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已经深重到无法愈合的地步?
这么想着,那珈忽然不敢去碰燕寒了,他害怕,此时只要自己轻轻一碰,眼前这个脆弱的少年就会轻易碎掉……
迟疑的动作,瞬息万变的表情,看到这样的那珈,燕寒顿时心如死灰。
果然……看到这具残躯,他便没有一点怜惜的心思了吧?这小王爷果真就像自己想的那样,只是一时迷惘,一旦清醒
过来,便会厌弃自己。
在最后解开衣带之前,燕寒曾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若是那珈看到自己的身子还能待他如旧,他便丢下一切,哪怕天
涯海角,也会追随那珈……可是眼前之人并没有达成他的心愿,小小的希冀瞬间化为齑粉,零落在料峭的寒风里。
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燕寒一件一件,重又把衣服披好,将衣带系上,背过身子不再去看那珈,他缓步离开靶
场……一边走着,一边再也忍不住地泪如雨下。
“燕寒……”
望着燕寒渐行渐远的身影,怔愣过后,那珈喃喃地呼唤着……可燕寒的世界一片静谧,他不可能听到那珈的呼唤……
·二十四
练飞虹离开旭日干府邸再次回到无双宫时,已经是春祭过后的第三日了。
傍晚,她被宫婢们搀扶着回到宫室内后,便屏退从人,身侧只留小蝉一人。
“我要沐浴。”听闻练飞虹这般命令,小蝉忙替她张罗。
“主子……”
轻轻擦拭着练飞虹遍布青紫瘀痕的胴体,小蝉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小蝉没用……没能护好主子!小蝉该死!”
这三天里,她是亲眼目睹练飞虹是怎样被旭日干折磨的,堂堂公主竟被那个粗蛮的匈奴男人肆意凌辱,甚至还……
那些不堪入目的腌臢事体,小蝉都羞于去提,她只是怜惜自家主子,可怜好端端的金枝玉叶,竟要遭那种罪!
“这不是你的错。”练飞虹轻道,她的音调虽然因为虚弱而有些抖瑟,可是却异常地冷静。
小蝉有点不明白,寻常女子受过那种奇耻大辱,恐怕都不愿继续苟活,而一向矜贵自持的主人怎么会如此镇定,仿佛
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沐浴完毕后练飞虹又由小蝉服侍着穿戴好,躺回榻上。
而练飞虹此时虽然阖上了眸子,她却没有一丝睡意,她害怕自己一旦入睡,梦魇就会袭来……或者说,自从三天前,
她的梦靥便从未中止过。
旭日干将她带回了府邸之后,不由分说便强占了她的身子,练飞虹自知逃不过这一出,也认命了,可接下来的情形却
令人发指,旭日干就像故意要折辱她一般,找来了自己的亲随下仆对她……
练飞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是经过那三天她便明白了:嫁至匈奴,她果然孤立无援,除了自己,她不可
能倚靠其他任何人的助力。而想要生存,想要不受那些男人的摆布,唯有得到权力!
那些折辱过她的男人,将来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过比起他们,比起旭日干,练飞虹更恨那个冷面冷情,冷若冰霜的
男人!
练飞虹一想起他,就想起当时预感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时,自己曾卑微地向他求援,对方却视若无睹,眼睁睁地将她
送入火坑——
巴图达赖……巴图达赖!
练飞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在心里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但恨归恨……最初愤怒的情绪平复之后,她便开始寻思旭日干折辱她的原因。
就算是个共妻,自己也不是任凭什么人都可以染指的玩物,旭日干居然驱使下仆玷污她这个阏氏的清白,为什么?
因为他憎恶天朝人?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发泄兽欲?依照旭日干那种粗鄙的性子,这些确实有可能,但练飞虹直觉没
那么简单。
单于无嗣,旭日干乃单于的亲弟,又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无疑是继位者的上佳人选……但,除却他,还有一人。
回想起春祭夜宴,席间旭日干冲自己敬酒的诡谲,练飞虹这才觉察出那股不自然的暗涛汹涌……素闻旭日干和巴图达
赖表面和睦,内里却一直暗斗,怕是自己一早便向巴图达赖示好,引起旭日干的不满,所以才借机惩戒。
此时也不可能再去确认什么缘由,不过练飞虹以为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既然你们兄弟二人喜欢争,我就推波助澜,教你们争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这么念道,练飞虹重又睁开眼,对着那心腹宫婢道:
“小蝉,你还记得那些人的面孔么?”
