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让你弃剑!弃剑!你听得懂汉话吗混账,我让你弃剑!”
疏伦的惊叫混在疯话般的喊声中更加刺耳了。兰昭一咬牙,将骊歌扔出到五步开外,看向那人。“现在可以了吧。”
“你过来!到这里来!对,到你同伙这里来。近些,再近些!好,差不多可以了……不,还要再近些……”
不知这家伙想干什么,不过,如今要救疏伦,也只有这样了。兰昭听从那人的号令向着他和疏伦的方向走去,一步一
步,越来越近。那不男不女的一边咕哝似的呢喃,一边神经质的笑开了。“对……就是这样……对。”还在口中反复
的倒弄,另一只手长剑已抵住桌板,准备找到了时机,便一剑穿透桌与这两人。
兰昭已挪得与疏伦只有一臂之距了。
“好!就这里!”那人忽嘎然而笑,脸容骤然扭曲,“死吧!兰昭雪落!”
然后,这个表情便成为了他一生最后一个印记,与灵魂一起,葬入了森罗之界。
他的喉上,钉着一枚小小的三棱锥。
从那个小胡子手里,存下来的三棱锥。
兰昭望见了他临死时眼中掠过的一线不可思议,面色沉郁的低下头——对不起啊,你是不是以为我这种人,是绝不会
使用暗器的呢?我还没有,干净到你想的那个程度啊。对不起。
疏伦颤颤地看着那不规律地在他颈上划割着的匕首颓然跌落下去,尖利的叫喊衰弱在耳边,也含起一丝不可思议,盯
住走过来要为他松绑的兰昭。——终归还是没有死呢,这个人。以他的精神洁癖所不能容忍的手段,捡回了一条性命
。用这种方法活下来,让他很沮丧吧。不过。现今的江湖上,真正能以他那种理念活下来的人,又有多少呢?
痴痴呆呆的道了句“谢,谢谢你”,换来了正走过来的兰昭一怔后有些疲惫的微笑。
但是,算了,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被绝美的少年那样风华的一笑慑得有些恍惚。疏伦不禁心中一宽。
谁让他,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呢。
高处的天窗,雨风飔然。
兰昭正要绕到疏伦倚靠的桌子后,手还未伸出来。
天窗訇然爆裂,黑色的雨,从空洞处逆灌进来。
箭雨。
——是,达敕尔部落?
第六章旷漠狂刀
兰昭只来得及如此思考,然后他便麻木了。因马上就要淋洗下来的箭雨而麻木,因扔在近十步开外的骊歌而麻木,因
眼前的疏伦,突然不明始终的笑容而麻木。
然后便不见了。
疏伦,他身后的桌子,以及扑面而来的箭雨,都不见了。
重现在兰昭的正前方。
不知何时已经松绑的疏伦,挡在他面前,而被疏伦一脚踢起的桌子极听话的飞升起来,挡住了满天泼洒的箭雨。
疏伦在桌子遮出的阴影中回过头,郎然一笑。
“神仙姐姐,这次我又救了你了。”
兰昭在他的突然相救及更突然的“神仙姐姐”这种称谓中,一时间竟真的有些错愕了。
再次一脚踹飞那钉满了箭的桌子,疏伦对着天窗上同时跃下的五个壮士沉声:“来了。”
兰昭会意,急跃向骊歌,伸手往剑柄握去。
终于握住,却发现剑刃踩在一人脚下。
兰昭没有多想,一脚踹上去,结结实实的打在那人头上。他又猛力一抽骊歌,不想还是纹丝不动,正当诧异,忽闻上
头“嘿”的一声,狠狠一拳便将他的视野一下子切换到另一边。
这人……难不成练了铁布衫么?
来不及反应,那人又抓着他踢过去的脚,轻易一提便将他整个儿砸入客栈的柜台内。木头隔板登碎裂在他身侧,伴着
一种后背将置换胸膛的错觉,视线一阵模糊中,似乎有更多人影走到了这边来。
居然……居然,这么难缠……漠上的马将,个个都这般蛮力吗?
兰昭啐出口中的腥甜。好在,好在,那蛮牛摔他时脚松了松,骊歌便跟着一起被他带出来。
幻剑骊歌还在身侧。
那样就没关系。
大概……
疏伦好歹是达敕尔本家人,达敕尔的实力和作战方式他都熟悉,本想帮兰昭挡一下,让他先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攻
击,不想实力有限,虽是缠住了两个,还是有三个攻向兰昭那边。
怪了,这些人,按说应该被洪水堵在半路才是,至少一周内过不来,为什么反倒追上来了呢?而且还只得五人,难道
,是跳船泅水而来么?这他们倒也干得出来。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五人应是筋疲力尽了才是,怎么还如此矫健?
还是说,这就是达敕尔部落的强劲所在呢?
后面是一声惨叫。疏伦避过一人一拳,却不还击,脚一勾将刚才那群人中一人的武器精铁棒勾了过来。那人去势未止
,又迈一步,恰巧踩在那圆棒上,当即“呀”的一声向前扑倒。疏伦笑嘻嘻着抽出了腰后佩刀,对着那下坠的脖子砍
下去,心中想着,那边已经有人毙命在神仙姐姐的手下了吧?
