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皓!”进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用力将他抱在怀中。
可皓仍是发了狂似的挣扎,口不择言的捶打着进,一边大骂:“你这个傻瓜,都要死了啊,再不走就会死了啊!”
进咬紧唇,任由他打,任由他骂。
打累了,骂疲了,皓渐渐平静下来,无力地靠在进的肩头,低声抽泣。
“没事了……”进安抚地拍拍皓的后背。
皓合上眼帘,滑出两行泪……“进,我不想死……”
“我明白。”进点头。
“我更不想你死。”
进一怔,松开皓,看着他……
“告诉我……”皓带着满面泪光,勉强笑着问道,“为什么和我来大汉……为什么不离开?”
进笑了笑:“我想和你一起。”
“为什么想和我一起?”皓带着哭意的笑,看在进的眼中,生生钻着疼。
进拾起皓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掌心,低头吻了下去……许久,方才扬起笑脸道:“这算不算答案?”
皓的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哽咽道:“别离开我。”
“哟!还有这闲心呢。”熟悉的声音传来,接踵而至的便是不同的脚步声。
进投以憎恶的目光,将皓护在身后,似笑非笑道:“燕王这么好心,来看我们。”
“来看你们成功脱逃没有……”刘诞径自在桌边坐下,沏茶,细品,继续道:“怎么样,这锁解不开,也锯不断吧……”他又看了看缠在锁环上的布条,随即笑道:“楼兰王子,你也不过如此,这锁其实解开很容易,砸断自己的脚,你不就能走了吗?”
“混蛋!”进大吼一声,握着拳头冲了上去,却被侍卫制下了。
“你对我不敬,我可以杀了你。”刘诞冷言道,一边说,一边欣赏着皓眼中惊恐的神色。
进咬紧牙关,瞪着他。
那一瞬,刘诞想到了秦失,兄弟之间,总归有几分相似……随即笑道:“差点忘了,你是秦失的弟弟……”
进虽仍然怒目相向,却露出了一丝不解。
刘诞挑挑唇梢:“你哥哥背叛了我……为了这个人的弟弟。”说罢将茶杯往桌上一跺,震出半杯水来。
皎……?
进听罢放声大笑起来。
刘诞面无表情,继续道:“我兄长也可能背叛我……为了你。”他直直盯着皓,话语平缓,却寒得彻骨。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与我们何干!”进斥道。
刘诞不怒,反而轻笑道:“我便是如此。”他看了看进,又看了看皓,复又端起茶杯道:“你二人总是不安分……父皇让我想个法子……我想来想去,若是只有一人,怕是会比较方便看守……”
皓瞬时睁大双眼,摇起头来,口中飘出含糊不清的“不……”
刘诞饮了口茶,轻轻放下茶杯,道:“来人,把这个人扔下去。”
“不!”皓大喊一声,冲上前握紧了进的手臂,“你不能这样做!”
就连侍卫们也都怔在了原地,不明白自己的主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扔下去!”刘诞大斥一声,侍卫们这才挪开步子,开始将进往窗口拖。
“不……不!”皓一边用力拖着进的衣袖,一边对燕王喊道:“手下留人,手下留人!”
而进也用力挣扎起来,一边大声喊着:“疯子!疯子!”
刘诞拍案而起:“我就是个疯子!你们还不给我把他扔下去!”
侍卫们起先仍是以为燕王只打算吓吓那二人,此刻看到燕王厉害神色,便知这命令只实不虚。心中虽都有疑惑,却纷纷用了力道拖住进往窗口去。
皓扯着进的衣襟不放手,面对着燕王几乎快要跪下:“我们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太迟了。”刘诞冷冷一声,“丢下去。”
拉扯中,皓的手被侍卫们掀开,眼看进被压着到了窗边,皓目中露出一瞬怒色,毅然回头向身后的石壁撞去!
