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偶之皓兮 下——伏汐
伏汐  发于:2011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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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面上有了湿润的感觉……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到了秦失这,着实是是妄谈。

于是皎醒了过来,他开始自己试着吃药,颤巍巍的自己换衣,自己撑着岩壁慢慢站起来,走出一步,两步……他不需要秦失的帮助,秦失也不敢妄自上前。

他们停在了那里,因为皎初愈的身子走不远,而皎醒了,秦失也再无背他的理由。

时光从他们的间隙中匆匆流走,更多的时候,他们相隔远远,席地而坐,却不回避对方的眼神……他们只是空洞地彼此望着,那其中,似乎被掏空了许多,无力的在静默中蔓延。

每当看着皎颇为吃力地为自己背部的伤上药时,秦失总是默默看,一双手死死攥牢,牵着心口的伤痕隐隐地痛。

日复一日,皎缓慢地恢复……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失去了许多血和心力,需要时间将每个关节,每寸血管都重新打磨修复。

干粮越来越少,水也需要更多……不能坐吃山空,秦失决定出外寻找新的食物和水源,可以的话,他想带皎去个更安适的地方,好好养伤。

秦失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去意,犹疑着迈开步子……心中却放不下皎——怕他遇到匈奴毫无反抗之力;想带他走,却又担心他受不住烈阳干渴;留下他,又怕匈奴寻仇……留下防身之物,又怕他在危急时刻非但无法自卫,反而会伤到自己……

皎缓缓抬头看着那挪不开步子的人,神色似乎有了一丝闪动,片刻后,又再慢慢撇开……忽然,有人将他抱起,向丛生的灌丛走去……踢倒软草,将他轻轻放下,又将所需之物通通摆在他触手可及之处……淡淡的声音传来,有些沙哑……

“对不住,我怕匈奴找来,只好先将你藏于此处,我很快便会回来,等我。”秦失说罢,匆匆奔离,留下皎一人愣愣坐在草中……

摸了摸手边的皮壶,满满的……没记错的话,秦失已经有两日滴水未进了。

在间绿的沙洲上狂奔,秦失一心只想尽快找到水源和食物,不能耽搁太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皎静静地坐在草丛中,背上的伤却一点一点无法忽略地疼了起来,那种疼,一点一寸从几乎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中吃力溢出,越来越疼……他低头咬住自己的胳膊,竭尽全力的去忍耐——应得的,这都是你应得的。

疼痛愈来愈烈,他开始有些恍惚,恍惚到,仿佛邪那正在他的身后舔舐着他的伤口,就像以前一样,他小心的为他敷药,小心的为他包扎……他和他一起相处了三年,那个王子任性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却将他推入全族人的冷视中……邪那说无须在意,只要他对他好便够了……可是皎不愿……他虽是楼兰质子,却不能任人将那仅剩的尊严也剥夺。

无论他怎样回避,邪那总是将他带在身边,除了战场。

他本不是将伤怀无限放大的人,不忧郁,不自怨自艾……只是不爱开口。他不明白,为何那些人一边夸着自己,一边又将自己视为玩物。同母所生,一个得了天赋,一个却只是多了几分浓墨重彩的容貌,也就是这张面皮,将他送至匈奴,还被邪那遣散了所有随行侍从,独独留下了他一人……第一年就似噩梦的开始,然后他从噩梦中挣脱,在将死之时遇见了沙洲上的东方和祁……不,秦失。

那个夜火中秀逸的人,向他伸出手,将他快要断线的命,复又续上……

那人有着些许古怪的脾气,话不多,眼神清和,带着些微彷徨,却无杀意……他和自己在城楼上见到的那个人一样,总是远远的、静静的观望,用自己的驻足不前,圈住所有的欲望。

他本以为可以顺其自然下去,那人不忍对他下手,他也不会过早还手……那人的摇摆不定,让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乐得其所。

他不怪那个人,是他自己选择回到邪那身边,是他自己害怕对那人日益萌生出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感情……那他和邪那,又有什么区别?

