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上——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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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群年轻公子也听见喊话,知道这两条船上是两位王爷,一个个都慌了神。十七王爷的目光在那群人里转悠了一圈,停留在曹小公子身上,神色顿时一肃,长声吟道:“有鹙在梁,有鹤在林。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曹小公子愣了一愣。

四王爷脸色不豫,却听到夏清源轻笑了一声:“封平王揣着和王爷一样的心思,可惜了,赞他是鹙是鹤,那只大耳家畜却听不明白。”

四王爷止不住也笑了起来,道:“清源,出门在外,留三分口德。”

这一声“清源”出口,两个人都呆了一呆,气氛瞬时冷了下来。

十七王爷正跨进船内,望见这番情景,张大眼道:“本王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夏清源起身道:“十七王爷来得正好,下官正要告辞,借王爷的船用一用。”

十七王爷拉住他的手:“急什么?”一眼瞥见船舱内的棋盒,笑道,“四王兄果然是好棋之人,连船上都备着。正好正好,我还从来未与源源下过棋。”

夏清源不着痕迹地挣开他,冷道:“下官不会下棋。”

四王爷拿过棋盒,笑道:“夏大人真的不会下棋,十七莫要难为他了。想要下棋,愚兄陪你就是。”

十七王爷撅着嘴,讪讪道:“夏氏清源文武奇才,原来竟不会下棋?”

夏清源默然不语,行过了礼,搭了十七王爷的游船上岸去了。

两位王爷摆开棋具,四王爷执黑,十七王爷执白。两人下棋都是快手,占星、小跳、小飞,转眼各拥势力。四角四边黑白分明,各自胶着,迟迟不肯入中腹。

四王爷捏着黑子,淡淡道:“听说十七弟昨日亲临芙蓉院,劝回了夏大人?”

十七王爷落下一子:“只可惜失了先机,劝回了人,却劝不回心。”

四王爷跟着落了一子,叫吃。

游船忽的一停,酒香随即飘来,四王爷轻轻笑道:“醉红楼到了。”

十七王爷盯着棋局,仿佛在思考叫吃处如何能解。

四王爷慢慢道:“‘习得无双文武艺,不肯货与帝王家’。陈停雁清高自持,冷情冷性,最后居然也禁不起你日日缠磨。当年你站在醉红楼外诉尽痴情,昨日又怎么在芙蓉院里,口口声声说爱上了另外一个青梅竹马的男人?此话要叫镇守北疆的陈将军听见,不知要怎么伤情。”

十七王爷笑道:“王兄是在为停雁不平,还是在为夏清源吃醋?”他拎起一颗白子,“王兄又何必不依不饶。良禽择木而栖,何况凤凰。夏清源他就算废了武功,四哥也万万别把他当作养熟了的猫。”

话音才落,手上白子落下,决然弃子,出头,入中局!

四王爷眸色一冷,握紧了手上黑子。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残照,落入裴扬湖下。暑气瞬间消弭,湖风染上一丝凛冽,吹得人脊骨生寒。

十七王爷看了看天色:“今日已经晚了。不如明日再下,弟在夏府恭候王兄。”

四王爷的声音无波无澜,淡淡道:“十七弟是还有要事在身么?”

“要去一趟升平客栈,访几位陌生人。”

四王爷抬头道:“如今秋试之时,所有住举子的客栈为讨个彩头,都叫升平。不知十七弟要去哪一家,找不找得到?”

十七王爷抓了抓头,露出为难神色。唇角一勾,笑道:“既如此,那当然是每家都去了。”

四王爷心头一沉,面上仍旧平和,起身将十七王爷送了出去。回转后望着那下了一半的棋局,沉思不语。船头的官常也进了舱内,问道:“王爷,我们也回么?”

四王爷抬了抬眼,松开手掌,掌内的黑子已被内力震成粉末,他一松手便随风散去。他忽然淡淡一笑,道:“好一步帝王之棋!”

