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妻 第二部——壹贰三
壹贰三  发于:2011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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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黄沙漫漫,遮天蔽日。

燕寒昂起头,空洞的眼里只剩一片阴霾。

“殿下,沙暴来了!快用头巾蒙住脸!”

有人冲着他这般大声道,燕寒却恍若未闻。直到来人猛地用布帛掩住他的口鼻,他才动弹了一下,然后顺从地任人抱

着,心中默默念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十天前,当燕寒在孔雀河边醒来,已经入夜。没有灯光,没有人影——四遭一片寂静。

意识到自己衣不蔽体,浑身冰凉,燕寒害怕极了,大声呼唤那珈的名字,却忘记正是对方无情地把他丢在这里,任他

自生自灭——然而,更让燕寒手足无措的是,他很快发现,他竟然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

聋了。

那珈的那一巴掌力道太大,教燕寒丧失了五感中的听觉。醒来之后,无论他怎样努力、拼命地竖起耳朵聆听,却还是

什么都听不到……只得在无声的世界中徘徊。

过了也不知多久,面上的布被揭了开来,一个面上有疤痕的男人冲着燕寒咧了咧嘴,他的唇翕张着,似乎是在说“沙

暴过去,一切平安”之类的话,可燕寒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男人,唤道:

“普楚。”

对方听到这个名字,点了下头,旋即堆出温暖的笑容,像个长辈似的替燕寒拢了拢头发。

“你为什么要救我?”燕寒这般问,对方抿了下嘴唇,没有回答。

“你不怪我吗?”燕寒又问,对方露出不解的神情。

“自你被捉走的那天开始,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如何解救你、过问你的生死……我只关心、爱惜自己的性命……”

普楚张大口,似乎是很惊讶自己年轻的主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还没来得及安抚,燕寒又接道:

“我这么自私的人,为什么还要救?我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语毕,一行眼泪无声地滑落,瞧得普楚心酸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十天前,自己的主人不光失去了听觉,还遭遇了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

孔雀河地域一到晚间就有豺狼出没,而且这些野兽凶猛异常,又喜欢成群结队地外出觅食,一旦遇上猎物一定会折磨

得它至死方休。

而那天晚上,燕寒便是它们的猎物。

平常,豺狼不会攻击人类,但是已经入冬,羊只被圈养起来,它们很久都没有饱餐一顿了,此时的燕寒孤身一人,又

十分虚弱,无疑是个很好的目标——豺狼纷纷扑上围攻他,撕咬他……燕寒无力反抗也无法求助,就要葬身狼腹之际

,普楚带着附近的牧民即时赶到,趋走了群狼,把他救了下来。

到现在,普楚还记得当时惨烈血腥的一幕……燕寒不但被咬得遍体鳞伤,腹部还被撕开——索性众人来得及时,肠子

没被豺狼拖出来,不然到时就算救下也活不了了。

在牧民家调养数日,燕寒其他的外伤基本无碍,只是腹部的伤口始终愈合不了,普楚只能冒险带他去龙城寻找更高明

的大夫替他疗伤。

“不要管我了,普楚……我的伤不医也罢,你快回去……别让匈奴人再抓到你……”

听到燕寒这般道,普楚摇了摇头。

燕寒和单于大婚那天,普楚原本是要被血祭的,可他机灵,趁着大婚当日警戒松懈侥幸逃出生天。之后便离了龙城隐

姓埋名住在附近的牧民村落。后来得知燕寒大婚之后安然无恙,普楚心中一边替他高兴,一边找机会接近宫廷,想伺

机救燕寒出来。十天前,就是宫中的小仕女通风报信,告知他燕寒和那珈出了龙城往西去了……之后普楚见只有那珈

一人回城来,心知不妙,这才带人寻到孔雀河旁。

“殿下,您替普楚赎过身,普楚便是您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普楚绝对不会抛下您不管!”明知燕寒听不见,普楚还

是激动地说。而燕寒见自己劝不动他,只好闭上眼睛。

就算身上的伤治好了又怎样?这心上的伤……又有谁能医得?

·二

燕寒主仆穿越沙漠,来到龙城的时候,已近黄昏。

燕寒早已褪去阏氏的华服,换上了平民的粗麻衣裳,躺在板车上,由普楚牵引着马匹准备进入街市。

为了不让燕寒的身体受到颠簸,普楚事先就在板车上垫了厚厚的三层褥子,还将炉灰溶了涂在燕寒脸上,这样守城的

士兵便不会认出他来。

“我的弟弟染上恶疾,所以要进城医治。”

以这个理由,两人成功地混进了城内。

龙城不光是匈奴,更是整个西域最繁华的城市,即便到了日落时分,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躺在微微摇晃的板车上,燕寒正出神地打量着每一个从自己身旁走过的路人。

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一张淳朴而良善的面孔。

就在这时,燕寒忽然第一次觉得,匈奴人并没有他过去想象中那般凶恶——他们也是寻常百姓,除了种族的不同,和

天朝人、和楼兰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殿下,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大夫了,您别着急。”普楚这般安抚燕寒的时候,燕寒又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普楚在说什么,但他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原来走了一趟鬼门关,就是这种感觉啊。

“还好来得即时,再晚一天,你弟弟恐怕就没救啦!”