邪那对他很好,很温柔,即使在侮辱他的时候依然会温柔的说喜欢他……他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目的……他是谁,从哪里来,最后会回到哪里……

于是决定和他一起去战场,那里一定是个可以了结一切的地方……他不是懦弱的床第之物,他还没有忘记用刀的感觉,血泊里,他或许能找到自己的所在,然后彻底忘了这一切……

邪那死了,不是他的本意吗……为什么,他死的那一刻,自己会那样伤心、震惊!……因为那喷薄而出的伤口不是出于自己之手吗……

那他为什么那样恼怒秦失……为什么……

对,一定是因为他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一个完美的计划——杀了邪那,以报这三年的凌辱之仇;然后自杀,再报这三年的爱护之恩、倾慕之意。

可是与秦失的重遇,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无法死在他的面前……

原来直至最后,他仍然希望秦失如当初沙漠中一样,伸出手,拉他一把……

所以,他丢下了邪那,独活了下来……这样,反倒成了他欠了邪那……如何是好。

朦朦胧胧合上眼,他眼前出现那个胡服少年的模糊影子——少年捧着滴血的心要献给他……他冷冷地说:谢谢,但是我不需要。少年眉心凝结,依然笑着,抑着眼中怒意,抽出匕首温柔划上他的背后的伤口……

“我喜欢你皎……喜欢,好喜欢……你好漂亮,我第一次见你就记住了你……是我向父王把你要来的,你不能走……你哪也不能去……叔父欺负你,他居然敢欺负你……他死了,再也没有人和我抢你了,你是我的,我的!……你终于肯回来了,你不要那个男人了……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你是草原上最美丽的马……啊啊……皎,我好喜欢你……”

马鞭落在他的背上,腿上……每一次,他都挺了过来,自尽的事情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这个样子,死在这种地方,死在别人身下……

醒啊!说你也喜欢我!……窒息的感觉让他握紧了毡毯,他用力睁开眼,看见那个少年泛着满眼的泪水,双手牢牢固住他的脖颈用力摇着,一遍又一遍的吼道:“我喜欢你啊,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他闭上眼,等他松手。

然后少年松开了手,开始道歉,好似秦失那样……小心又不安地说着歉意。

从死亡边辗转回来的他,竟然觉得那少年的道歉有着几分真挚,可惜他不想回应。

少年得不到他的回答,扶他起来,开始为他背上的伤痕擦药,包扎……少年的手指冰冷粗糙,微微颤抖,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

但也是因为那个少年,他需要面对的,只有少年一人而已……草原上的人对他都很好,神色鄙夷,远望指点窃笑,近了来,依旧嘘寒问暖,给了他许多他不需要也不在乎的东西。

如今想来,倒是邪那给了自己许多想要的,他带自己去蒲昌海,送他喜爱的马驹,为他千里迢迢寻来家乡的菜肴……他是真心,付出了许多,可惜那个人不应该是自己……

一日一日,他渐渐空虚,仿佛任人摆布的躯壳。人在孤助无援的时候,白日黑夜都没有区别,他忘了许多,只记得自己所受的那些伤害,终于做出决定,想着同归于尽、两清不欠……担心匈奴向楼兰发难,于是共赴战场,死尸交叠在一起,谁又能辨清谁杀谁……即使失手被杀,他也不后悔,至少在死前,他算是真真正正为自己做了一件事。

然而他和秦失不期而遇……又一次,秦失留下了他的命……

可是秦失,你让我怎么做,我和邪那,究竟是谁欠了谁?……

“皎……”

谁……

“皎,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吗?”

抬起头,只见少年的影子渐渐清晰,仿佛就在他的面前,“那我死时,你为何那样伤心,捂着我的伤口说,不要死,不要死……”少年缓缓掀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血红的剑痕,汩汩向外渗着鲜血……

泪从眼角溢出,蜿蜒至下颚低落……他伸出手捂住那渗血的伤口,血从指缝涌出,腥腥的,黏黏的……“别死……我不想杀你……”他哽咽了,少年却笑了,握住了他覆在颈上的手:“我知道。”将手挪至唇边,轻轻吻了下去,“我终是不顾你的意愿,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只因我太喜欢,不要恨我……”少年抬起头看着他,笑得坦然,“皎还活着,真好……”慢慢的,少年的影子淡去,剩下郁郁葱葱一片野草……

他的唇角微微抬起,看不分明的哭抑或是笑,那只曾经饱尝鲜血苍白的手仍悬在半空……原来自始自终,他想杀的只有自己,然后用自己的死去报复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人,可惜他失算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叫嚣的胡语……匈奴!

他猛然间警醒——这么快就找来了吗?下意识的往草堆中缩了缩,忽然背部一阵抽痛,仿佛想到了什么,于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朝那马蹄声走去……

“皎……”

相遇的那一刻,为首的匈奴一把拦住动了杀机的随行者。

“乌子檀。”皎用力站得笔直,撑展开的腰板,将伤口也生生胀开了些许。

乌子檀没有多说什么,走上前,打量了番皎:“你受伤了?”

皎摇摇头:“这并不妨碍你要做的事。”

乌子檀听罢,似是有团恶气顶上胸口,强压着心中的不满,握紧弯刀送至皎眼前:“你自己动手!”那把弯刀发出阵阵金器碰撞声,莫非握刀的人,手正颤抖?

