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等闲
等闲  发于:2011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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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出羞愧的表情,低下头,他的腿真漂亮,笔直而修长,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平滑的肌肉蓄势待发。只是雪

白的运动鞋上,哪有半个脚印?

他身边的人笑起来:「好了,石斌,同学已经道歉了,你也不要得理不饶人。」

「以后长点儿眼。」

他推了我一把,昂首而去。

我憋着笑拍身上的土,不知怎的,心情一扫长时间的阴影,变得愉快而自得。

「顾瞻林,快来,跨栏点名了。」体育委员在跑道上招手。

肖畅在体育方面可谓十项全能,我的跨栏动作是他一对一教学,非常标准,而短跑是我的长项,预赛轻松通过。

决赛时运动会已近尾声,很多人围过来看,我有些不自在,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地系鞋带。

「石斌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你怎么得罪他了?」

是刚才石斌身边的人,在我左侧压腿,他没有石斌逼人的英俊,却给人舒服的感觉。

我惊讶地睁大眼:「谁是石斌?」

他的眼睛睁得比我还大,我腼腆地转来脸,语气困惑:「我不记得有得罪人啊。」

他突然暴笑不止,比赛因此延误了五分钟,他笑完了对我说:「我叫范绰。」

我点点头,听说过,他和石斌一文一理,同样是学校的寄予厚望的学生。

「预备——」

 

我站在跑道上,注视着前面一个一个障碍,眼前掠过肖畅奔跑的英姿,周围的声音从耳边隐去,头脑一片空明。

等我重新有了意识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有人欢呼,有人拉住我祝贺,我都懵懵懂懂。

范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跑得不错,还真看不出来。」

我愣愣地问:「比完了?我第几?」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后来知道我和范绰并列第一。

从那天起,虽然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理人,脑子偶尔短路,不时撒点小谎,不知为什么人缘却好起来。

运动会结束后我才发现自行车钥匙不见了,通常放在衣服口袋里的,可是翻遍了都找不到,我在今天去过的地方

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怎么办,我可没这力气把它扛走。

「怎么了?」

磁性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我忙让开一步,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钥匙丢了?」

「笨,找过了吗?」他又走近两步。

「找了,没有。」

该死,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帅啊,即使是一身汗臭,也不令人讨厌,我又退了一步,手心开始出汗。

「躲什么躲,」他瞪了我一眼,突然咧嘴一笑:「我帮你。」

说着捡起半块砖头,三下两下就把我的车锁砸烂。

才买了半年的新车啊,我心疼不已,他把砖头一扔:「傻站着干嘛,拿张纸给我擦手。」

我在书包里摸索,手指触到了一个金属片,正是遍寻不着的钥匙,对了,换运动服时把它放书包里了。

「费劲。」

他一把拽过我,脏手摸上我雪白的衬衣,温热的手来回一蹭,我颤栗了一下,他恶劣地在我腰上掐了一把:「帮

了你大忙,不谢我啊。」

「谢谢。」我从善如流。

「你还真是怪。」似乎是责备,又像是自言自语,浓黑的眼睛看我一会儿,突然问:

「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一惊,就是那句话导致我的后腰淤青了好几天,生平第一次挨打,记忆犹新。

「那个……我也不能确定……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期期艾艾,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不确定?」他眯起眼,声音危险:「你敢骗我?」

我反射性地说:「没有,我从不骗人。」老天对我真好,说了这么多次谎话,一次也没咬到舌头。

「那好,我允许你喜欢我。」他施恩似地抬起下巴:「好好表现吧。」

我傻了:「什么表现?」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管好你的眼睛,不要随便盯着别人看,还有,不要和范绰说话。」

他趾高气扬地走了,剩下我呆若木鸡。

在路边配锁的时候我指着太阳落山的方向问:「这边是东吧。」

修车师傅怪异的看了我一眼:「你真当太阳能从西边出来啊。」

 

很久以后石斌曾经追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我笑而不答,于是他自动理解为一见钟情,得意又怜悯地抱住

我:「被我拒绝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我点头称是,这可不是撒谎,他那一脚的确很疼。

※※※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想着石斌回家后发现人不见时的表情,尽管知道是他的可能性不大,心跳还是快了一拍。

「哪位?」

「什么哪位?你哥我,你小子死哪儿去了,毕了业两个月不见人,手机不是占线就是关机。今儿可逮着你了,快

点过来。」

 

是张钺,正值他高考前夕张叔叔去世,为了还张叔叔看病欠的债,他放弃念书开始打工,现在自己开了一个小饭

馆,生意倒也红火,我没事的时候经常去帮忙。

「哥,改天行吗?我还得找工作。」

要是去投靠他,以石斌的火爆脾气,恐怕会给他添麻烦。这些年,在我有意隐瞒下,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

「你找抽啊,我找你还敢不来,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来,得后悔一辈子。快点儿,半小时之内要是不到的话,

