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了残存的兵马,做了一番部署,才由着苏赫扶下马来。此时燕寒才看到他的背后插着箭矢,殷红一片,鲜血都把后
襟给沁湿了。
燕寒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间的腥红刺得他一阵目眩,此时又听闻苏赫在大声唤巫医过来,他抬起来,看到巴图达
赖正由苏赫与穆泰搀扶着入了最近的一个帐房,燕寒踌躇了一下也跟了进去,一撩开门帘就看道巴图达赖那血肉模糊
的背脊——
听巫医说,三王爷的背上受了箭伤和烧伤,一路上被风吹得血液凝结,衣裳和皮肉都粘在了一起,得一点点剪开才能
医治,燕寒听的心惊肉跳,很想夺门而逃,脚下却重得挪不动半步。他呆呆地立了半晌,眼睁睁地着巫医在巴图达赖
背上麻利地动作,虽然没有听到他发出半点儿痛苦的呻吟,可是燕寒的眼圈红了。直到巫医处理好创口,巴图达赖转
过那张苍白地有些吓人的面孔,燕寒便再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他开始恨起自己来——若不是自己那么没用,三王爷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燕寒哭得伤心,巴图达赖拧紧了眉。他有些吃力地抬起一只胳膊,驱走了从人,只留下燕寒一人。燕寒一边哽咽着
,一边跪下膝行至榻前,见状,巴图达赖不由分说赏了他一记掌掴。
“谁允你哭了。”他这般喝道,被这么一打燕寒只觉得耳畔一阵清明,数月来他还从未听得如此真切过,一时也忘了
抽咽,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巴图达赖。
看到燕寒的反应,巴图达赖也愣了一下,旋即舒展了眉头,缓和了声音道:“你又听得到了?”
燕寒颔首,巴图达赖瞧见他的嘴角渗出一点血丝,想必是方才力道有些大了,轻叹了一口气,帮他揩了去,道:“记
着,男人不能哭。”
燕寒痴痴地点了点头,脸孔涨得通红,只觉得在三王爷面前愈发自形惭秽起来。
巴图达赖唤燕寒起身,接道:“雅丹之围,天朝怕是有备而来,我也不知能撑得了多久,无暇再顾你……天亮之前,
穆泰会护你出城,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燕寒一听急了,复又跪下,道:“王爷大义,燕寒又怎能现在丢下您独自奔命?”
巴图达赖道:“留下来又能怎样?”
燕寒语滞,自己确实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留在巴图达赖身边也只会拖累他,可就这么离开,他又着实不甘,于是低
头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道:
“燕寒无能,但求为王爷奔走效力,燕寒自愿替王爷回龙城去讨一支援兵!”
听罢,巴图达赖一愣,似乎是也没有想到燕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此去龙城路途迢迢,路上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根本
无从知晓,更何况龙城那边怕是也有什么未知的变数,在巴图达赖看来,燕寒根本无法胜任,仅逞一时之勇,只会妄
送性命。
燕寒又怎会不知巴图达赖的心思,还未等他拒绝,忙道:“燕寒只求能报答王爷恩情,死而无憾,望王爷成全。”说
罢还重重地连磕三个响头,待他抬起头来,额上都红了一块。
巴图达赖见燕寒如此,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把穆泰唤进帐内。
“准备一下,你们二人天一亮就启程去龙城。”
听到这句话,燕寒总算松了一口气,见穆泰领命退下,燕寒也想跟着他离开,巴图达赖却拉住燕寒的手腕,说:“等
一下。”
燕寒足下一顿,待穆泰出了营帐,巴图达赖接道:
“我离开之前,旭日干便有反意,如今怕是已有所动作,你们到了龙城得见机行事。”
燕寒点了点头,巴图达赖又从怀里摸出一枚青玉龙纹的方印,递予他,道:“这玉龙头是我的私物,若是见着单于呈
上此物他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燕寒应了一声,把方印小心翼翼地包好纳进袖中,再看巴图达赖,他此时虽然形容憔悴,可目色炯炯。两人互望着沉
默了一会儿,巴图达赖命道:
“燕寒,活着来见我。”
听罢,燕寒胸中一热,再次跪倒,冲着巴图达赖郑重一拜,这才退出了营帐。
天色微明之际,穆泰已经备齐了马匹鞍鞯和路上的供给,燕寒同他一齐上了坐骑,苏赫开了城门送二人出城。
临行之前,一向寡言少语的苏赫看着燕寒,忽然道:
“世子,您有些变了。”
听闻,燕寒奇怪地扭头看他。
“您……好像长大了。”这话听得燕寒一怔,再去看苏赫,他却又噤了声,冲着燕寒抱拳退离。
此时还来不及等燕寒仔细体味苏赫话里的深意,眼看穆泰已经打头朝着西方奔去,他也策动坐骑跟了上去。
戈壁上的风卷动细沙打在面上,微微地泛着疼,燕寒无暇顾及,心中只念着一桩事:
他一定不会辜负巴图达赖所望,亲手将那玉龙头交予单于!