知道练飞虹指的是那些同旭日干一起侮辱她的匈奴贵胄们,小蝉点点头,道:“记得。”
“查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底细,然后告诉我。”
“主子?”小蝉不明白练飞虹想做什么。
“我要记住他们,”练飞虹道,“然后教他们后悔……”
言及此,她原本温婉柔和的声音陡然变得怨毒,听得小蝉浑身一个激灵,惊疑地望向榻上表情阴鸷可怖的主人。
·二十五
那珈也不想在无双宫继续逗留,退出议事殿后,刚要转出宫门,他走的太急,一转身便直直撞上一人,那人“哎哟”
一声便被搡倒在地。
那珈睨了一眼,发觉是个身量娇小的仕女。那仕女发觉那珈正在看自己,蓦地涨红了脸,急忙爬起身,冲那珈作福,
一边偷偷打量眼前这个俊美逼人的小王爷。
匆匆一瞥,原本想欲丢下她径自离开的,可乍一看,此女还颇有些姿色,眉清目秀,含羞带怯的,教那珈一时想起初
遇燕寒时的情形,此女虽不及燕寒貌美,可是肖似的神韵却教他心中莫名一动。
若燕寒是女子,就是她这等模样吧?
这么想着,那珈足下一滞,走近那仕女,问道:
“没见过你,是哪个宫房的?”
仕女可能是没想到那珈会主动同自己说话,一脸诚惶诚恐道:“回小王爷,奴婢是阏氏的随嫁宫人。”
阏氏?不就是燕寒吗?那珈蹙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庆格尔泰曾提过最近还有个天朝女人嫁到匈奴来,可那珈听时没
怎么上心,就把这桩抛到了脑后。
那女人叫什么来着?那珈一时记不起,便问:
“你主子叫什么?”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可那仕女接下来的回答,却教那珈怔在当场!
练飞虹?!
乍一听闻这个名字,那珈便猛然忆起数月前,燕寒曾梦呓过的那个中原名字!当时自己还以为那是个男人的名字,可
是现在想来,那珈却猛然意识到,是自己弄错了!
“飞鸿”其实就是“练飞虹”,燕寒曾经念道的,根本就是个女子的名字!
燕寒本就是须眉男儿,有心仪的女人也是该然。他长在天朝十载,又和天子关系密切,所以那练飞虹同他有旧也在情
理之中。
这时,那珈忽然想到昨日燕寒态度古怪,说什么“不愿雌伏”云云的话,莫非他还恋慕着那个天朝女子?因为她的关
系,才拒绝自己?
那珈这般念道,心中很不是滋味。过去燕寒一直扮作女子,以至于知道他是男儿身之后,那珈印象中的燕寒还总是维
持着女子的形状——
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要跟个女人去争燕寒!这实在太荒唐了!
那珈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仕女听得浑身一震,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忤逆了眼前的小王爷,惹得他不快,可旋即
便听闻:
“带我去见见你那主子。”
眼前的女子虽然面上略带病容,却是不容置喙的雍容高贵、风华绝代。
那珈上下打量着练飞虹,一边在心中评估着——若不是此时心中早就装着燕寒,自己一定也会慑于她的美貌吧。
只可惜任练飞虹生得再好,那珈此时也无亲近她的意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她询问了一些天朝旧俗之类的话,正觉得
兴味索然,忽听她说:
“听闻殿下属意如冰阏氏……不知这话是否是外界讹传?”
那珈蹙眉,其实他今次前来见这练飞虹,除了好奇之外,更重要的目的是想试探一番:此女是不是知道“燕如冰”其
实就是燕寒这桩事……偏巧,她主动提及燕寒,也省得自己多费唇舌了。
并没有多想,那珈颔首,但见练飞虹抿唇一笑,接道:
“殿下果真是性情中人。不过如冰阏氏现今已非共妻身份,这确实教人为难呢。”
那珈只觉得练飞虹语焉不详,似乎意有所指,便问:“什么意思?”
“若三王爷肯放弃如冰阏氏,成全您与她的话,岂不是一桩美事?”
练飞虹应是不知道燕寒是男儿身的故事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所以听罢,那珈顿时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觉
得有点不舒服,隐隐觉得对方话语中似乎有种挑唆之意。
“这是我和如冰的事,与你无关!”那珈不耐地吼道,练飞虹见他发怒,忙起身告罪,那珈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又同
练飞虹说了无关痛痒的两句话,心中无趣,便悻悻地离开了。
·二十六
看着那珈走远,练飞虹立时卸下那张温婉的面具,转向引那珈过来的宫婢,沉声道:
“茹儿,你都按我说的做了?”
这名唤“茹儿”的宫婢怯怯地应了一声,练飞虹又道:“若我把你送给这小王爷,你可会怨我?”
茹儿听闻一愣,旋即双颊染绯,楚楚可怜地摇了摇头,而后又默默地垂下螓首。
见状,练飞虹也不再多说什么,吩咐小蝉带她下去精心打扮一番,而后送至小王爷府邸。过了一个时辰,小蝉回来禀
报说那珈留下了茹儿,练飞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主子,小蝉不明白……”近身侍候的时候,小蝉这般问练飞虹,“您为何要把茹儿送给小王爷……”
练飞虹但笑不语,一脸讳莫如深,见状小蝉只得噤了口,不再多言。
这几日回返无双宫修养,练飞虹的身子渐渐有些起色,便动用身边所有从天朝带来的亲侍在无双宫内布下耳目,搜罗
宫闱中的秘辛内幕,而后,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她很快便对那珈产生了兴趣。
这个小王爷是前代单于呼和鲁与阏氏陶格斯的儿子,匈奴王子中排行最末。阿古拉继位单于之后,对这个弟弟尤为疼
爱,几年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把他惯得放荡不羁,目中无人。
练飞虹原本一直不明白,为何单于会专宠那珈,得知单于与那珈的母阏氏曾有一段旧情的故事之后,她忽然有了个大
胆的猜测:
那珈,真的只是单于的弟弟吗?