就别认哥。」

「可是我——」

那边已经挂断电话,我无奈地摇头,一个个都是急性子,也不想想现在塞车多厉害。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十分钟。

「你小子也太能磨蹭了,」张钺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就往里拽:「快来,有人要见你。」

「哥,你轻点。」

他拽的正是早晨被石斌拧过的胳膊,我疼得直抽气,哪里顾得上看人,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小钺,我临走的时候叫你照顾小弟,你就这么照顾?」

我一下子愣住,张钺把我往前一推:「他是典型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肖哥,别看他在你面前一副老实样的,这

小子满肚子坏水。」

「我知道。」

肖畅笑了,紧紧抱了我一下:「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怎么可能?」我夸张地叫,推开他,两步冲到镜子前:「我三岁时就是这副样子吗?」

「我就说他坏,」张钺大笑:「我记得你三岁时还尿炕呢,现在怎么样?」

我反唇相讥,一桩桩一件件把他小时候的糗事抖出来,心跳却如擂鼓,眼神飘浮,有意无意地绕开另一个人。

十年前我离开北京,他没有送,五年前他出国,我也没去送,什么都没说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暧昧着,肖哥,

你说我聪明,我却看不透你的心。

我们到张钺的饭馆,吃饭、喝酒、唱歌、讲荤段子,午饭一直吃成晚饭,每个人都放开,也很尽兴。

张钺舌头都大了,东倒西歪,傻笑着叫哥们儿,我悄悄看表,肖畅拉住他:「小钺,我得走了,小弟,你呢?」

我点头:「走了。」

我们合力把张钺弄回家,我打电话把他女朋友叫来,走到巷口深吸了口气,敲了敲晕忽忽的头,才有了些许的真

实感。

肖畅揽住我的肩:「没事吧?」

「没事。」

我有些紧张地快走两步,其实前些日子还听别人说起他,说他在国外赚了些钱,准备回国发展,我不以为意,没

想到真的回来了。

「我的车在那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肖……哥,你也喝了不少,别开车了。」

他眼神一闪,爽朗地笑:「你不相信我的酒量还是车技?走吧。」

他拉住我的手带我上车。

「小钺说你租房子住,我刚买了房子,你不如住过来,也省了租金。」

「可是我预交了半年的钱,说好不退的。」

「我退给你,你这么懒,又没工作,我怕你三餐不济。」

我沉默了,五年,不,十年的间隔啊,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为什么他能说的如此轻松?是因为真的云淡风

清了吗?

 

也许那份感情年少轻狂的成分居多,以至离开了也没有太多的伤心,更谈不上什么生死相许,甚至渐渐记不起他

的面容,我以为已经忘怀,却在每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心头涌上淡淡的惆怅,我把这份惆怅归结为初恋的无疾而终

,什么也不能代表。

 

高一毕业的时候,石斌不负众望,以市内六区总分第一的成绩被清华录取,而范绰考上了北大,他们两家是邻居

,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比了一辈子,相互不服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也是,为两个学校哪个更好争论不休,

范绰问我:「小林,你想考哪个?」

我摇头:「我哪个也考不上。」

石斌骂我没志气,非要我选。

在那之前刚刚听说肖畅被保送进了北大,我就说北大吧,北大的文化气息比较浓。

范绰高兴地说请我吃饭,石斌黑着脸把我拽走。那天他的父母出差在外,我没有回家。

 

鬼使神差,我和他做到了和肖畅也没做的最后一步,都是第一次,我疼得要死,他狼狈万分,几乎可以用惨烈来

形容,终于完事后他替我擦汗,说:「我以后会好好待你。」

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也要痛痛快快地告诉我,不要避而不见。」

他急了:「说什么呢你,妈的,我看你是欠操,刚才疼的不够是不是?」

 

他没有忘记我说北大好的事,那个暑假,天天督促我念书,逼我报考清华,老妈乐得省心,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

的,老爸万分遗憾那个豪爽的孩子不是他的儿子。

母亲的家乡是杭州,我却在北方长大,很少回去,心之向往的是西湖畔的浙大。

我的高考成绩上清华有点玄,上浙大还是可以的,但是才提起就被石斌否决,连志愿都是他替我报的,于是上了

北航。

 

三年后又回到北京,感慨还是有的,大多不痛不痒。我从来没有刻意打听肖畅,但是他的情况还是从各种管道传

进我的耳朵,包括他的父亲在军界如何平步青云,女朋友又如何才貌双全,准岳父也是政界要人,他前程似锦,

面前的金光大道直上青天。

 