·完结篇及后记
千里之外的龙城。
深夜时分,练飞虹依照约定,派来心腹将困住那珈的枷锁松开,教他换上仆从的衣裳。待到守卫的卒子们换岗的时刻
,又将那珈领出了牢房。
逃跑的马匹早已备好,可那珈却不急着逃走,他摸进了旭日干的马厩,先将马匹的缰绳全数解开,而后一把火点着了
草料,趁着火势蔓延,众人忙着去救火的空档里,这才从容地跨上神骏,一路打马朝着日扬台的方向绝尘而去——
单于的亲军早就得到消息,知道那珈会在此时回归,在日扬台相迎,将他一路护送至无双宫宫门。这些天被旭日干圈
禁折磨,那珈早就遍体鳞伤,身心俱疲,可他脚下未停,大步流星迈向议事殿,才刚踏进了殿门,就看到一个魁伟的
身影直直迎了上来。
见到那珈归来,阿古拉一言不发,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用力地抱住了这幼弟的肩膀,久久不肯松开。
此时被长兄拥着,肩膀都被勒得有些发疼,可那珈并不在乎,他胸中这几日紧绷的弦被这么一抱有些松了——果然即
便所有人都背弃自己,单于却不会,他是真正在乎自己的。
在被拘的日子里,那珈自省了很久,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过去自己恃宠而骄,傲慢任性,只顾着纵情声色,对任何
事都不怎么上心,也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错……直到庆格尔泰出事,旭日干谋反,那珈才惊觉,自己一直活在单
于的羽翼之下,以至于根本看不清身边的危机与算计。
又过了一会儿,单于松开那珈,关切地问起他这几日的情形,那珈统统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他确实受了伤,不过都
是一些皮肉之苦,真正教他觉着屈辱的,是眼睁睁看着庆格尔泰命丧,自己却什么都无法作为的无力之感。
听得那珈的说辞,阿古拉似乎稍稍宽了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在这时,那珈留意到单于的鬓角不知何时竟多出来几
根银丝,顿觉心酸不已。幼时那珈觉得他这长兄是座名副其实的大山(阿古拉,意为“大山”),拥有能震慑一切的
力量与威仪,可现在他毕竟不再年轻了……
“单于,”那珈唤道,定定地望着长兄的眼睛,“旭日干之事,您想如何处置?”
阿古拉皱了皱眉,道:“这个你不用操心。”言罢又催促那珈下去休息,那珈心知单于不想他插手进来,可是今次他
却打定了主意,不愿再袖手旁观。
“单于。”那珈又唤了一声,忽然双膝着地,“那珈愿为您的马前卒,代您平定旭日干之乱!”
那珈的语气无比坚定,听得阿古拉一怔,回过神,问道:
“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已经二十了,不再是个孩子——您还要把我当做孩子来看吗?”
阿古拉不吭声,认真审视那珈的脸孔——每每面对这张脸,他总是情不自禁想起那亡故的陶格斯公主。那珈的容貌承
袭自陶格斯,精致而美丽,可那对眼睛却像烈火一样热切而毫无畏惧……就像年轻时的自己。
被单于这般凝视,那珈也不甘示弱,一瞬不瞬地回望他,阿古拉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有时,你就像你的
母亲一样执拗。”言罢,他俯身扶起那珈,叹了一口气才接道:“无双宫有我的亲军护卫,旭日干一时难以攻进来,
可死守绝非长久之计,如今龙城的四面出口被他全数堵住,连向外求援都非常困难……”
那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知道此时单于告诉自己这些,等于默许自己的要求。对于将要面临的艰难处境,那珈非但不
感到畏惧,相反他很期待,甚至有些亢奋。
目睹庆格尔泰亡故的悲愤过去之后,那珈已渐渐冷静下来,他未曾上过真正的战场,没有半分武勋,可自幼也是由单
于耳提面命,亲自教习武艺的,那珈自信,倘若真的上得战场,自己也是一员不输兄长的悍将。
如今以日扬台为界,旭日干与王庭哪一方也无法轻越雷池,只得互相僵持着……单于简单地交代了一番现在的形势,
说完又引那珈来到宫室的露台向外眺望:只见日扬台正西的方位隐隐有些许火光,应是旭日干主营驻扎的位置,而无
双宫外,还伫立着一根旗杆,上面扬着一面金线绣成的大纛,图腾是一只狼头,形象十分狰狞嚣张。
那珈识得那是旭日干的旗帜,心中厌恶,转过头问阿古拉:
“这是那贼子的旗子,单于为何不拔了它?”
单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曾几度命人出宫拔旗,但全都被旭日干的弓手射伤射死,如今只好任那狼头扎在宫门口。
见单于为难,那珈沉吟一番,又道:“单于能否将您那‘神臂弓’借我一用?”
