忍不住大叫。

「你叫我怎么去判断！我……根本不清楚到底什么是什么……」

医生看着窗外，那黑漆漆的世界有几个闪亮，他的眼睛看着他们之中的消失了，另外一边的他们又跟着亮起来了。有红

色蓝色绿色黄色，大的小的亮的淡的，多采多姿。

「我所说，事情没这么复杂，是希望你不要把全部的东西套上个人固定的想法，那种自私的刻板印象不会让你找到出口

，只会把自己逼死。」

「就是没有绝对的错，才会有出路。」

医生低头看，下方路灯下，两盏车灯忽隐忽显。他略为惊讶的脸上接着有着笑容。

「你以为错的，其实是对的；你觉得是死的，其实还有活路可走。只是看那条道路是平坦大路还是漆黑小巷。」

他转头离开窗边，给男人一颗安眠药，看着他乖乖的吞下。然后扶着他离开客厅，打开房间的灯。男人毫无抵抗的任他

脱掉自己的外套，顺从的躺在床上。医生则是关掉大灯，开着落地灯。昏暗的灯光逐渐放松男人的视线，柔软的枕头跟

棉被让睡意慢慢侵占他的脑袋。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不要再管什么错跟对，问自己的渴求就好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

单可以找出答案。」

医生轻抚着男人的额头，看见白皙的脸上，那疲惫的眼睛缓缓的被眼皮掩盖，絮乱的呼吸变得平静。

「……我不知道……要什么……」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但闭起来的眼角却流出些透明的液体。医生擦掉滑在苍白皮肤上

的水。

「那你想想看……你最常想到的是谁的脸……」

他关掉全部的灯，确定男人已经入睡，小心的走到门边，然后无声的关上门。

在出男人的房子之前，他看了一眼放在厨柜里的无线电通话机。破铜烂铁，毫不起眼，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而

他也只是挑了挑眉，穿上鞋子，拿着医疗箱，关上最后的大门，离开。

「我……听到了声音……」

「……很好听的声音……跟我说不要怕……」

在梦里，男人真的听到了些什么。

那些藏在他心里深处，很温暖，很快乐的声音。

17 吐露

一些光线干扰他。男人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是全白的天花板，清晨的太阳从窗户的缝细透进来，微风吹着，滑过窗帘，在空中飘舞。一波一波轻柔的弧线，随

着金黄色的亮光反射不同的色彩。

他的心很安静，安静得他只能看着天花板。

一个晚上，似乎在一个梦里，他找到某种东西。也许那就是答案吧。那答案不明显，模糊的让他现在已经记不起来内容

。可当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心中的本能自动自发的作出某个决定，他想反悔都来不及。

很坚定的决定。

大概就是潜意识最渴望的渴求。

哈，原来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出乎他预料之外的答案。

心混乱的就像窗帘，动荡摇晃。双手捂着脸，他陷入一片迷惘。

女孩现在有些害怕，车上的气氛僵硬得让人不得不闭嘴。她瞧瞧旁边的人，脸上没什么起伏得好像很平常，但她偷瞄一

下已经快要接近红线的速度表，再回过头看着眼前的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向后跑，还有一路上如流水的超车技术，就

一点都不觉得男孩很平常。

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令男孩的心情起伏如此大。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去趟厕所就不爽到极点？哈，难道是便秘大不

出来？

她摇头，把这种会让眼前情况更糟的玩笑给丢掉。

就看到男孩拿起手机，拨了电话。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连续打了好几通，似乎是打给某个大医院询问一个医生的电话。虽