他转身对官常道:“你吩咐下去,查一查封平王这几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皆报给我听。”他伸手取一块丝绢将棋局盖住,又道,“把这一局棋送到夏府,给夏清源看一看。”

官常道:“夏大人不是不会下棋么?”

四王爷犹豫了片刻,道:“若他还是说不会下棋,就放到厅房里,说本王明日还要去下完残局。”

官常捧着棋盘小心翼翼地翻进夏府,生怕弄乱了棋局,一进内院,忽听到大喝:“你你你!那边鬼鬼祟祟的小子,谁让你进来的?”

官常吓得险些丢了棋盘,转头一望,张伯两手叉腰,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官常忙把脸向有光处凑了凑:“张管家,是我。”

张伯眯起眼瞅了瞅,道:“原来是四王爷家的啊。来找我们大人?”

四王爷对夏府上下一向客气,官常也陪着笑道:“是啊,王爷和十七王爷下了半局棋,让我拿给夏大人看看。”

张伯吊起眉毛:“小子,你弄错了吧?谁不知道我家大人独不会下棋,王爷又怎么让他看?”

正在争执,有人轻轻道:“接下来吧。许是王爷寄放在这里,什么时候还要来和封平王下完。”那人走近几步,正是夏清源。

官常忙把棋盘塞进张伯怀里,抹了把汗,道:“是,王爷就是这么吩咐的。”

夏清源身上只披了件单衣,他伸手拢了拢衣领,淡淡道:“你去吧。”

看官常翻过院墙,张伯撇着嘴嘟囔:“这小兔崽子,每次都不走正门。”

夏清源伸手将棋盘上的丝绢掀起来,借着月光看了一眼,眉心微微一蹙。

“大人……”

夏清源放下丝绢,喃喃道:“楚王三年不鸣,如今终于冲天……”他转头问道,“季慕之是不是来过?”

“晌午时候来过,只在院子里和十七王爷聊了一会。至于聊了些什么,老奴也没有听到……”

“没有听到可以猜。”夏清源眉眼一弯,明明是笑,却透出三分讥诮,五分凉薄,“我倒要看看,当年‘笑语动朝堂’的武相改不改得了这天下局!”

第 8 章

武相修佛七年,回京第三天,居然上了朝。

彼时文武一干大臣正毕恭毕敬居于殿下听皇上教诲,冷不丁就瞧见一只花孔雀风摆扬柳般慢腾腾地挪到殿门口,笑眯眯地一个人一个人看过去,直看得大殿上冷风嗖嗖。

皇上哆嗦着面皮讪笑:“嗯……忘了告诉众爱卿,武相修佛回来了。”

下面一片怨怼眸光齐刷刷射过来,只有季慕之莞尔一笑,踩着小碎步进殿。他辞官七年,殿里面自然没有他站的位置。季慕之为难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左文右武两列官员齐齐后撤一步,把最上首的位子让出来。

夏清源本来没想动,被这人潮一挤,踉跄了一下。季慕之用那把随身的合香扇点着朱唇,微微笑道:“一别经年,小源儿真是愈发俊俏。”

夏清源抬起眼来,惊讶道:“季先生也不过三十有九,居然早生华发?”

季慕之霎时黑了一张脸,别有深意地道:“小源儿如今都长这么高了,区区还记得当年,小源儿连路都还不会走,穿着粉色的小褂子,摇摇摆摆地整日里跟在苏紫后面喊‘哥哥,抱抱’,当真是天真烂漫。”

夏清源呵呵一笑,道:“学生也记得,季先生为了讨表哥欢心,抱着锣鼓大唱‘大江东去’,吓得整条西凉街驴叫声此起彼伏,学生家养的唯一一只鸡窜出笼子,自己跑到巷尾的李屠夫家里拍着翅膀找屠刀自尽。学生每每忆起,犹觉得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季慕之打开合香扇扇了一扇:“小源儿四岁的时候苏紫带着你上街,别人以为你是女娃向苏紫提亲,你咬牙切齿追了别人三条街,又被狗吓得一路哭着跑回来……俗化说三岁看老,便知小源儿一身傲骨,胆气十分。”

