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许会引起一场风波。“
“可能吧。不过他们会老实的。“公爵对我的担心满不在乎,”我想他们也愿意不张扬的找到凶手。”
但我还是有心忡忡:“您就这么自信吗?可我觉得沃伦先生说的也有道理,报警比较有用。”
“我说过还不到时候。”公爵推翻了我的提议,“你在害怕什么,让?”
神甫温和地看着我,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进我心里:“蓬洛纳先生,您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他真是一个细心的人!我迟疑地开了口:“……算是吧……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们……”
我简略地复述了我在甬道里听到的那番争吵,公爵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而神甫却神色严峻地看着我。
“太好了,蓬洛纳先生。真感谢您能把这些讲出来。大人——”他转向公爵,“——或许这对您有帮助。”
我想我的话让主人意识到什么,他突然烦躁地用手爬过那头灿烂的金发:“是的,当然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现在
我只想静一静!”他嚯地站起来,“我得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想想该怎么办!”
可是接下来整整一天里这位主人却再没有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整个城堡里安静得吓人,连沃伦先生和伯恩斯坦小姐都
没有再露面。
我在百无聊赖中决定和神甫到阿尔梅特村走一走,并且在他那种着白色杜鹃的临时住处里吃了一顿极具英国乡村特色
的午饭。天气变得阴沉沉的,我们坐在篱笆下聊天儿,喝下午茶。我惊讶地发现慑服具有非常广博的知识:他跟我谈
路德教派的怪癖,也谈雨果笔下的克洛德·孚罗洛有多么可怜;他知道英国哪儿能吃到最美味的鳕鱼,也懂怎么品尝
匈牙利的托考伊葡萄酒。他清越的声音始终那么斯文,举手投足之间显得优雅又有教养,这让我不能不感到好奇:他
在当神甫以前一定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或许还出身于贵族家庭。所以我忍不住又对他为什么从事传教神甫这一艰苦的
职业产生了疑问。
“以为我觉得传播上帝的福音是基督徒神圣的使命。”他面带微笑地回答我,然后站起来,“蓬洛纳先生,您不是想
去看看夫人吗?”
他不愿意和我谈这个问题!我知道自己或许不小心触犯了别人的禁忌,顿时感到很抱歉。于是一个独自走向墓园。
玛丽崭新的墓碑特别显眼,我在她身边坐下来悄悄和她说话。徐徐微风让我能平静地面对她,我告诉她我想她,告诉
她昨天那件可怕的命案,告诉她她的哥哥遇到了大麻烦……
静谧的墓园里回荡着樟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我的低语,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就坐在巴黎郊外的那幢小房子里,而玛丽就
靠在我身旁,金色的脑袋放在我的膝盖上。
我在墓园里一直待到太阳偏西,向玛丽保证明天一定再来看她,然后与神甫告别。虽然他极力挽留我,但我还是决定
回城堡去吃晚饭;一天过去了,那里的人或许能稍微振作点儿。
但等我回去才知道自己过于乐观了。
因为当我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餐桌旁也仅仅多了公爵一个人而已。
“请坐啊,让。”他倒若无其事地招呼我,看上去和我初见他时没什么两样。
“您气色真好。”我还是在他左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为什么没有看到其他人?”
“他们胃口不好,所以我们应该为自己健康的身体干一杯。”
两个人吃饭总比一个人好,我这次有一顿相对愉快的晚餐。然后我们避重就轻地聊了一会儿,各自回房间。我不知道
公爵是不是有意淡化了我的不安情绪,但当我结束这平平安安的一天爬上床之后,突然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一天什么事也没有。沃伦先生和伯恩斯坦小姐的争吵没让我太担心,希埃娜男爵夫人也安静地待在自
己房间里,等公爵解决了那件伤脑筋的事,我就可以顺利地离开这里。
但几个小时后我知道自己错了。
凌晨时分,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拧亮煤气灯,发现座钟的时针还指着“6”的位置。我打开门就看见哈
丁太太惊惶失措的样子,她胖胖的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汗珠,双手按着前胸直喘气:“蓬……蓬洛纳先生,大人要您去
……花园西侧!太可怕了……希埃娜男爵夫人……死了!”