“给我拦住他!”刘诞大喊一声,皓仍是结结实实撞了上去,看得进险些停止心跳。
好在侍卫身手敏捷,塔顶的房间也不算大,皓一头撞上了侍卫的胸口,虽无大碍,却也瘫软地倒了下去。
刘诞愤愤走上来,一把捏住皓的下巴,凑近狠言道:“你死了,他也活不成。”
“一起死便够了。”皓拖着虚弱的声音,朝刘诞露出一个笑容。
刘诞心中一震,开口便道:“求我啊,或许我会网开一面。”他手上下了重力,直捏得皓下巴发白。
皓忍痛微微偏头,看了眼被扣在窗边的进,眸中雾水一涌而上……微微开口,俨然是个“求”字便要脱口而出……
只听沙哑的一声“对不起……”
慌乱中,侍卫们谁都没有抓住,眼睁睁这样看着进,挣脱了所有人,从那不大的窗口坠落,消失……
风过窗畔,塔中瞬时静了下来。
刘诞当下愣住,万没想到那人就这样自己跳了下去。
只有皓茫茫然看着空荡荡的窗口,睁大了眼睛……
那一刻水声响起,在皓听来却震耳欲聋……他眼中终于有了闪动,一把推开刘诞,顾不得站起来,就那样向窗口爬去……锁链的声音和他越发急促的呼吸掺杂在一起,听得侍卫们都不再有所动作,只是那样看着那个楼兰王子,一步步向窗口踉跄而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明明说过不离开自己,他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攀住窗沿,皓挣扎着向下看去,只见深不见底的白潭,漾着不平的波纹,全然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的嘴唇开始微微发抖,面色惨白,十指抠在窗沿,就那样看着下面的深潭……
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又是对不起!?他明不明白……他到底明不明白!
看着这一切,刘诞开始觉得,也许一直以来,琚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正当众人稍稍放松,皓便已将一条腿跨出了窗外。
“别让他跟着跳下去!”刘诞大呼,忍不住也冲上前。
只需将另一条腿跨出去便可以了,到时,任谁也无法拦住他……虽然这样想,可是脚踝的锁链,却牢牢的牵住了皓——窗边已是锁链的尽头,任皓如何用力,都不能再长一分,让他将脚跨出去……
便是想死……也不成吗?
皓撑在窗沿,苦笑着垂下头去。人却依旧跨坐在窗口,摇摇欲坠的样子……终于,有侍卫不忍,开口劝道:“王子,先下来吧。”
“救他……”皓抬起头,面无表情,平静得让人越发担忧……
“这白潭出了名的深,更何况这么高摔下去……便是水性再好的人,要下潭救人,也得思量几分。”侍卫们小心和他说话,扶着他的背,想让他下来。
皓点点头,看着那白潭,忽地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进死了……他总算离开这里了。”可他却没有带他一起走……这算不算食言。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皓转过身,又笑道:“我下来便是。”于是伸手让侍卫们扶他。侍卫们自然去扶,刘诞看在眼中,却总觉哪里不妥。
果然,就在侍卫要碰到皓手的那一刻,皓手腕一转,错开侍卫的手臂,探向那人腰间的短剑!
等众人反应过来,皓已将剑握在手中,想都未想便向自己脚踝削去!
只听“呯”的一声,皓剑锋扫偏,只是落在了铁链上,不甘心,举起又是第二下!只是这一下被侍卫及时控制手臂。牙关一咬,皓将短剑掷出,便见那短剑直直擦着刘诞的面颊划过,最终跌落在地。
刘诞轻揩自己的脸,见了丝血色落在指上……盛怒之下吼道:“给我把他绑起来!”
侍卫见燕王流了血,都不敢再耽搁,齐手齐脚将皓拽了下来。
皓手脚并用的挣扎,刘诞便道:“绑起来!”
拖离窗口的那一刻,皓终于开口大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进——进!”一声声,喊得双眼都要滴下血来。
侍卫们开始乱手乱脚地绑他,他便喊得更大声。
“把嘴堵上!”刘诞又道。
侍卫举着一团布想塞入皓口中,无奈皓不断挣扎,怎样都塞不进去。
刘诞大怒:“你们为何对他如此客气!?”说罢走上前,一把揪过那头褐色短发,喝道:“喊也喊不回来了!”
