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驶的姿势。兰昭侧过剑身,用剑尖向那鸟足部一挑,一只圆圆的小木筒便骨碌碌的滚出来。
果然有信,会是谁的?是父亲寄来通知他的么?还是说……兰昭心中不无戒备,用剑尖将那圆桶撬开,挑出其中的内
容。接触到里面装的细小信纸后,骊歌的剑尖依然雪亮。没有淬毒。兰昭俯下身拾起,凑至灯前。那纸片上,似是以
针蘸血,写下殷红而尖细的寥寥几字:“与彼侯君与城门客舍内。望独往,勿失信。”
从他的指尖,纸条的下方,飘然漏下了另外一片什么。待落定在桌上,他才看清——是一片染血的绸缎。那锦缎织工
独特工艺精制,整个秣陵城中产此种布料的也只得一家,而他自己便是那店的固定客户——这是从他今日斩破衣角为
疏伦包扎的那块布上截去的。
他们,终归还是抓了疏伦,以为他和自己是伙伴,以此威胁自己去自投罗网么?
兰昭捏住那约战书,越来越紧,甚至抖起来。果然,果然当时客栈中击败的不过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埋伏在别处。他
其实隐约感觉到了,但他心中却有一种窃思,暗暗说着如果他们不出来,便放过他们把。这种念头一方面出于不该有
的恻隐,另一方面也是他自知受伤不轻,引他们出来也未必赢得了。那群人也许是心觉从战况看即使他受了伤,胜算
也不大,不想白白牺牲便也真的没有出来,却在他一个转身便掳了疏伦作人质逼他前往。
在如今尔虞我诈,冷血薄情的江湖中,此种计策险些不管用了。他们之所以会肆无忌惮的用这招,是因为他们的对手
是兰昭——这个虽为以决断著称的兰疆的儿子,却因“武艺高强”和“妇人之仁”闻名江湖的兰昭。依兰昭的性子,
即使自知只身入险实为下策,却也断断不会将同伴搁置不管,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那信上虽只说“与彼”“独往”“勿失信”这样轻描淡写的词汇,兰昭却知道这是一种威胁。如果他未独往,真失信
,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撕票——疏伦于他们不光是人质,还是兰昭的帮手,是他们的敌人。就算他不是,他们杀他也
没有坏处。对他们来说,杀疏伦有益无损,所以他们不用考虑,也就是说,要想让疏伦活命,兰昭非犯险不可。
贪生怕死不敢公平对决,便挟持无辜之人加以暗算,如此卑鄙无耻,便是您部下的守卫之道么,絜士会主?
兰昭冷笑,此时老王从门外正好进来。
“啊……少爷您怎么下床了?快回去,大夫说过——那,那是什么?”前面的絮叨与后面的讶然脱口之间没有明显的
衔接,老王也一眼认出那染血的丝缎为何人之物。
“他们绑了疏伦,让我只身前去。”兰昭将纸条放在桌上,垂下双目,“如果置之不理,他们真的会杀人。”
老王毕竟涉世已深,明白其中道理。“那么,少爷您……要去吗?”
兰昭转过身,将骊歌重回鞘中,只道:“备马。”
“不行!”脱口而出后,老管家才觉失礼,但此时已顾不得这些了,他继续,“不行!老王决不同意!少爷您也听甄
大夫说了,您这样的身体根本吃不消下一战的,您去了会出事。那疏伦……那疏伦,不是达敕尔的逃兵吗?那样的话
,达敕尔亦不会让别人轻杀了他吧?达敕尔的人定会救他的,您就不要——”
“等达敕尔的追兵来,把家伙怕是尸骨都不知冷在那里了。更何况……”碧绿在其中莫名的思绪下有些浑浊不清了,
兰昭皱起眉,长长的望向老王,“你没有发觉么,老王?那个疏伦他……”
老王还在刚才一个劲要阻拦的激愤中,没有反应过来,乍对上兰昭那忽得变得深远的目光有些木然,不由“啊”的一
声:“什,什么?”