大夫查看了燕寒的伤势之后这样说,听得普楚后怕不已,之后大夫又提出要割掉燕寒腹部坏死的皮肉,缝合伤口,普

楚看了看燕寒羸弱娇小的身躯,不禁有些犹豫:

“大夫,能不能用其他的法子医治?我弟弟从小娇生惯养,受不了这种苦的。”

“普楚……”看得仆人焦急的神情,燕寒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便拉过他的手,道:“听大夫的吧。”

“殿……弟弟啊,真的会很疼啊。”普楚一边说,一边在燕寒手心上划字,燕寒不以为意地微笑,道:“放心吧,什

么样的疼我都能忍。”

大夫让燕寒服下麻沸散,让他躺平之后就开始在他的肚子上动刀——其间,燕寒果然很配合,安静地任由大夫动作。

一个时辰后,事毕。

燕寒出了一身的汗,一脸惨白,面无血色,纤细的指节松开,已经勒得发白了。

“呵,这孩子真硬气,其实吃了麻药还是会疼的,不少人疼得哭爹喊娘,他却乖乖地一声不吭。”

“殿……”普楚见状心疼地差点又要说漏嘴。燕寒想伸出胳膊拍拍他的肩膀,怎奈药性还没有过去,动弹不了,只得

轻轻道:“辛苦你了……”

听到燕寒到现在还说这种话,普楚再也忍不住,抓过他的手就开始呜咽起来。

他的王子不过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上天要让他吃那么多苦?

“普楚,别哭。”身为伤者,此时燕寒却开始安慰起仆人来,“我这样怪不得别人……都是我自作自受……”

十二月底,龙城飘起了雪。

据匈奴人说,龙城每年的冬天都很冷。到这个时候都会下雹子,砸死许多牛羊,压垮帐篷和房屋,但是今年却没有。

飘落的雪花都是六棱的,纯洁晶莹,好像天降的精灵。

“殿下,你这样会着凉的。”普楚在帐子里正把炭火弄烊,看到燕寒此时正蹲在帐门口看风雪。他大声唤道,可是燕

寒没有反应,普楚这才想起他的耳朵失聪,是听不见自己喊话的。普楚忙提了件氅子过去要把他裹了抱进来,燕寒却

拉着他,道:“普楚你看,多么好看的雪花。”天真的口吻,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下雪。

普楚心中酸楚,可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连连点头。

距燕寒的伤口缝合已经过了半月,他康复地很快,此时已经能正常下地走路,只是还得小心不能牵动伤处。普楚在城

外租了牧人的一间帐子,想等燕寒完全痊愈再带他离开。

只是之后他们能去哪里呢?普楚琢磨着……其实主仆二人若是能像现在这样,归隐在市井,过着小民一般平凡的日子

,也未尝不是一桩乐事。

“普楚。”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燕寒忽然唤了一声,普楚回过神,只见燕寒寒星般的眸子正深深望进自己眼里:

“等我伤好,你就离开吧。”

“殿下?”

“我在你身边只会拖累你……离开我,摆脱奴籍,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不!我不会丢下您不管!”普楚激动地说,燕寒却不理他自顾自道:“我已经想过了,不远的龟兹国有间相龙寺,

我可以到那里去。”

普楚一怔,燕寒却冲他微微一笑:“楼兰历代许多君王退位之后都出家做了僧侣,我只不过比他们早一点去修习佛法

,你不必觉得可惜。”

“可是殿下……”虽然燕寒这么说,普楚还是舍不得,他的主人不过才十五岁啊,风华正茂难道就要伴随青灯古佛度

过?