皓心中大悲:“进!——”最后一声被刘诞堵了口,剩下呜咽,身子一斜,晕厥过去。
“无天……”净山中,秦失向前冲了几步,“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进的名字。”他握紧腰间的佩剑,心中不安起来。
“你莫要心急,即便我们到了,也要等天黑才能行事。”金子川笑道,绕了绕搭在手臂上的绳索。
无天也随之一笑,但转瞬变了脸色。
“听到没!?”秦失回头说道,再也立不住,转身便往白潭奔去。
无天和金子川也齐齐追上——那一声,分明是皓在喊进的名字。
第二十九章:祭楼兰
阳光斑驳地落下,坠在秦失肩头、背脊,不论他奔跑有多快,始终如影随形。
握紧腰间的长剑,眼前只有避让开的草木,耳边是自己一声声的催促:快点,再快点……如果可以,秦失多么希望,能够这样一直奔回十多年前……那一时的兵荒马乱,他不会再松开进的手,死也不会。
可是,回不去了,不是吗。
白潭荡着涟漪,一圈一圈……推挤到岸边,消失。
阳光清冷,没有风。
没有弟弟的笑脸。
弯腰拾起漂至脚下的白色发带,带着斑驳的血色。血色被潭水晕开,浅浅的粉,浅浅的……不见踪影,静寂无声。
握紧手中的发带,秦失毅然拔去长靴、卸下佩剑,扎头就往潭中跃。
“你想做什么?”无天一把拥住秦失。
“进……我去救他!”秦失在无天手臂中挣扎,一心只想去到那潭里,将他唯一的弟弟寻回来。
“至少……先将绳索拴上。”金子川走上前,将那百里索在秦失腰际栓了个死结,“我们可不想再丢了你。”
无天松开了手,秦失便头也不回的扎下潭去。
潭边站着两个有些茫然的人……
“诶?那些侍卫呢?”无天这才想起。
“吹了几只针。”金子川淡淡答道。
“那塔上面的呢?”无天笑问。
金子川指向潭中的塔道:“随我来。”
拍拍脸,再拍拍脸……
刘诞终于忍不住大吼:“给本王醒过来!”
可是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眼皮都未动一下。
一个侍卫小心翼翼的探手过去,将手指放在皓的鼻息下停了片刻,顿时面色大惊,慌忙禀告道:“燕王,这……这楼兰王子的鼻息微弱……会不会出事啊?”
刘诞忙握住皓的手腕一探,脉搏果然有一下没一下,心中不禁暗骂皓的身子孱弱,同时又不免担心起来——这若是楼兰王子和他的随侍都死在了自己手上,传到父皇耳中,父皇会如何处置他,他心底此刻仍无半分底;更何况,父皇的心思向来都是那么难以捉摸,既然他连亲女都能斩了,父子之情定也不会厚到哪去……想着想着,又扫见皓那苍白死气的面孔,刘诞不由得被惊住倒退两步,竟在房中来回踱起步来……
“燕王,不如,也将王子扔下潭去,就说他是自尽。”一人提议。
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刘诞目露凶光,恶狠狠斥道:“少在这给本王添乱!”说完复又来回踱了起来。
找个大夫来医治?
但是此处不能暴露给外人……
找大夫来医治,再杀人灭口?
真是下下策。
“把他的锁解了,带他走。”刘诞忽然转身,指着皓脚踝上的锁扣道。
“燕王,若是让皇上知道……”侍卫们开始担心。
“知道又如何,本王偏要将他送回长安。”冷笑一声,刘诞喝道:“还不快快动身!”
在塔背的土壤中轻轻敲敲,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游过来的金子川露出了湿哒哒的笑容——那是许多年前文休让他挖的地道,可惜走得匆忙,当年地道只挖了一半,现如今,居然也派上了用场。
远处,秦失冲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无天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知那心急如焚的人看见了没有。
“子川,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吗?”缩在塔基处的地道口,无天蜷起身子问道。
“这边从塔顶的那个窗口是看不到的。”金子川靠了过来,“但是秦失在潭里,倒是有可能被发现……”正说着,便见秦失钻出了水面,怀中还托着一个人……
“进……”金子川惊喜万分,开口正欲唤那二人,便听塔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无天一个闪身,冲到水中将秦失复又按了下去,扶着他的双臂在潭里屏息候着。而金子川,则退回到地道中,盖上了掩人耳目的草板。
“王爷,他们晕过去了!”一侍卫惊呼,是他发现了躺在一旁草丛中的侍卫。
“还不给我搜!”燕王燥盛的声音。
侍卫纷纷散开,环顾塔的四周……
“等等!”刘诞看了看缓缓动荡的潭水,又看了看那高耸的塔楼,冷笑道:“别找了,想必是已逃了……带这几个没用的家伙走,把这碍眼的塔给本王烧了。”
过了片刻,只听划水声远去,脚步声亦消失在彼岸……金子川这才从地道出来,将无天几人拉上了岸。
那人的脸是苍白的,躺在乌黑的发中,了无生气……
额上暗红色的伤口,周围皮肉被水泡得发白。
“他还活着,对不对?”秦失问道,红红的眼眶,不知是进了水,抑或是……
无天按压进的腹部,逼出一口水来。
“他额上的伤很深。”金子川撬开那死死咬住的牙关,塞进去一颗丹药。
“还活着,是不是?”秦失继续问着。
“脉息很弱……不知能否撑过,撑过也不知能否醒来。”无天探着脉搏,又看了看那额上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叹道:“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