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上——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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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层层布置,自然是为了防止试题泄漏。

但是这些布置,虽然麻烦,却也并非难事。难的是,身边这个人,就是此次权争的对手!

四王爷和十七王爷对视一眼,笑得莫测高深。

此时离秋试,尚有十日。

“十七。”

“四哥有话要与我说?”

四王爷微微一笑:“不,十七有话要和为兄说么?”

十七王爷眨巴了两下眼。

“没有?没有就不要再跟着为兄了。”四王爷拍拍十七王爷,“十七啊,你的嗜好为兄知道,不过……”沉痛地,“我们是不可能的!”

此时离秋试,尚有七日。

“区区不要!”

“季先生……”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好歹吃一口吧……”

“不要!”季慕之泪眼朦胧,“区区在山上吃了七年青菜豆腐,为什么回到京城还要吃这些东西?”

四王爷好言劝道:“贡院的厨子当然比不得宫里的,非常时候,季先生就忍耐一刻吧……”

十七王爷一拍手道:“对了,昨日在院子里散步,刚好打下一只鸟,要是季先生不嫌弃,褪了毛烤来给先生吃。只是这鸟当真希奇,居然是塞外用来侦察传讯的海东青。”说完,转向四王爷微微一笑。

四王爷眉梢一动,淡淡道:“这么说来,今早我也不小心踩到一条蛇,要是有谁会料理,正好也用来给季先生补身。蛇是平常蛇,有趣的是居然能听音辨位,肚子里还藏着东西。”

“世上居然有如此奇事?”十七王爷张大眼,一边感叹,一边拾了根筷子,随手拨弄,筷子忽的长出一截,露出一个小槽。

四王爷指尖微动,十七王爷手中的筷子立刻断成两截。四王爷微微笑着,取了垫在食盒里的丝绢,内力一吐,薄如蝉翼的丝绢居然分成两层,掉出中间一张透明绢纸。

夏清源望着他俩你来我往,拿着自己的碗拣了几样小菜,懒懒起身,用脚不知在什么地方一踢,四条桌腿齐齐折断,一桌菜尘归尘土归土。

“你们不想吃饭,也不要打搅了下官吃饭。”

夏清源抱着自己的碗,不理会满室哀号,回屋去了。

此时离秋试,尚有五日。

“噌!”

“铛!”

剑偶一相接,随即分开。

季慕之摇着合香扇笑眯眯地凑到夏清源耳边:“他们打了多久了?”

“七个半时辰。”

季慕之啧啧叹道:“大半天的功夫。”眉眼一弯,“你看谁会赢?”

“不知道。”夏清源唇角一勾,笑得阴恻恻,“不过我知道,四王爷这一招凤在九天,要刺十七王爷前胸,十七王爷就会走坤位,使回风舞雪反攻其背,四王爷会腾身而起,翻身由上而下使回天九剑,十七王爷只能向后急掠,四王爷会再提一口真气,使星光剑雨,十七王爷会回一招包罗万象,星光剑雨二十三朵剑花成一道剑气,遇上包罗万象,剑气东折,于是……”

话音将落未落,剑光一闪,擦着季慕之鬓发而过,“轰隆”一声,院门上写着“内棘闱”三个镏金大字的牌匾咣当掉了下来。

夏清源两手合十:“功德圆满阿弥陀佛。”

此时离秋试,尚有三日。

白宣纸、徽州墨。

花枝招展的季慕之拎着合香扇站在桌前,一双凤目在两位王爷中间来回打量。

“小紫禁。”

“不好不好。”

“金玉城。”

“俗气俗气。”

“流华院。”

“酸腐酸腐。”

名字起了一个又一个,写废的宣纸转眼堆成一小摞。

季慕之撅着嘴,打开合香扇摇了两摇:“不成不成。这里住了两个王爷两个重臣,怎么也得起个好名字。”

夏清源路过,望了一眼,拿起笔来刷刷刷写了几个字,挂上,又扯过一张,写好,挂到边上。

三个人走过来一齐望去,门上的,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内院。门边还有四个字:闲人勿进。

此时离秋试,尚有一日。

初秋夜,天高月明,风淡云轻。

季慕之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左手一只琉璃杯,右手一壶琼瑶,正喝得有滋有味。

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近,望着桌上另一只白玉杯,问道:“季先生在等人?”

季慕之右手支颐,在月光下微微地一抬眼,眸中流光溢彩,半嗔半怒道:“还不是在等你这个冤家。”

白衣人生生打了个踉跄,脸上现出苦笑:“先生。”

季慕之掩唇一笑,道:“十七韬光养晦,七年来,年年科举都控于你手。区区将帝子困于贡院,似乎是两不相帮,其实却是对你不利。你来找区区讨说法了?”