阿古拉也没问那珈索弓为何,唤了从人将其拿了上来,那珈接了弓,又从箭壶里取出一枚箭支,搭在弦上。
展开弓弦之前,这些天的经历如同跑马灯似的从那珈的眼前一一掠过:庆格尔泰的死亡,旭日干的羞辱,练飞虹的算
计……以及,燕寒的不辞而别。
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吧?那个唯一曾教自己倾心爱慕的人儿……
一想到燕寒的音容,那珈只觉得肺腑都跟着在隐隐作痛,此刻却不得不把这份思念深埋心底……
长呼一口气,那珈屏息凝神,缓缓地将弓拉成满月——
“嗖”得一下,箭矢掠过天际,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而后刺向那面大纛,在狼头之上破出一个硕大的窟窿来。
阿古拉见状有些吃惊,这把“神臂弓”乃是一把十石的强弓,是自己王子之时所用之物,此弓需要极大的力道才能拉
得开,只是自己负伤从战场上退下之后便将其闲置,现下不过是宫室内的一具摆设。阿古拉曾以为,此弓大抵只有天
生神力的旭日干才能拉得开,他未曾料到那珈竟也有这种霸道的力劲。
那珈收了弓,将它递与从人。过了一会儿,单于才发觉他的右臂微战,有血液自指尖滴落,急忙抓过来看,发现那珈
两条胳膊都青筋毕毕,异样地肿胀着。
“你的手……!”单于惊道,方才明白那珈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才射出那一箭,手臂却根本荷载不了那么大的劲道。
“你想废掉自己的胳膊吗?!”单于斥道,口气中心疼却多过责怪,那珈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唇角,回道:
“废掉又如何,若是能为单于把这龙城夺回来,就算搭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发现那珈逃匿之后,看守他的卒子早已追之不及,不久又有人来报,狼头大纛遭人射破,旭日干听闻气急败坏,当下
不分青红皂白便把两个守卫活活鞭笞而死,然后冲进练飞虹的帐子要拿她问罪,练飞虹却一脸气定神闲,道:
“王爷为何怀疑是臣妾放走了那珈?”
“当初不是你说要留他性命的吗?不是你还有谁!”
“王爷错怪臣妾了,”练飞虹柔声道,“若是臣妾放走的那珈,为何不同他一块儿逃离?况且放走他臣妾也没有半分
好处。”
旭日干见她神色从容,并不像撒谎的模样,可是他向来不会轻信于人,于是箭步上前一把扼住练飞虹的脖子,恫吓道
:“给本王记着,若是被本王发觉你在玩什么花样,立时就取了你的性命!”言罢,才松开手,一把将练飞虹推开。
练飞虹委顿在地一通猛咳,待旭日干踱出了帐子,小蝉忙上前将她扶起,发觉练飞虹白皙的颈子都被勒出了一圈红印
,不禁红了眼圈,垂泪下来,练飞虹见状,问:“傻丫头,哭什么?”
“小蝉……小蝉心疼主子……”小蝉抽咽着说。
练飞虹微笑,道:“日后还不知道轮到谁哭呢。”
小蝉不解地抬头望向练飞虹,练飞虹却不再说话,抬手轻轻拭去小蝉的泪珠,尔后攥紧了袖中金铃。
燕寒,若你泉下有知,佑我今次能顺利报仇雪恨——除去这帮禽兽不如的匈奴男人吧!
(第二部完)
后记:
阔别三年重新开始写这篇文的时候心中没什么底,所以某三谋划了一阵才动笔,把过去的资料和大纲翻出来看,现在
的剧情其实还是按过去所想的线路继续着,不过人物的际遇有些不同了,可能是这些年某三心境的转变,不想再整太
惨烈,万事归于平淡,感情并不一定要轰轰烈烈,靠折腾才能折腾出来的。
共妻的开篇其实是某三看了《霹雳》中的某一段,才想到的噱头,那珈其实算是沙利薛的延续,某三特别中意自己的
这个儿子,不过写着写着,越来越不像了。
因为某三特别喜欢干净单纯善良的孩子,以前写的小弱受往往都有圣母的趋势,燕寒算是特例了,有了那么点心机,
第一部里不怎么招人待见,第二部里好些,不过现在受其他配角们的影响,还没轮到他发光。
巴图达赖刚出场的时候其实某三把他yy成萧中剑那种模样,除了外形,其他也没太期待,不过这个角色蛮招人稀罕的
,大概闷骚冰山确实是很稀罕吧……(汗)不过某三后面也对这冰山也情有独钟了,不免把他写得太耀眼了一些,有
些喧宾夺主的意味……不过第三部他的戏份就淡化了,另外在该篇完结之后,他也有自己的一个故事。CP暂时保密,
不过另一个也在本故事中打过酱油。
很多人不喜欢练飞虹这个角色,不过某三还是挺中意她的,不想把她写的太花痴或者太阴毒,其实她就是个平凡的女
人,有爱慕的人,有想往,渴望幸福,不过生不逢时,而且她的身份也导致了她的悲剧。她在故事中的作为其实也算
女儿当自强的一种表现吧……(雷到了不准劈我)
最后是旭日干……这个角色,某三不予置评,有人稀罕他吗?(⊙_⊙)
第三部还在酝酿中,提纲还在写,全文下月中完成不太可能了,不过某三尽早把此坑填平。
另,希望大家能积极回帖,发表一下意见和看法,这样也能刺激某三把第三部快点生出来。
壹贰三
2010.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