他的猜想并没有错。就在三个人一齐聚到摔入柜台里的兰昭面前时,雪光瞬间暴涨,一式全无前接的“出汤次蒙,所
行几里”蓦然随雪光疾射而出,毫无征兆便取了一人性命。另两人几乎还没看得清发生了什么事,前一眼还坐在柜台
木墟内的白衣少年已掠至眼前。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吟唱再次响起,雪光流盼如冬之仙子的美目。而那赛神人秀美的年轻人身体在这剑芒包围中掀起层叠的雪浪,衣摆飞
翻,韶色逐溅。
“阙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抡起的拳还没触到对方便从腕处暴出鲜血,紧接着胸口也随之裂开长而深的刀口,咬牙欲拔刀,却还未及动作便又添
一伤口。那人踉踉跄跄,终于退至死角,被一剑钉于墙上。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多处伤口一起流血,第三人已明显不支。兰昭正准备刺出最后一剑,却见那人忽嘿声一笑。他当即心觉不妙,但剑已
难收。剑身没入太半,去无法抽出,兰昭哑然看像那以伤口处肌肉收缩来夹住剑身的敌手,寻到了他依然冷笑着的面
孔,及聚了拼死之力打来的拳。
疏伦仍是以近乎无赖的只躲不攻,一路直退到客栈门口并迈出门槛,那追他的便也一刀一拳随他进退,丝毫不放松。
终于感觉到鞋底下踩到了压强极大的物体,疏伦这才满意不退了,而直接挑起那物体,用佩刀刀柄像击球一般击出,
并叫“接着”。对方全不知他要干什么,只看见一青乎乎还闪着银光的东西飞来,下意识的以手格挡,之后便被它整
个罩住。定了一会,那人晃了两下便倒下去。
疏伦冲着这身上盖了兰昭那件全是针的斗篷的死人,有些喟然的啧啧嘴。——这针果然毒得可以,万一神仙姐姐漏掉
一根,后果就很难想了,那些人也忒阴险。话说回来,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向着兰昭那边混战的一团转过身,疏伦的微笑却尽数退却,惊呼不由脱口。
无处可避,只能伸手阻拦。兰昭也管不得那么多,抬起左手便与他硬生生地对了一掌。其实在内息上兰昭还算是中上
游的水准,但今日恶战数场,又带伤迎击,真气本就难聚,又大加耗损,竟连对方单凭外力打来的一拳也无法完全抵
挡。感觉到胸腔内一直翻涌的血气再也无法强压,他张口吐出血来,同时右手使劲一翻,将那人的内脏彻底绞碎在体
内。
终还是死了。兰昭将骊歌抽出,另一只手紧按在胸口,然而那不受控制的翻涌经愈演愈烈,他后退一步,再次吐出一
口血,连连呛咳,拄剑支地的手都剧烈的摇晃起来。
“姐姐,姐姐,你不要紧吧?振作啊,我,我给你去……”看着半弯着身子吐血不止的人,疏伦心中竟真的有了些许
担忧,自知是自己累他至此,于是奔过去搀住他,开口就想说“我给你去找大夫”,然后转念又想,这么大的雨,有
大夫也没愿意出诊的了,便又将这话咽了半句在肚里。
疏伦不知所措一会指东一会指西且多数还没太有用的建议竟然可以说那么久。兰昭本就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被他这没
调理只能算牢骚的关切扰得更加混乱。在这种混乱中,那一阵翻腾的气血似乎都被反衬得平静了许多。约过了几刻,
感到胸中不再动荡的那般厉害,他伸手抹去嘴边的血,又推开疏伦的搀扶,淡然道:“没事了。多谢。”
“不用谢不用谢,有什么好谢,都是因为我姐姐才会伤成这样。”疏伦不太领兰昭的客气,又伸出手搀住他。兰昭刚
觉得有些真正的感激时,疏伦下一句话又险些让他再次吐出血来。“更何况,扶着姐姐的话就可以更近的看了。姐姐
近看更好看呢!”
“……走吧……”
“……诶?怎么了?”