然单手操控方向盘，速度倒是没有减退半分，反而有跟着打手机的次数而增高。那按键的声音越来越重，男孩不耐烦的

指数也越来越高。女孩的手心也出了越来越多的汗，双手用力抓着安全带。她差点就要忍不住要把电话抢过来，替男孩

打的冲动。

开玩笑，虽然有安全气囊跟系上安全带，但是这样的速度，如果真出了事，这些东西会有用处才怪。

「喂？」终于，男孩似乎找到他想要找的人，电话另一头传来慵懒的声音。一听之下，男孩倒是突然有些停顿。

「……他的身体情况好像不是很好……」

「我直接载你去他家，30分钟后见。」

「啊？什么……」那个人似乎还没睡醒，男孩却没有等对方答应就自行挂了电话。

女孩这才从刚才的对话当中，知道一点什么。关心的心情终于让她敢打破僵局问男孩。

「教授怎么了？」

男孩也似乎打了这通电话，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松懈。转头看着女孩，给予一个抱歉的笑。

「没什么，我已经打电话给他的医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可是可能要先载你回去。」

「那倒没关系……」女孩看着他的侧脸，小心的问。

「你刚才生气……难道是因为教授吗？」

他沉默一下。

「……吓到你了？」

「有一点……」她坦白的承认。

「抱歉。」

女孩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男孩反倒是被看得全身怪怪的。

「干嘛？」

「我发现一件事。」女孩说。

「你好像每次生气，都是因为牵扯到教授。」

「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是因为我说到教授才掉头走；然后之前生气也是因为我没有跟你说教授生病；还有刚才……