是谁告诉我,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是最平静的:
哈丁太太带来的消息彻底颠覆了我苟且偷安的幻想。我呆若木鸡地愣在门口,一时竟没做出反应,直到她再次催促我
,才慌乱地换上衬衫和长裤,跟着她出了门。
我们从主楼的后面下去,沿着碎石小路走进花园。
暗红的曙光出现在东方的天际,在还不算明亮的光线中,我远远地看见几个人影簇拥在西侧的那块空地上。
“大人,大人,蓬洛纳先生来了。”
哈丁太太把我领过去,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空地中央,横躺着希埃娜男爵夫人的尸体。她漂亮的头颅血肉模糊,黑色的长发散在污血中,红色的塔夫绸长裙像
可怕的罂粟,盛开在青白色的肢体上,整个身子因为骨折的关系,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我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浓重的血腥味儿一阵阵扑鼻而来,难受极了。
公爵就站在我身旁,也是草草地穿着衬衫和长裤,金发很凌乱,他脸上的表情倒恐怖得像杀了一个人似的;而沃伦先
生裹着睡衣,躲得远远的,捂着嘴,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然后就是麦克韦伯管家和两个男仆,他们提着马灯站在尸
体旁边。
“让,很抱歉打搅你的美梦。”公爵冲我点头致意,“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太可怕了!”我盯着眼前的惨状,“怎么会这样?”
“是今天早上打扫花园的人发现的。”公爵指了指最左边的那个年轻男仆,“让他告诉你情况吧。”
“是我,老爷。”他走出来向我鞠了个躬,“今天一早——大约是快到六点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来干活儿,刚走
进花园就觉得不对劲儿,因为晨风里夹着一股血腥味儿。我朝这边走过来,发现地上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再仔细一看
,上帝啊,我吓得哇哇大叫,赶紧去找麦克韦伯先生……”
“然后我报告了公爵大人。”管家补充了一句。
我在尸体旁边蹲下来,伸手按按她脖子和手臂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了,可能死了4、5个小时。”
“那就是说是在凌晨1、2点钟的时候发生的。”公爵看着我的举动,突然问到,“她是摔死的,对吗?”
“看上去是这样。”
“但是——”他抬头向上望去,“这怎么可能?”
我顺着他的视线打量着空地上方足有九十多英尺高的塔楼,明白了他的意思:男爵夫人这么晚跑到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
我仔细端详着尸体那奇怪的姿势:她是背部着地,后脑头骨陷了一个大洞,脑袋歪向旁边,颈椎骨也折断了,一些头
发蒙在脸上,只露出那双惊恐的,暴出来的双眼,纤细的双手摊在身体两旁,左手僵直,右手却紧握成拳头。
我心中一动,用力扳开她的右手,指骨发出喀嚓的一声轻响。
冰凉的,青白色的手心里是一条显眼的流苏,颜色碧绿,漂亮又可爱,银色的小金属扣上方,有一截断了的钩子。
“大人,”我的声音有点颤抖,“您最好过来一下。”
公爵露出怪异的表情,走到我身边。我拿起那条流苏递给他:“希埃娜男爵夫人……可能是被人推下来的。”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倒吸气的声音,接着陷入一片死寂。
公爵恶狠狠地盯着我,几乎是从牙缝里问出了一个“为什么”。
“因为她的姿势表明她绝对不是自己跳的。”我尽量忽略他的表情,“而且……”
“说呀!”
“而且……她手上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从那个人身上拽下来的!”
“别开玩笑了!”沃伦先生突然叫起来,“你胡说什么?难道你想告诉我们她也是被谋杀的?你又怎么知道她是被推
下来的,那该死的流苏能说明什么?”
“如果男爵夫人是自己跳楼的,应该脸朝下;看得出这流苏的钩子也是被扯断的,而且她手上的东西我见过!”
沃伦先生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他没再开口,只是捏紧了拳头。
“够了,让,别再说了!”公爵出来打圆场,吩咐哈丁太太送沃伦先生回房间去,“您的神色让我担心。”他对他说
,“也许您该喝点威士忌。”
沃伦先生接受了公爵的好意,临走前却阴沉地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转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
眼神让我身上发冷。
公爵打发一个男仆去通知神甫,随后从麦克韦伯先生手里接过马灯,仔细地看着手中的流苏。
我看着他脸上轮廓的阴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开始为自己刚才那番卤莽的话后悔:我真不该脱口而出,也许我毛
毛躁躁的“推论”已经激怒了沃伦先生,他很不喜欢我;那么公爵是否相信呢?可我知道自己没错,男爵夫人的死一
定不简单!