夏清源摇了摇手:“哪里哪里。季先生以为表哥看上名妓,跑到青楼里去闹,砸了别人四张桌子,被老鸨扣在楼里要先生接客。先生不但依了,还如鱼得水,一日之内便坐上头牌之位。可知先生能屈能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季慕之眯起了凤眼:“小源儿周岁的时候,夏伯伯找了一大堆东西,摆了一桌子让你抓周,你踢了匕首扔了书,就坐在桌子中间哭,后来看见棋子,兴高采烈地抓了一把。苏紫刚说你原来爱棋,你就把那一把棋子都放进嘴里当糖果咬,流了一桌子口水。”他凑上前去关切道,“那时候咬坏的牙现在长好了没有?”

夏清源眉眼一弯:“多谢季先生挂念。学生记得那时候表哥上边疆去打仗,季先生放心不下一定要跟着去,刚出了京城就迷了路,连累表哥回头去找先生。不过四五天的工夫,季先生居然丢到蜀地山缝缝里被土匪绑着要烤了吃,表哥当时就说,平常慕之从武相府走到皇城都要走上三四个时辰,迷路的时候倒是健步如飞、翻山越岭全不在话下……”他脸上也露出关切神情,“不知道那时被土匪烤伤的痕迹现在还有没有?”

季慕之低着头含羞地望了他一眼:“伤在腰侧,难为小源儿还记得。若是源儿想看,退了朝区区便到你卧房去……”

夏清源唇角一勾,低声道:“季先生既然想来,学生自然倒履相迎……只是季先生龙章凤姿,若到学生房里宽衣解带,学生只怕不能让先生匆匆而回……”

季慕之满脸绯红:“一别七年,小源儿原来已长大成人……区区身为启蒙之师,以前未教导的正好教了,也对得起源儿仍唤我一身先生。只是这巫山千里路遥,一时半刻怎能道尽沿途风光。区区听说十七如今宿在你府上,不如区区也搬了过去,源儿意下如何?”

夏清源眸中杀气一闪而过,欢喜道:“那自然是好。学生家里虽是粗茶冷饭,更只有一色衣衫,若是能得先生相陪,便是有些个吱吱叫的东西满地乱跑,学生也觉得如居仙境。”

季慕之脸色白了一白,瞬间又恢复正常,走近两步,仿佛想牵夏清源的手,终于又不好意思牵,轻轻捏了夏清源的袖角,长睫微垂:“那以后师生两人便同居同宿,举案齐眉,过我们的神仙日子去……”

夏清源凝视着季慕之的眸子,四目相对浓情蜜意,两人越挨越近……

“噌!”“呲!”

兵部侍郎及时逮了季慕之,刑部侍郎抓了夏清源,礼部侍郎挡在中间嚎啕哭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所谓……”

夏清源拍拍手丢了指缝里的铁菱子,凉凉笑道:“学生和季先生不过好生叙旧,哪来什么冤家?”

季慕之收回袖口的银针,摇着合香扇点头:“正是正是,所谓似水流年等闲过,世上繁华又一春哪。”

小院子立在台阶上,极目一扫,其他文武大臣都躲在几根廊柱下面瑟瑟发抖,再一看龙座,居然没有人。小院子赶紧上来两步,弯下腰把皇上从龙桌底下拉出来,皇上正哭得肝肠寸断。

“别怕,别怕。”小院子安慰道,“已经好了,打不起来了。”

皇上抬起朦胧泪眼,疑惑道:“打起来?”

小院子眨巴了两下眼:“皇上不是吓哭的?”

“当然不是!”皇上两眼一瞪,抖抖袖子坐回龙椅,“朕是感动的……难为他两人师徒情深,朕怎么没有早点把武相请回来,害得他们天涯相隔,朕对不起地下的先皇和……”

“咳咳!”