***
客栈外,雨声啁啾欲断,夜色一泻千里。
那匹来时乘的马已倒在绊马索前,身上扎了几根针,通体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
疏伦扶着兰昭站在门檐下,面对不减先势的大雨和放眼没有一辆马车的长街,都一筹莫展。
“看来……只有步行回去了。”兰昭叹道,率先迈出一步。疏伦忙“啊呀”一声,又将他拽回屋檐下,解开外衣的扣
子将其盖在兰昭头上。“这样大的雨,姐姐莫要淋坏了。”
兰昭拉了拉那外衣,心里有些感动了,又抬头看向疏伦。“那你不要紧么……”
疏伦挤起眼睛漏出牙齿的笑开。“大漠上的风沙比这玩意顶多了,我还长在那里头呢,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兰昭看着他自信甚至有些洋相的笑容,不再说什么了,只淡淡的微笑了,以示感激。
疏伦最不接的便是这没什么特指的淡淡一笑,只觉出现在此少无与伦比的漂亮脸庞上便是他最该引以为傲的招数了。
当下便红了脸,一气地摇头:“没没没啥,姐姐你千万别客气……”
兰昭反而被这夸张的回应唬得有些愣,不知他在羞个什么劲,复又低下头,继续向前走着,又忆起了方才那客栈中的
最后一战——那些人确实是达敕尔人,这个凭他对这个部落说不清却绝对精准的直觉便可以断定。
而且,不管是对疏伦还是对他自己,都招招狠辣毫不留情,显然是非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不可,由此想来,疏伦所言叛
逃云云,应该是真的了。虽然他那“弄丢东西”之说是否胡诌已不可考,但这便和他无关了。和他有关的只是——疏
伦已背叛达敕尔部落正遭追杀,疏伦被絜会主的手下误认为是自己的同伴一并加以攻击,自己经这一战也被列在了达
敕尔的通缉令上——这三点而已。
这三点共同决定了,兰昭与疏伦,不敢是对于千嶂会还是达敕尔部落来说,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为了不让今天类似
的情况发生,他们只能把两个人拴在一块。这个疏伦,武功不弱又全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万一下次再被人掳走还不反
抗,他光救他就要累死了。而如果一定要总在一起,他随着疏伦瞎逃亡,倒不如疏伦随他进千嶂会要安全些。
“疏伦,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兰昭也弄不清这疏伦心中是否明白这些道理,不知该如何开口提出,想了半晌
,才这样说道。
不料疏伦闻言却怔住了,脸闹得通红,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兰昭的双手,吞吐地道:“姐姐,你果然对
我……愿意,我愿意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兰昭被陡然握住双手,又听他如此回答,顿时骇然,使劲将手抽出,声音都变了调:“正经点!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知道今日之事多来几次对你我都有多大麻烦吧?他们已认定你是我的同伴,达敕尔也认定我是你的同伴。我本
是千嶂会会主之子,处于千嶂会中,也便罢了。但你孤身一人,又要遭两方追杀,只怕就算能敌也并不轻松。你救了
我两次,我本无以为报,不能坐视……所以,我想你扮作我的仆从,进入千嶂会。会中戒备森严,那些人想趁虚而入
难上加难,而达敕尔也该不敢只为追个叛徒便贸然杀入千嶂会,这样你我皆省力些,你意下若何?”
疏伦听得兰昭这一番道理,似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手渐渐松了。兰昭赶紧将双手抽了出来,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些。
他先前并没有告诉过疏伦自己便是千嶂会主兰疆的儿子,但那群袭击者一口一个“兰疆的崽子”叫得畅快,估计不聋
的都知道他是何人了。而况,他也感觉得出疏伦十有八九是在算计他,可他并无力猜测他为何与如何算计着自己。所
以现下可行的方法,就只有这一个。
“那……那,就这样吧。我听姐姐的话。”皱着眉努力想了一会,疏伦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向兰昭点头。兰昭叹出一口
气,还是将憋了半路的话说了出来。
“还有……你的称谓,可否改一下?称男子为姐姐,这不合体统。”
“哎?有什么关系呀?”疏伦张大了嘴,眼睛圆的像是真的很惊讶,“因为姐姐确实长得像‘姐姐’呀,而且又漂亮
得像神仙一样,叫神仙姐姐又有什么错呢?”
“……”如此不讲理的是被他这么一说,反倒像很有道理似的。
“啊啊,这样就可以一直和姐姐在一起了!真是意外的好运呀我,早看腻草原上那群肌肉男了。”
“……”
“咦?这件事不会被查到吗?我是指,突然多了一个仆从,不会被别人觉得不对劲吗?”
“你只是扮作我的男仆。我身边的男仆皆由老王管理,这件事我会和他说清楚。而千嶂会的下人们都不会多嘴多舌,
至于上层,多一个少一个仆从他们看不出来。”
“哦,这样。啊,男仆的话便可以服侍姐姐了,好幸福!”
“……”
“对了,姐姐,连洗澡都可以服侍吧?”
“……你适可而止吧不要太过分!”
***
很多年后疏伦再想起与兰昭的初遇,也只有哑然失笑。
那其实不过是一场挖空心思的算计,然而自己粉墨登场以为可以玩转了舞台,到最后还是一招一式都被人家猜了个精
准,只因兰昭那样淡淡的,不置可否,亦无甚情绪的眼神,让他毫无察觉自己已被看得通透,仍在滑稽兮兮的得意卖
弄。
这真是一场荒冷而锥痛的讽刺。
如今想来,自己是打从一开始就被他捏在手心里了啊。
这个好好少年一样的孩子,如若在自己的时代,估计刚过了初升高的考试以优异成绩晋升重点高中吧?嗯,他那样子
的搞不好还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干部呢。偏偏又长得这样绝尘的白净,拥有宁谧静好的气息,应当还要担心被哪个班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