那时候石斌开始炒股,他抓住了股市从三百点飙升到一千五百的机会,赚了些钱,也更加沉迷其中,我的时间反

而充裕了,根深蒂固的寂寞又开始侵袭我。

其实我并没有刻意躲着肖畅,甚至经常被范绰拉去北大吃饭,可能没有缘分吧,一年多的时间连偶遇都没有。

嘟嘟——

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在身后鸣响,我猛然惊醒:「肖哥,怎么不走?」

他笑了:「你没告诉我地址啊。」

暗夜的路灯下,他的眼睛像深深的谭水,我悄悄躲开,报上地址,他发动汽车。

「那里的房子很贵,租金一个月有多少?」

「其实我是替别人看房子,他只是象征性的收一些。」

「你还是喜欢发呆,在想什么?」

「发呆嘛,当然是什么也不想,脑子一片空白。」打了个酒咯,我闭上眼:「喝多了,肖哥,到了叫我。」

当年如果一直那样下去也很好,最熟悉的陌生人,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大二下学期,却听到了石破天惊的消息。

 

他叱咤风云的父亲出事了,官场翻了船,就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何况肖叔叔摊上的是差点掉脑袋的大事。有人幸

灾乐祸,有人感慨万千,当大官有什么好,成功了固然鸡犬升天,失败了连要饭的都不如,啧啧,还要拖累老婆

孩子。

 

他从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一下子变成千夫所指,身边围绕的人争相散去,女朋友也和他撇清了关系。从小就一帆

风顺,已经习惯被人包围和崇拜的肖哥啊,短短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他尝尽人情冷暖。

 

我觉得我的天也塌了,不顾一切冲进北大,可是学校太大,又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没有找人询问,只是在校园里

漫无目的地走,几乎走遍了北大的每一角落,终于在傍晚找到了他,在他心爱的足球场上。

将近五年没见,回忆里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还担心纵使相见应不识,可是远远的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在射门,一遍一遍地捡球,一遍一遍地射门。

空旷的球场上,桔红色的夕阳下,迎着风、留着汗奔跑的挺拔身影就这样刻在我的脑子里,以后每次想起他脑子

里就自动重播这一幕。

 

我抱着膝盖坐在看台的石阶上,眼泪默默地流,我从小不爱哭,老爸说我就这一点象个男子汉。记忆里,这是我

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是当初离开北京那天。

一直到整个球场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慢慢走过来,没有惊讶,没有生疏,没有痛苦,像以前一样微笑着揉揉我

的头:「来找我吗?」

「我来看同学,一会儿就走。」我又反射性地撒谎。

「看过了吗?」

「还没,我走了。」

我几乎落荒而逃,跑出几步,又情不自禁地回头,他坐在我刚才坐的位置,冲我摆了摆手:「去吧。」

夕阳西下,他的脸被着光看不清表情。

我又走了回来:「请我吃顿饭好吗?身上没带钱。」

吃饭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倾听,我很快也无话可说,那次见面就这样草草结束,然后又一个五年

我不是个干脆的人,有些事说不出口,有些话问不出口,却又不能全忘记,也许这才是一切症结所在。

「到了,肖哥,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了,社区管的严,外面的车进去要换证。」

「真的没事儿?你今天也喝了不少。」说着,他笑了:「我都不知道你的酒量这么好。」

十年啊,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我微笑着告辞,好像还说了两句今天很高兴之类的话,等他的车一走,就蹲在路边大吐特吐。的确喝的有些多,

我一喝酒就会晕车,醉酒不怕,晕车却很难受,所以尽管酒量不错,却轻易不敢喝。

吐完之后觉得好受了些,看看表,很晚了,不知道哪家旅馆会收留醉酒的客人,实在不行就到火车站候车室里呆

一晚上。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个阴森的声音:「你想去哪儿?」

我踉跄了一下,靠着树傻笑:「呵呵,你回来了,好早。」这个时间对一般人算晚,对他来说却算早了。

他怒不可遏,眼睛里却有着未褪干净的焦虑和逐渐清晰的放心。

我笑不可抑,醉态可鞠:「石斌,我没弄坏……你的门锁哦。」

 

他黑着脸,连骂人都省了,趔着我的胳膊把我拖了回去,真的是拖,社区的警卫想帮忙也被他拒绝了。明天会不

会有凶杀现场啊,那个警卫惶恐的脸上分明这样写着。

 

进了门他一松手,我就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看着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帅啊,我的

石斌,生气的时候就像天神一样,呵呵。

「你在等我,是不是……不放心,所以早早回来……等我……」

他的脸色从黑到红,从红到黑,变了几变,狠狠把我揪起来:「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我憨憨地问,凌乱地翻着口袋,倒出一堆零钱:「哈哈,我搭车……好像……没给人钱。」

「你当我是傻子啊,妈的,你——」他气急了,大力摇晃我:「给我说实话!」

我醉酒,晕车,胃里翻江倒海,被他这样拖来拖去,摇来摇去,恶——

「你敢吐到我身上试试?」

他说的凶恶,却还是停下手,我伸臂攀住他:「石斌……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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