皎却淡笑着摇头:“这条命现已不是我的,我不会自己动手。”

“那我们来!”乌子檀身边的人已经抽刀蠢蠢欲动。

“把你们脏手拿开!”乌子檀一声怒吼,喝退了手下,双目染红注视着皎——这个他弟弟曾经和他说过,除了他,谁也不能碰的人:“你让邪那失望了,妄他对你那么真。”

皎看了眼乌子檀,低声道:“若我与他两情相悦,抑或是同归于尽,难道就没人失望了吗?”话音刚落,乌子檀的刀锋已经抵上他的喉管:“我要为邪那报仇!”

皎不做反抗,淡淡道:“邪那已死,你要考虑的……是否会更多?……”

秦失回来时,暮色已燃……他匆匆跑到草丛边,拨开乱草,只见草上皮壶和伤药,却不见皎的身影……

“皎!”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转身便去寻那人身影,却有人在他背后轻拍了一下,不冷不热的说道:“在这里。”

“你怎么……”

“坐久了不舒服。”

秦失点点头,然后去看那人背后的伤,隐隐见到些血痕……“裂开了!”他扔下手中乱七八糟的食物和几大皮壶的水,凑上前去想看清楚,却在中途收回了手。

皎回头看了看,自语道:“是裂了。”说罢半撑着坐了下去,解开前襟衣扣,将衣衫褪至腰间……长长的刀痕和那断剑的刺伤赫然出现在秦失眼前。

皎取来药膏,不是自己打开,而是递给了身后的秦失:“有些累,你帮我吧。”

秦失怔住,站在那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是一味分辨这句话的成因和真假,全然忘了那人正赤着上半身,端着药膏等他。

“不愿意吗……”皎声音一暗,转动手腕,想把药膏收回去,却被秦失一把握住。

“下次可要小心。”秦失的声音和气息笼上伤口。

皎点点头,长长的发丝垂在眼前,将那本已深埋的神情,掩藏的更深……

第十八章:沙洲远

风沙扬起,文休不禁用手遮住面部,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将罩衫脱下,胡乱裹上了头——果然,这样好受许多。

当初在沙暴中,皓也是这样用纱巾围住了他的头。

走在一旁的燕王刘诞瞅了瞅文休奇怪的打扮,不禁冷笑一声,也不顾那风沙扑面地往嘴里灌,调笑道:“父皇怎么会看上了你。”

文休即使头上围了罩衫,耳边风声呼呼响,还是听到了刘诞那刺耳的一句话,回以一声冷笑:“皇上怎么会生了你。”

刘诞眉目陡然耸立,却在瞬间舒展开,然后便是风沙中那放声的大笑。

文休自知话不投机,对方又好歹是个王爷,遂闭紧了嘴,继续四处寻望,找那两人的影子。

本是派着黑衣人暗暗搜寻,谁知途中遇阻,双方二话没说就拔刀相向……

打着打着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人,只因彼此的兵器上都端端正正地刻了个“文”字——那是文休的兵器作坊里出来的刀剑……

刘诞那时蒙住半张脸,显然不想露面的样子,却也在那一刻不得不扯开面纱,望向文休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他”?两人这不都为秦失而来吗。

文休无奈只得与刘诞同路,只因他担心秦失被刘诞寻了回去,扣上逃兵的帽子便是无法翻身了。

“奇怪,你和秦失平日并无多少交情,来时的路上连话都没多说两句,怎么这会儿,你反倒担心起他来了……”刘诞轻轻笑道,那神情,俨然心中已有了几分答案。

“我在西域跑商,自然需要认识贼匪首领。”文休答的尽量不露滴水。

“听闻你不仅在西域跑商,长沙国也没少去。”刘诞兴致来了。

“是的,去过。”文休稳稳答道——我就是去过如何?难道你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我去没去净山白潭,有没有见过楼兰王子?你敢问,我就敢答。

果然,刘诞也不敢把这大汉数一数二的秘密抖出来,冷笑一声道:“文休,别怪我没提醒你,父皇握在手里的东西,即使捧到你面前了,你也最好别抬眼看下。”

文休心头一惊,胸中火势骤然燎原:竟敢把皓说成是东西!

他咬得牙关嘎嘎响,面上却平静不语,轻轻摸了摸马头后的鬃毛。

刘诞颇具玩味地看了眼文休,暗叹:父皇,你可曾见过文休挥剑置人于死地的样子,你的韩嫣便是如此吗?

自从那一战后,文休便不常现身,军中已经有人在议论,说他冷酷寡言,杀人也不见神色闪动……说他吃了自己的亲弟弟,养着一帮亡命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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