四王爷在他对面坐下,执起琼瑶。他的动作若行云流水。

季慕之等他开口。

四王爷撩满了酒杯,不见一丝烦闷,不见一丝不满,更不见一丝焦急,就像闲话家常一般慢慢开口,说的却是毫无相关的事情。

“天子堂前颠倒相,笑语盈盈动晴光。罗袖轻轻战千里,月魄花魂紫薇郎。世人都知道此诗,却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首诗是两个人,前一句说的是你,后一句说的是文宰。”

季慕之的眼睫微微一颤。

四王爷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白玉杯里潋滟的酒面上,嘴唇无情地动着:“你爱过他。”

庄馨皇后说过,季慕之是一个传说。

见过他的人,听说过他的人,认识他的人,总会在恍惚之间冷不丁地想起那个身影,然后格外清晰的回忆起那两瓣薄唇勾勒出的盈盈笑意。

而想起季慕之的时候,人们总是无法克制地记起另外一个人,总是在季慕之身边的,清雅出尘,如同仙子的青衣青年。

只可惜季慕之逐渐长过而立之年,而那个人,却仍旧是青年,而且永远,停留在青年了。

文宰苏紫,逝于开永十五年冬,年二十九岁。

季慕之是传说,苏紫却是一个梦,一个断在二十九岁上的残梦。人人都喜欢谈论季慕之,却几乎没有人会提起苏紫。

不提起,便当他真的只是一个旖旎的美梦,梦醒不过可惜,不至于有那样明明得到过,却终于失去的,直入骨髓的疼痛。

季慕之妖冶的凤眸闭了闭,朱唇轻启,道:“你是要提醒我,苏紫一直是帮着你的。”

四王爷吐出一个字:“是。”

季慕之又道:“你是想说,苏紫帮你,他表弟夏清源也帮着你,所以区区即使不帮着你,也不该阻你。”

四王爷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是。”

季慕之忽然笑了。

那一双魅惑的凤眼忽而靠近,季慕之开心地道:“小四,小源儿恨我,你知不知道?他恨我,因为就连苏紫,也不信我爱他。”

一轮明月,在云层流动间忽明忽灭,季慕之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何要争天下?”

四王爷哑然失笑,眸却渐渐明亮,宛若燎原之火:“为何不争?学生有能力争,也有能力得到。”

季慕之慢慢吐字:“你不能。”

四王爷依然带笑,瞳孔却急剧收缩,目光如剑,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庶出?”

季慕之推开杯盏,眸中有点可惜,有点可叹:“人一旦过于执著,往往就看不清自己的内心。高处不胜寒……区区只担心,你得偿所愿之日,也是追悔莫及之时。”

第 9 章

四王爷顺着清幽的小道,走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他想着季慕之最后那句话,一时参不透里面的意思。

转了一个弯,前方自己的屋子居然亮着灯。他定了一定神,推开门,烛火下十七王爷歪在他床上睡觉。

四王爷淡淡一笑:“十七弟深夜不眠,来找愚兄谈天么?”

十七王爷伸了个懒腰,委屈道:“本来是要找源源的,他屋子里没人,只好到王兄这里来了。”

四王爷温和道:“你以为他到我这来了?”

“不是。”十七王爷嘿嘿一笑,“我以为他让王兄绊着季先生,自己去寻宝了。”

四王爷不赞同道:“贡院里就只有四书五经,能有什么宝?”

十七王爷眯着眼:“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四王爷坐到床边,伸手想拉十七起来。十七王爷赖着不动,翻了个身,低声笑道:“四书五经是书中圣品,不但有黄金屋颜如玉,还能玩大变活人……”他嘿嘿笑了一声,沉声道:“王兄,夏清源不但不在房内,也不在贡院之中。”

四王爷手一顿,良久慢慢道:“是么。”他轻轻笑了一笑,“十七,你猜错了。他去了哪里,我当真不知道。”

十七王爷怔了一怔,挑眉道:“十日来我和王兄煞费苦心,也没能和外界通一点消息,如今他轻轻巧巧就出了贡院,王兄一点都不好奇?”

他翻身而起,一双眸灼灼发亮,唇边浅笑道:“京兆尹上通天听,下达民意,他为官七年,通了多少关系,养了多少势力,王兄竟不闻不问。”他攀住四王爷的肩低声轻笑:“昔日长天秋水剑,游龙在海,凤凰于天。夏清源何许人物,你居然也放心。”

四王爷仍旧挂着平和笑容,反问道:“他不会叛我,我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十七王爷眉头皱了皱,忽而眉眼一弯,委屈道:“明日就是秋试,小弟忧心如焚,料想王兄也会见怜。王兄既然真的不知情,那也只得委屈王兄多睡上一阵,借小弟一时半刻空闲……”

四王爷心中警铃大作,刚要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脸色一沉:“十七,你……”

十七王爷一弹指灭了烛火,屋内顿时昏暗,只有一点月光洒在窗前。他伸手取了未尽的蜡烛,在手上把玩,开口道:“这东西原在夏清源房里燃着,刚刚害得我昏睡了三个时辰。”他挑眉一笑,“败在这么个东西手上,王兄也不必妄自菲薄。”

四王爷神思越来越迷离,居然开口调笑道:“十七这么一说,不是在为自己贴金么?”