小院子急忙打断,一抬眼,太傅大人正抱着廊柱埋头恸哭。

大殿上一锅乱粥,夏府里清静祥和。四王爷依约过来下残局,和十七王爷正坐在厅房里对弈。

一个下得温柔,一个下得平和,兄友弟恭,甚是其乐融融。

一局下到尾声,十七王爷捏着子久而不落,终于丢开棋子,往椅上一趟,道:“输了输了,四哥不愧为‘棋中圣手’。”

四王爷笑着收了棋局,一摸桌上茶已放凉,刚要叫人,十七王爷已先开了口:“张伯,茶凉啦。”

“十七弟看来住得颇习惯。”四王爷瞥了他一眼。

十七王爷嘿嘿一笑,凑到近前:“听说季先生今日上了朝。”

“哦?真是稀奇。”四王爷道,“现下正是秋试的时候,礼部肯定会要他出任主考。”

十七王爷眯着眼:“你猜季先生答不答应?”

四王爷叹了口气,“他要不想答应,又怎么会上朝。”

院外张伯“噔噔噔”跑进来,放好茶,转身要走,十七王爷奇怪道:“张伯,你在忙什么?这么来去匆匆的?”

张伯抹了把汗:“昨儿大人吩咐,让老奴给他收拾行装呢,说是今天开始,要有好几日不宿在府里呢。”

十七王爷跳起来,和四王爷目光一对,低低叫了一声:“不好!”

殿上初平静,礼部尚书有本奏道:“省试就在下月初三,礼部一切准备妥当。只是如今,武相既然归来,是否依照往年惯例,由武相出任主考?”

皇上看着季慕之,犹豫道:“武相惊才绝艳,能出任主考官当然是好,就不知武相愿不愿意?”

季慕之立刻出列,干干脆脆地跪下:“慕之谨遵圣命!”又一抬眼,微微笑道,“但慕之有求于圣上。”

院外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三两御林军已经进了屋。

四王爷苦笑连连,十七王爷唉声叹气。

御林军中为首一人见礼道:“四王爷,十七王爷,皇上有令,武相大人出任秋试主考,两位王爷和京兆尹大人从旁辅佐。大宋律令,所有考官一经任命,即刻入住贡院,不得外出。兆尹大人已先去了,末将特来迎接两位王爷。”

史平在《天朝史传》中载曰:“开永二十三年秋试,文和王与封平王各有所图,眼看秋试沦为权争。武相于殿前请命,困帝子于贡院,其真正心事,无人能度。”

“惑阳城,迷下蔡。”

十七王爷一合折扇,微微笑道。

季慕之羞涩地一低头,目光落到四王爷身上:“小四觉得如何?”

四王爷温柔似水,含情道:“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季慕之点了点头,三人一齐往夏清源望去。

夏清源唇角一翘,取下墙上那张季慕之作的美人图,慢慢道:“季先生该不会是要说,这就是今年秋试的题目?”

两位王爷身体顿时僵硬。

皇帝主子正巧一脚踏进屋来,问道:“武相已经定好题目了么?快说给朕听。”

季慕之回过身来,打开合香扇点住下巴,往光亮处移了两步,站好。

皇帝主子不明其意,眨巴了两下眼:“什么?”

季慕之风情万种地一笑,用合香扇指指桌上题纸:“试题。”又指指自己:“美人。”

英明无比的皇帝主子惨嚎而出。

贡院有两进,外院住着礼部相关的诸位大臣,内院只住着此次秋试的主副考官,京兆尹夏清源、四王爷赵凤玉、十七王爷赵凤情,以及武相季慕之。内外院之间朱门紧锁,只留一个方寸小洞,每日送进膳食。内院有什么指示,也须书写成文,由四人一一看过,盖印,才能自洞口送出。禁卫军每三个时辰换一班岗,把守内院,而外院则另设御林军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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