见燕寒的神情绝决,普楚也不好拒绝,只得叹了一口气,在燕寒的手心写道:我送您去。

·三

燃灯节,朝古道上风和雪。

风和雪,江山如旧,古道人绝。

十载短短分离别,与君犹对当时月。

当时月,与人离歌,照人泪别。

坐在马车的前辕,燕寒轻轻吟唱着旧时在天朝乐坊听过的小曲,当年听着这曲子并没有觉得有多新鲜,可是现在迎着

漫天飞雪,马车又行在荒芜的戈壁古道,心中盈满无限惆怅。

“殿下,我们离龟兹国还有很远呢,您先进入休息一下吧。”普楚摇了摇燕寒的肩膀,示意他进入,燕寒却摇了摇头

“我自小长在深宫,从来不知饥寒……”燕寒望了望普楚,笑道:“你这般照顾,日后我一个人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殿下……”普楚愣了一下,这才明白燕寒自从伤势稳定之后,一直要求自己教他洗衣、做饭的原因,原来他是准备

着将来自食其力。

可是好端端一个王子,怎么能让他做这等粗笨的活计?普楚不甘,再度执起燕寒的手,在他的手心画道:

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就算我不去相龙寺,我还能去哪里?”燕寒无奈地对着普楚苦笑——现在不光是楼兰,匈奴和天朝他同样去不得。

自己身无长技,流落市井能靠什么过活?想来也只有出家一途了。

眼看着燕寒昂起头对着飘雪的天际,冻得微红的脸上一片恬淡,普楚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人在前面!”

“快拦住他们!”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纷杂的马蹄响动与人声嘶喝,普楚警觉地回头张望,只见背后雪尘滚滚,一队匈奴轻骑从

后面追赶上来,他心中一沉,急忙把燕寒推到车蓬里——然后一甩缰绳,趋使着马匹急奔!

可是再怎么跑又如何跑得过匈奴士兵的骏马?不消半刻,后方的轻骑便以包抄之势围住了两人的马车,迫使它停在了

古道上。

“下来!”为首的武官这般吆喝,立即有人跳下马把普楚拖下来摁倒在地,然后又有人把燕寒从马车里拉出来,推到

武官面前。

“嗯……”武官从怀中摸出一副小像对着燕寒打量一番,“就是他了,带回去!”

“你们想对他干什么?!”听到他这么说,普楚忍不住大叫,拼命地想挣扎起身,可是被几个士卒压制着,根本动弹

不得。

燕寒见状,知道自己仍旧脱不了最后被押回龙城的命运,他也不反抗,只是对着那武官道:

“我跟你们回去,你们放过他吧。”

“可是……”武官本想拒绝燕寒,可是对着他那张虽然苍白幼秀却又透着无声威严的面孔,莫名地生出信服之感。

“好吧。”

诸人松开了普楚,由武官押着燕寒上了马匹,普楚还不甘心,燕寒劝道:

“别管我了,普楚……快点走吧。”

“可是殿下……”

“听我的话,会没事的。”燕寒笃定地说,抓住仆人的手晃了两下……温暖的触感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教普楚慢

慢平静下来。

轻骑队出发了,普楚站定在古道上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埃也全部消失在视野里。

·四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镇国将军的营帐中,身披白色裘衣,负身而立的男人这般问。他的声音很冷,透骨的冷,恐怕每个听到的人都会情不

自禁打上一个寒战。

可是燕寒什么都听不到,他的世界万籁俱寂。

“怎么不回答?你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巴图达赖回过身,看到燕寒茫然的表情。

“你以为装傻就能解决一切吗?”巴图达赖的音调变得更沉、更森冷,他朝燕寒逼近一步,燕寒这回却没有躲避,他

坦然地面对巴图达赖的审视。

盯着燕寒看了良久,巴图达赖眉头微蹙,招呼下人拿来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道:

“就算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会在乎。但我还是要把你接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巴图达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燕寒看着他的口型大抵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又看了看那个古怪的木盒,摇了摇头。

“给他。”巴图达赖命道,下人把盒子递给了燕寒,又径自退离。

燕寒掂了一下,盒子沉沉的,有几分重量。他心中疑惑,抬起头看那冷酷的男人,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它。

木盒的屉子一开,燕寒大惊失色,吓得手一抖,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并掉到了地上。

“咕碌碌……”

东西滚了出来: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你认识他吗?”巴图达赖还是不动声色地问,燕寒却已经无法再从容下去——虽然这人头肿胀,面目扭曲,可他还

是认得出来:

这是天朝的细作!那个曾经把毒药“黄泉”交予他的人!

“我明查暗访了很久,才抓到这个天朝人。”巴图达赖平静地说:“他告诉我,他曾亲手把毒药交给你。”

燕寒眼前一阵眩晕,他闭上眼睛不看人头,也不看巴图达赖翕张的嘴——不过即使这样,燕寒还是清楚地知道巴图达

赖会说什么:他已经认定是自己下毒谋害了牧仁,他把自己找来不是为了确认什么,而是为了定自己的“罪”!

“你承认吗?就是你杀了牧仁!”说到这里,巴图达赖忽然拔高了声音,燕寒听不到他的怒吼,却仍能感受到他的怒

气——他昂起头,看到巴图达赖正以盛怒之态面对自己,心脏一沉,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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