不管天朝还是西域,在诸国的皇室中,兄友弟恭只是表象,大多数皇室子弟会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就算登上至尊
之位的那个,也不会掉以轻心,甚至还会想方设法除去其他的兄弟。所以单于对那珈的那种溺爱……很不寻常。
而匈奴还有那种奇风异俗——不单是兄弟共妻,父若亡故,其子还可以迎取庶母(除了亲生母亲,父亲的其他妻子)
,阿古拉就是如此,娶了那珈之母。还听说,那珈先天不足,九个月便诞生了……会不会是陶格斯在嫁给呼和鲁单于
之前,早就珠胎暗结,所以那珈其实是阿古拉的……
这些臆测毫无确实的证据,可是练飞虹也不想深究,她只要知道一点就足够了:
那珈——对于单于很重要,只要掌握那珈,便能一定程度上左右单于的意愿。
意识到这点,练飞虹不禁开始庆幸自己不必再曲意逢迎巴图达赖,毕竟比起他的油盐不进,那个天之骄子的小王爷,
要容易控制地多。
练飞虹见过他一眼便了然:这个男人还太年轻,不但脾气暴戾、心浮气躁,比起他那几个油滑事故的兄弟,他太过单
纯直接,没有一点心计。
练飞虹决心先博取那珈的信任,获得他的支持。
想讨好一个人,无非就是投其所好。那珈风流成性,是众人皆知的。只是自楼兰公主燕如冰嫁来之后,他便收敛了许
多。练飞虹试探了一番,知那珈心里确实装着燕如冰,不一定容得下自己。不过燕如冰此时对那珈而言可望不可及,
练飞虹略一沉吟,便从自己的随嫁宫婢中挑了一个相貌上乘、神韵肖似他心上人的茹儿……这个法子,总比起亲自向
那珈献媚要高明多了。
那珈也如她所料,收下了茹儿……只不过这步总是权宜,若真想教那珈对自己生出好感,势必还要后着。
若是助那珈得到燕如冰呢?
练飞虹暗忖,可是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姑且不论燕如冰现下由巴图达赖护着,就算燕如冰本人也未必会中意那珈
。自己耗费心力撮合两人,不一定能得到善果。
念及燕如冰,练飞虹马上又联想起了燕寒。
倘若那楼兰王子尚在人间,得知她现在的处境,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满身污秽,满腹算计,燕寒若知晓一定会被吓到吧?不过她心中一隅,始终保有一处干净柔软的所在——那里,唯
有他一人住过。
苦笑着,练飞虹缓缓握紧了袖中……那串从不离身的金铃。
·二十七
三月尾稍,汉匈边境的斥候来报,天朝近期动作频频,巴图达赖也在这时开始忙碌起来。他每天处理日常军务,还要
时不时前往各个据点要冲排兵布阵,不过即便如此,巴图达赖还是会隔三差五地拨冗来到靶场,亲自指导燕寒射箭。
燕寒也不负巴图达赖所望,射艺精进神速,日前三十步之内,箭无虚发,全数命中红心。
而那珈私会燕寒之事,巴图达赖一早便知道了,那日以后,燕寒曾有数日神情郁郁,但不久之后,燕寒面上渐露坚韧
之色,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这般,巴图达赖也不再过问。
晌午刚过,听罢都尉官关于天朝扰边的禀报,巴图达赖便遣一队精锐去到边境戍卫。处理好了军务,他又一人独自前
来燕寒练箭的靶场。
“王爷。”燕寒垂下持弓的手,冲巴图达赖行礼,巴图达赖点点头。最近不光是射技,燕寒似乎连感觉都比过去敏锐
了一些,即便还是听不见声响,但自己一靠近他便能立时察觉,这已十分难得。
在旁静立了一会儿,看着燕寒重复着拉弓的动作,额上渐渐浮现汗珠,巴图达赖示意他停下动作,尔后当着他的面,
道:
“现下可以五十步练起了。”
燕寒应了一声,刚要再退几步,巴图达赖又道:“今日不必再练,你随我来。”
燕寒跟着巴图达赖走了一阵,来到马厩前,巴图达赖命人牵出自己的坐骑,又挑了一匹毛色油亮的白马,指着它对燕
寒道:“送你。”
燕寒一愣,看那白马,虽不太懂相马之术,也瞧得出这是匹百里挑一的良驹,他抱拳道了声谢,却不明巴图达赖赠马
之意。
“狩猎。”简单地说了这两个字,巴图达赖便踩蹬上马,燕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从人上前作势要扶他,才回过
神,不用别人侍候,自己跃上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