十七王爷古怪地望了他一眼,踢开门走了出去。

四王爷心头一松,脸色愈加难看,人便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滴漏声声,夜色凉,夜更长。

四王爷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少年,那个人也是少年。

那个人在院子里舞剑,剑名秋水。

那个人在院子外弹琴,琴名长天。

长天秋水剑,傲绝昆仑颠。

自己倚门呆呆地望,痴痴地等,等到那少年收起了剑,抱起了琴,却是来跟自己告别。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乘云气,绝红尘……”

自己低声问:“绝红尘么?”

那少年昂首答道:“蛟龙归海,不信鬼神不信天;雄鹰振翅,不为仇雠不为恩!”

场景一跳,自己身在御花园里,四处张灯结彩,文武百官分坐两侧推杯换盏,皇上高坐在上座,攥着衣角和季慕之说话。苏紫陪在一边,慢慢地喝酒,忽然手一顿,微微地笑了。

侍卫的通报层层传来,声音在诺大的皇城中不断回响。

“报——夏清源回京——”

沸腾了。停了说话,丢了酒杯,镇西将军第一个冲了出去,紧接着是大司马、兵部礼部刑部三位侍郎……苏紫和季慕之一左一右扶起皇上,出了花园,上了皇城。

城门外那雪白一骑愈来愈近,终于在城门前一勒缰绳,马上少年仰起头来,月色中那面容精致绝伦,如梦如幻。

那少年灿然一笑,单手举起马上吊睛白虎,朗声道:“夏清源猎得天山雪虎,为吾皇祝寿!愿吾皇万寿无疆,愿我朝千秋永固!”

场景再变,仿佛正是冬日,大雪漫天。

自己赤着一双足站在雪地里,隐隐听见哀哭。放眼处,满城素缟,白幔蔽天。一队乡民慢慢走在街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报丧鼓。自己心里沉痛得很,跟在那些人后面走了几步,前方就是京师城墙,城门紧闭,城墙上插着一支白幡,在冷风里猎猎作响。

手臂忽然被谁扯住,那人惶惶然跪下:“王爷!文宰初逝,辽使来朝。文武大臣都在殿里商量对策,皇上到处在找您!”

是么?

文宰……

自己伸出手来,一朵雪花落在掌心,凉得心头一颤。

战千里的紫薇郎,从无败绩的紫薇郎……

耳边丧鼓声越来越响,哭声也越来越响,震天的哀声里,忽然似乎听到一声马嘶。自己倏然转回头,京师城门轰然打开。

马上的少年风尘仆仆,千里回朝。

“哭什么?!”

那少年喝问。

长街寂静,风越发凛冽,他秀气的眉一拧:“山河未破,家国犹在,做出这等姿态,让那辽使笑我朝无人么?”

他长袖一卷,扯过城墙白幡,一吐内力,三丈白幡寸寸断裂,化为粉尘。他狠狠掷了开去,“我朝不挂白幡,只挂战旗!”

日光映雪,天地莹白,他在马上有如神明。自己的心头忽然一松。

是了,还有他在。

还有他在。

四王爷蓦然睁开了眼,天光大亮。他愣愣地坐了一会,起身梳洗。

门外嘈杂,他才省起今日便是秋试,内院打开,主副考官要着朝服,策马过龙门,主持开闱。

他连忙着好了衣,对着铜镜看了看,镜中的人脸有些僵硬,他弯唇一笑,觉得好看了些,又是平常那个温文冷静的四王爷了,便起身打开了门。

阳光刺得他微微闭了闭眼,出了内院,牵了马,刚走近贡院龙门,只见聚拢了一大群人,季慕之、夏清源和十七王爷赵凤情都着了朝服,站在礼部一干官员中,正相互说些什么。

再走近些,才发现贡院门口跪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衣,笔直地跪在贡院门前,初秋的天气已有些凉,他额上却冒着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四王爷偏了一偏头,立刻有官员上来告诉他:“这人从昨儿晚上就跪在这里,说要见武相,怎么赶也赶不走。”

季慕之听见了,背挺得更加笔直一点,唇角微微笑着,轻声细语对那人道:“你有什么话要对区区说?”

那人浑身一颤,抬头巴巴地望了他一眼,干裂的唇张了张,一瞧见左右一干人等,立刻又闭了嘴,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

季慕之胸中愈发柔情万丈,走近了两步,用合香扇抬起那人下巴,温温柔柔地道:“你不用怕他们……”一凝神见那人虽然脸色奇差,却也生得眉清目秀,话锋一转,笑眯眯地低语,“不过他们确实生得粗陋可鄙,怕也是应该的。不如到区区房里,咱们慢慢说话?”

身后众人齐齐抽搐了一下,向四面八方偏过脸,装作听不见。

那人懵懂地眨了眨眼,别扭地动了动,慢慢小声说道:“我……小人……”一张脸慢慢地红了,嘴唇也有些干,他伸出舌舔了舔,“小人姓周,叫……叫全忠……是这届秋试应考的考生……”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一双手攥着衣角捏来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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