兰昭的双目在那一刻一皱,随即收了回来。“不。没什么。疏伦怎么说也救了我,他叛逃后的处分与我无关,但此事
是为我所累,我当负责。——快些遣人备马吧。”
话毕便携了剑,全不顾老王阻拦,头也不回地撩了帷幕从卧室里向外走去。老王追出两步,张了张口,似还想劝阻,
却在兰昭摆明了一意孤行的背影前终还是没有出声。从小照料他长大,老管家深知这少爷的脾气,平日看起来似乎是
个闲散淡泊的人,但真的要做什么了,确实无人可阻的固执坚持。这次也一样,除非自己真的跟去,否则他绝对连眼
都不抬一下。而老王心知他若跟去定然将事搞得更乱。
最后他还是放弃阻拦,乖乖的遣人去预备马匹了。
***
老王他……还没发觉么?那个疏伦。
雨势在他驱马奔出会堂后骤然加剧,竹林被绞碎在密麻雨滴里的声响在他的马蹄后抛成逐渐变弱的残音,终于再也听
不见。兰昭披着先前那靛色的斗篷,俯身在马背上,以最快的速度奔驰。雨水在他身侧四散成斜密的线条,将斗篷及
其下的衣层一并勾勒得透湿。原先的街道上,零星几个行人已全被骤急的雨势逼了回去,阴灰色的长街上,只有他一
骥的足音浪荡在一片萧寂里。
他在抓住疏伦的手腕为他包扎时感觉得出来,疏伦是习武之人,扮得像一招半式都不会,见到刀剑就脸色铁青吱哇乱
叫,其实全都是假象。
从他腕间运力与脉象来看,他的武功虽算不得很强,却也足以对付那群妄图挟持之人。而他却扮作窝囊废任人宰割。
他也该知道自己落在他们手中的下场吧?即使如此仍不除那张假象,他的目的,便决不是逃生那么简单。
从他浑身上下刺鼻的草原味和即使说汉语也听得出的浓重达敕尔口音上看,他言称自己是达敕尔人,这点该没说谎。
那么,如果他另有图谋,很有可能便是知悉了千嶂会最近内乱的情报,受达敕尔所派来从中挑拨。如果兰昭不赶紧去
救他,他闹不定便会向那些家伙坦明自己的来历,提出结盟的提议或其他什么见解来惶惑他们。而不管他说什么,定
然都会对千嶂会不利。所以,此行冒死前去,不光是为了不负他救命之恩,也是为了阻止这一猜想的实施。
当然,另一种可能性也是有的。那便是,对方完全是伪装成与客栈那些人一伙,而根本就是达敕尔部落的。他们引兰
昭前来,再绑上用刑逼他卖情报给他们。对于这一猜想,兰昭也作了准备。他在齿间含了一颗“一萼红”,万一真如
所想,他便咬破胶囊自尽。“一萼红”药效快而精准,三刻内死得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
以上两种假设发生的机率,与第三种——对方正是客栈之人的后续,疏伦也正如他所说是达敕尔的叛徒,除此之外什
么也没有——发生的机率一样大。所以他不能一赌,只能尝试。
雨幕如天穹訇裂般势不可挡的泼洒下来,在地面凿出长长的,泛滥的裙摆。兰昭感觉那清澈的雨丝仿佛都有重量,浑
身内冷外热难受得很,不由更紧地抓住缰绳,毫不留情的扬鞭向马抽去。那马约是也难耐这急雨,又被主人鞭催,当
即撒蹄子使出全身的劲飞奔。而雨滴又焦躁得仿佛等不及这速度,雨帘中甩下一串一串马蹄型的缺口。
一路上,唯一一家仍明灯的客栈的形影,在细密的雨丝中难以分辨。——近了。兰昭凝神,握剑,在离那客栈大门依
然有数十步的地方突然弃马一跃而起。
那马儿仍是飞奔,由于惯性一时停不下来,被毫无征兆拦在蹄子前的几不可见的绊马索狠狠止住,当即合身向外撞去
。绊马索被撞弯,触动客栈招牌下与索相连的机簧,无数根针混在倾斜的雨线里,伴着森然银光,霎时全数扑向跃出
马背的兰昭。阴寒之气已先根根入肤,显然每一根都淬着剧毒。
第五章骊歌一曲
疏伦正在城门口他睡去的那个客栈内,双手双节都被缚在一张立起的长桌上,旁边便是那女掌柜狰狞的尸首.在被绑束看
守期间,他不断向那群人哭诉:“我和他不认识你们绑我也没用我们真不认识大爷误会啊!”换来的却是一顿拳打脚踢
和一句“闭嘴,给我安静点!”