公爵从流苏上移开视线,把马灯举得更高。他打量着自己情人的尸体,像在看一副不怎么满意的油画,没有悲伤,没
有惋惜,甚至连目光的闪烁都没有。
“冷血动物”。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沃伦先生的评价,或许他说的倒是实话;正像这座城堡一样,它主人的心也是花岗岩做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公爵却举着马灯走到离尸体不远的一丛花木旁边,弯腰拾起了什么。我连忙跟过去,诧异地
叫到:“玫瑰花瓣儿!“
真的是玫瑰花瓣儿,鲜血一般红艳,润润的,还没有一点儿枯萎的痕迹。
“但这里好象没有玫瑰花呀!”我看看四周,只发现一些无花植物和百合。
公爵异常沉默地把那两片花瓣儿放进口袋,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吩咐管家:天亮后让所以的佣人到大厅离集合,然后
指指躺在地上的女人:“把男爵夫人的遗体盖好,抬到礼拜堂去!”
最后他示意我跟着他离开这个地方,再没有回头看看他可怜的情人。
书房里的灯拧亮了,公爵却坐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把两条长腿搁在矮脚凳上,随意地对我一挥手:“请坐,不要客气
。我们得等等神甫。你要咖啡吗?”
“好啊,不加糖的。”
他摇摇铜铃,一个女仆端着托盘走进来,把热乎乎的咖啡放在我们面前。
“只要我需要,什么都可以事先准备好。”他端起精致的瓷杯,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紫罗兰
般的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亮,让我想起了美丽又危险的印度猎豹。
“告诉我吧?”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我的缄默。
“……您是指……那条流苏?”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不经考虑地说出“我认得”三个字……如果我错了,如果真的不能说明什么……
“你在犹豫?”他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其实我只看过一眼,”我躲避着他探究的眼神,“那个……为什么没看到伯恩斯坦小姐?”
“这种事她看了会昏倒的,我让她留在房间里了。”
“您昨天见过她吗?”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条流苏……是她的!”
空气的流动仿佛都停止了,我像等待判决一样等着公爵的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叹息:“证
据呢?我讨厌空口无凭的指控。”
“记得吗?昨天我告诉您我看到沃伦先生和伯恩斯坦小姐在争吵。当他们离开后,我偷偷伸出头,看见伯恩斯坦小姐
的肩上披一条碧绿的披肩,而上面的流苏和这条一模一样。”
“你没记错?”
“才隔了一天,我没那么快忘掉。”
公爵用手摩挲着下巴,像是在猜度我话里的真实性:“那么……是她杀了男爵夫人?”
“这个……恐怕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一条流苏确实无法证明什么,没有人在现场见过她,也没有其他证据……更何况
找不到动机……”
“你错了!”公爵有些尖刻地笑了,“少一个情人就多一份金钱与宠爱,这可以成为动机。”
“不、不会!”我尴尬地低下头,“其实伯恩斯坦小姐不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
“是‘不是’,还是‘不像’。让,你对她了解多少?”公爵再次讥笑我的天真,“或许我们还可以把贝瑞夫人的死
也联系起来考虑一下。”
我没有开口,但心底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很重要,可突然想不起来了。
公爵疲倦地发出一声长叹:“一个接一个的死亡,难道我这儿真的被诅咒了吗?”
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同情他,我隐隐约约藏着这样的念头:我可怜那两个无辜的女人,同时也认为这是对公爵放荡生活
的惩罚。
“你在想什么,让?”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把脸移到灯光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垂下的几缕金发——美得耀
眼。
“你是不是在想:真是报应啊,骄傲的公爵大人周旋于这么多女人中间,反复地玩弄感情,现在终于惹出事来了!上
帝真是公正!”
天哪!我幼稚的想法可一点儿也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啊!
“但是,让,”他下一句话又立刻表明他确实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羞
愧!”
我忍不住讥讽到:“我明白,大人。或许男爵夫人的死对您来说和打碎一个中国花瓶没什么区别,我猜您现在担心的
是大家会怎么看这一地的碎片。”
他用右手支着头,开心得像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伶牙俐齿的家伙,玛丽怎么会认为你木讷而不善言辞呢?”
我没说话,公爵又把脸藏入了阴影中。“你没有真正走进英国,你不懂,让,你不懂。大不列颠群岛到处都是冰冷的
、潮湿的雾气,就像块裹尸布。在二十九年里,唯一能让我感到温暖的就是壁炉和女人的身体。”
他的语气是那么自然,但我却奇怪地感到里面有苦涩的味道……
“我很遗憾,您一定没有真正爱上过什么人吧?”他是无法体会我有了玛丽之后那种甜蜜的满足,那种从心底溢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