」

「那是因为你的话题都围着他打转的缘故。」男孩解释。

「而且我跟他之前吵过架，现在还没解开，你说我听到他会高兴吗？要不是我妈，其实今晚我才不想参加。」他平淡的

说。

「是哦……」

她面向窗外，外头黄色的路灯在她脸上一个一个的划过，就像流星飘离漆黑的天空般，也飘过她黑色的眼睛，不留半丝

痕迹。

可是今天的礼物是你准备的。

没有人会给他讨厌的人，如此合乎他人心意的生日礼物吧。

疑问在她心理盘旋，可她没有问出口。

两人就此无言，车上再度弥漫冰冷的气息。

「哦……是你这小子……咦不对，你怎么会有我家电话？」

「废话这么多，医疗用具带了就上车！」

男孩一脸凶相，恶狠狠的盯着医生。

可恶，死小鬼！我就看你要干吗。

边暴青筋边走向车子，用力的甩上车门。男孩一发动车子，长扬而去。

开了一会，男孩终于开口。

「我们刚才去吃饭，结果他……就全吐了出来……」

平静的望向眼前的道路，他生涩的说。

医生斜眼一瞄。

「你们吃什么？发霉的路边摊吗？」

「谁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男孩暴发的骂回去。

「去吃法国菜……然后他就全吐出来……」

「看来你很担心哦……」医生冷笑。

「如果那时候你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就不相信你还笑得出来……」男孩瞪着他。

医生耸耸肩。

「我怎么知道？你明明了解他的情况，却还带他去吃那什么爆发户料理，我还以为你是要让他早翘掉才这么做的。」

「你！！……」

医生无视男孩杀人的目光，接着说。

「所以他现在在家里？你怎么不直接把他载到我那边还比较快？」

这一问令男孩安静下来，他把头转回来，继续盲目的看着前方。

「……他把我从厕所赶了出来……」

「……而且他在约会，我不敢打扰他……」

男孩复杂的表情没有引起医生的同情，他反而吹了口哨。

「哎呀，原来他终于开窍了，苦肉计能激发女人的天性啊……」

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

「等一下，你说他还在约会，那我现在去他家干嘛……」

车子这么一个拐弯，到了男人家楼下。安静的半夜没有任何声音，医生抬头一看，男人的房子也没有任何灯光。

男孩打开车门，用力的推他下车。

「我总不能把你带去餐厅，所以就只好让你在这里等他。」

医生气得跳脚。妈的，叫我在这等他？！

「万一他不回来怎么办？！你不是说他在约会吗？！哪有人吃完饭就直接回家的？！」

男孩停顿一下，扬起勉强的微笑。

「……那就委屈你啦，医生要为病人着想啊……」

什么？！

车子一个回转，不管医生的喊叫，快速离开。

看着逐渐远去的两盏车灯，医生已经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混小子！

掏出手机，直接打给男人，劈头骂了过去，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无辜的男人身上。

他打开全部的灯，看到没有人摆放的鞋柜，安静的家。

心里了然母亲还没有回来。

他松开领带，解开衣领，脱掉全身的束缚，直接走进浴室。

炽热的水穿过濂彭头的小洞，分散成小水柱，拍打在他疲惫的肌肉上，然后溅撒在地。他仰着头，让透明的液体从他的

脸上缓慢流过全身。水扩展成一条条的线，在年轻的躯体上画地图，扭曲活动的迅速扩展在所有的皮肤上，跟着一点一

点带走污垢，滑落到地砖上，顺着倾斜的地势，跑去唯一的出口。

他一动也不动的任水抚摸，张开嘴巴，让水也清理今天所有残留在嘴巴的味道。

味道啊，

闭着的眼睛就浮出男人所吐出的污秽物的那一幕。

那刺激的味道似乎还留在鼻子里，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里辗转难去。

然后脑袋里如电影迅速流过的画面，就在男人卷缩在墙角的一段定格。那把自己包裹在自己世界里的卑微，痛苦跟悲伤

。那瘦弱细长的四肢保护自己的模样。跟最后那驱赶自己的声音，就在耳朵边徘徊，久久不去。

他皱着眉头，手指紧握成拳，猛力打在湿润的墙壁上。一次一次，毫不留情。直到皮肤已经感觉到刺痛，水已经因为伤

口而入侵他的手指，回荡在浴室里撞击的回音才逐渐停止，最后又回复成清澈的流水声。

一声怒吼爆发，撕心裂肺。

有如濒死的人在最后一刻，跟随最后一口气而出的力量。里头含有的不甘怨跟对人世的留恋，总叫人心酸跟同情。

他看着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捧着一杯茶。他看着桌上的另一边还有一杯没有动过的茶，热呼呼的烟向上延升。

女人的眼睛在放下茶后看着他，男孩一言不发的坐在茶的正前方，倒没有端起来，只是单手拿着毛巾搓揉头发，脸上带

着无所谓的笑。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女人瞧着他，男孩则像是躲藏她的目光似的继续认真的擦头发，那毛巾几乎整个要遮盖住他的脸，晃动的边缘在光亮干

净的古铜色皮肤前持续摆荡。

「说吧，告诉我事实。」

沉默了一会，女人终于开口。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去美国读书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男孩随口回答以为母亲要问的问题，但女人摇摇头。

「我不是说这个。」

男孩停止动作，也终于放下他的毛巾，黑色的短发下隐藏的是了然的眼神。

「说了也没用，结果早就定下来了。」

「可我想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你跟你教授之间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吵架。」

美丽的脸上突然有种复杂的神情。

「说起来可笑，但我更是觉得，他不肯跟我坦白的某些事一定也跟你有关。」虽然那是一段男孩还没有存在的时间。

女人的直接了当的提问让男孩想逃也逃不掉，他坦白的看着跟他有深层关系的女人。最后突然笑了起来。他发现他跟她

真的很像，都是固执坚持的人。

所以，才会爱上同一个人。

他起身走入房间，然后回到客厅时，手上已有着一台破旧机器。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手指轻轻的滑过，带起肮脏的污垢

擦去。女人看着他珍惜的动作，就像是对待美丽的琉璃艺术品，随时会破掉消失。

她有些疑惑。

「好，妈，我就跟你说。」

男孩抬起头，脸上从严肃变为放松，最后带有一抹无奈的微笑。

「这或许听起来很慌妙，但请你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男孩同时在想，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叫着眼前的慈爱女人，

妈。

然后他离开家，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左右闲晃，不知不觉竟然停在了他刚才1个小时前才来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