“子时,等到子时,他要再不来,就杀了这家伙。”疏伦听着他们互相议论着这些,然后便静默在雨里等着目标前来
。离他最近的扣着把向屠牛用的大刀,头发一绺一绺梳在后面,胡子络腮,似乎是带头的。在他瞎嚷嚷时断然来一巴
掌的便是他。
坐在他斜左面的,有两撇细长的小胡子,眼睛三角形,总眯眯着。那人旁边,另一个倚站在桌边,光头,眉毛逆势而
长,一双鹰眼目色炯然。还有一个将头搭在带头人的腿上,长发柔柔的披下来,面容妩媚如女子,却因平坦的胸脯而
漏了底。再远望,还有四人,因光线和距离的关系看不清形貌,只能隐隐从透出的杀气辨得皆不是等闲之辈,似乎较
原先六人要技高一筹。
那个兰昭……真的回来么?即使来了,赢得了么?
一向不习惯于处在未知方的疏伦初次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而这反而让他更兴奋了——如果那家伙没来,就表示他思考
能力欠佳,即使用也没什么价值。如果他来了却不敌,至少说明他很单纯,是个好人,而自己也可以稍微帮他一下,
毕竟这种人是利用来最顺手的类型。
远远,有马蹄声从寂寥中渐次扩大,最终一浪一浪打到耳边来。
客栈大厅中,八个人全都拿紧武器,杀气立盛,让疏伦都有些脊背发冷——要开始了。
马蹄声响至数十步开外,忽在马的一声长嘶中戛然而止。白衣在靛色的斗篷下隐隐漏出,刚闪现在门前,就被招牌上
方一哄而下的银针给埋没了。
“啊,你们使诈!好下流!”疏伦被那情景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大声嚷嚷出来,而这一次,胡子大汉却没有赏他一
拳。
“……光明磊落什么的,只会让人送命。我们和他差距太大,要杀他,只能这么办。”他并不看疏伦,眼睛始终盯着
兰昭的方向。
兰昭早也想到这群人会暗算,将斗篷从肩上扯下,扬手盖向那些银针。针雨之中,中央的一部分被斗篷兜住,四周的
却没辙。兰昭只能凝注心神,提起一口真气,用骊歌一一击落那各个方向细细密密的针网。金属相击声不断在耳边炸
开,银针纷纷擦着身侧迸溅开来,钻入地下,与雨相混便是一阵焦裂之声。待最后一根银针亦颓然一头栽下,兰昭已
掠入大厅之中。
大厅内,八人分列两侧,杀气满盈,向他嗔目而视。
兰昭神色凛肃,微有些气喘,看着疏伦果真可怜巴巴给绑在那里,冷冷开口:“卑鄙之徒,贪生怕死不敢正面对决,
背地里便做这勾当。你们的主子便是这样教导你们的么?口口声声言忠,当真丢尽了他的脸。”
“呸!兰疆的崽子!有什么资格提起大人!”隔门最近的一人登时涨红了脸破口而骂,“到时割下你小子的脑袋去面
见大人,看看究竟谁比较丢脸!”
兰昭闻言一笑。“割下我的脑袋?口气倒大。”话毕目色忽的一凌,骊歌铮然出鞘,“我纵是万死,也绝不甘命丧你
们这群卑鄙小儿之手!”说完左手五指便一个轮指击向那剑身。雪光陡然破壳而现,兰昭不待那灰锈褪尽,便劈出一
剑,一式“古道孰传”扫向那口出狂言者。
见这少年上来没两句便出剑,且甫一出剑便是“天问剑法”,当门拦路的当下心中便有了几分骇然,不敢犹豫,俱携
了武器冲向兰昭。
口出狂言者大话未说尽,全没想到他会那么快便砍来一剑,当下慌忙拦截为时已晚,手中精铁棒断为两半,人也顿时
身首异处。
八个敌人缺一,八个方向便有了一个缺口。兰昭急补于那一缺口处,趁那几个人的攻击方向还未及变更,紧接一式“
上下何考”,左掌拍向左边一人。右边同伴看见,急转剑锋欲救援,兰昭便右手握骊歌直取那人颈项,右脚踢出,将
他手中剑击飞。剑在空中划下一个半月后扎入左边人的身体,同时右边人也颈脉喷血倒地。
未及少顷,八人之中已先死了三个,而其余五人也终于变更了攻击方向,齐向着兰昭现在的方位攻去。五个杀气从前
方及左右同时冲至身侧,兰昭不理会左右,剑尖卷起一式“冥暗孰极”,急刺向正前方砍来的人,而另四柄刀也随这
一攻击的时间潜至颈边。
疏伦在中央观战,手脚已有些酸疼了,若无其事的将两手两脚舒展一阵,又背回原来的位置,他叹了口气。唉,明明
已将那些不经造的绳索弄开了,却迫于无奈还得装得好像还被绑。望向不远处激战方的一片刀光与衣影,几乎辨不清
谁是谁,只偶有几丝血飞出来,远的溅在他脸上,近的便零散在地,仍是温热的,仿佛主人的心脏仍在跳动一般。
不过,那兰昭一上来便用“天问”,看样子是急了啊。是因为急着救自己呢?还是……心知已不能和他们久耗,才这
么做的?望着从包围圈中跳脱出来,拄剑喘息一阵,又立刻持剑迎上的年轻人,疏伦竟有了一份莫名的担忧——这个
人,不会真的死掉吧?
那第四名死者侥幸从“冥暗孰极”中逃出来,却终还是死在下一招“冯翼何识”之下。兰昭咬牙忍下胸中不断翻腾的
血气,下一式“明暗何为”又一息不停的击出。
另一边,左手不敢停歇,挡下八字须的弯刀,那八字须手中却忽然出现两枚三棱锥,悄无声息的像兰昭背心钉去。这
一边,三人均不可松懈,另一边兰昭也已察觉有暗器偷袭。
那“明暗何为”竟被那女里女气的家伙躲了开去,只是剑气仍重伤了他,他一时扑地难起。络腮大汉与光头却一刻不
歇地与他兵刃相击。兰昭心中一横,也不理那暗器是否有毒,放下截刀的左手去抓住那两枚棱锥,此时弯刀失了阻碍
,向他劈来。兰昭反手一掷,棱锥正好钉入八字须的咽喉,弯刀也只得触到他肩梢便颓软下去。
兰昭身形急转,格开络腮汉的大刀,左掌拍在他胸口。那大汉当即一口血喷出,手却是一刻不停的扣向兰昭天灵盖。
兰昭一面用力撞向他怀中,一面一式“阴阳何化”削断他那只危险的手,剑势未止,末端有从光头的肩膀直划到腹部
,左手同时运力。络腮大汉连连吐血,终不支倒地。兰昭又趁光头伤重,一剑废去他握剑之手。
正待转身去对付那不男不女的,然而他早已不见。兰昭一惊仰头,却见他正以手中匕首横在疏伦脖子上,脸色因重伤
而惨白,却又因惊急而无措。他胁住已吓得话也不敢说的疏伦,嘶声叫道:“放下剑!不想他死就放下剑!听我的话
,放下剑到这里来!他妈的兰昭你不想让他活命了是不是!?”
见这阉人般的家伙已然疯了一般,光是大喊大叫便已在疏伦脖颈上留下三四道血痕。兰昭知道此时若和他硬来,他真
的什么也干得出,当即回应:“你别冲动!你杀他也没用,他根本不是千嶂会的人,你杀他也没用,快放了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