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偶之皓兮 下——伏汐
伏汐  发于:2011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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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绫瞬间绷紧,纹络被横向着一点、一点拉扯至极限……

那人睁大了双眼,双腿蹬踹,十指深深陷进床褥,他的脸由白转红,由红变紫……舌尖抵着牙床,眼看便要伸了出来……

刘诞靠近他,轻声道:“我好想杀了你……”

那人的眼睛越睁越大,死死盯着刘诞……刘诞甚至怀疑,他是否真如医官所言,是个疯子。他的瞳很黑……即使充血,也能感觉从前那般的清澈……一瞬,刘诞在那双瞳中,看到了自己……何其的面目狰狞!

不耻!

琚的话在他脑中如惊雷划过,刘诞脑中一空,松开了手。

未几,他耳边传来那人用力的咳嗽,扭头一看,便见那人穿着单衣蜷在榻上,好不难受的样子。

只需轻轻一推,那人便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刘诞轻轻摸了摸那人脖子上的一圈红痕,幽幽道:“有个人说我爱做令人不齿的勾当……”他的手顺着那人的脖颈向下,却见那人没有丝毫反应,仍是睁着一双迷蒙的眸子看着他,隐隐地还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在刘诞眼中便似十足的嘲笑,想也未想反手一掌扇去,吼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本王一试便知!”说罢,刘诞压身上去,也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记得那人推拒,他便扬手打下,再推拒,他又扯了白绫将那人上身捆了个结实……然后那人不动了,只是不停的在说话……竟真是那疯言疯语……

“明早太阳出来了,就要去帮娘亲打水……你再睡会儿,我一人去就行了……父王,你在看什么……风,好大,好大……若是见到娘亲,会和她说的,说你一直都没忘记她……父王,你还认得我吗……我是……疼……”

刘诞抬起头来,掐住那人的脖子道:“你也知道疼?能不能闭嘴?”怎知那双眼睛凝视了片刻,漾出一抹笑意:“进……”

刘诞眉头一皱。进?

“进,你冷不冷……你怎么不去找你哥哥……他一直在那里等你。”

“看清楚我是谁!?”刘诞凑上去,扳正那人的脸,让他注视自己。

那人看了看,涌出泪花道:“哥……哥哥……你为何不回楼兰……为何要害死我……”

“我还没害死你!”

“你明知汉人要杀我,还让我一人回楼兰……你身为兄长,你为我做过些什么……一个人躲在山野中不问世事,你是胆小还是怕死?你会那些预言有什么用……进不一样被你害死了吗,你还要害我这个弟弟……为何到头来,只有你还活着,不是说三人要一起回楼兰的吗,你想一个人回去吗,你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贪生拍死的懦夫……你没能力保护你周围的人,你只会让他们为了你去死……你那些预言全是假的……假的!”

刘诞越听越觉得不对,拍了拍那人的脸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人却依旧狠狠盯着刘诞道:“你可知那匈奴人都是如何对我?!你可知那白潭的水有多冷……我一直往下沉,想着你会来救我……我等啊等……越沉越深……但是你没来……我陪你到大汉来的这十年,到底算什么?你有把我当知己吗,还是只是一个下人……为什么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去送死,也不伸手拉我一把……为什么你明知我会遭遇不测,却不能及时阻止……你要那些预言有何用?你活着还有何用!?”那人说罢,全身痛苦地挣扎起来……

刘诞用力压住那人道:“休想给我装神弄鬼!”

“是你……是你杀了我!”

“胡说!”刘诞一掌过去,便是唇角见红,“你是楼兰王子皓,你活得好好的!”

“不……我是楼兰国王皎……是你们……是你们逼死我……你们等着,总有一天,你们会……!”

响亮一声,刘诞反手又是一掌,这一掌下去,只觉得自己的掌心都火辣辣的疼……细瞧身下的人,头偏向一侧,眼神迷离,显然已是半昏眩。

“你给我起来!”刘诞扳过那人的脸,顺手取了桌上的铜镜对那人照去,“你是皓,你便是皓……进是为你而死,你弟弟也做了你的替死鬼!”

那人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不禁大骇一声!闭紧眼睛竭力闪躲着在镜中留下影像。

“看啊!不敢看了吗!这可是你自己啊!?”刘诞抓起那人一把发丝,扯开他挣扎的头,用力往镜前送……那人拼命反抗,瑟缩着睁开双眼,正对上自己映在镜中模糊、憔悴、狼狈的脸,喉结一震,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铜镜。

刘诞厌恶地将铜镜砸在地上,松开手,那人便重重砸在榻上,用力喘着,除了呜咽,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有哪点好,值得我王兄这样对你!?”说到这,刘诞再次想起太子琚指着他斥他爱做那不耻之事,瞬时猩红了双目,抬手便去扒身下人的衣衫……

我就是爱做那不耻之事如何!谁能阻我?!

燥乱中,刘诞一只手摸索到腰间,触到一个冷冷的东西,想也未想便那样用力送了进去……

啪啪啪!是附近的宫女纷纷关窗的声音。注定又是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那楼兰王子虽然每夜疯言疯语、乱嚷、乱哭……却也不似今夜这般叫得如此撕心裂肺……宫女们彼此靠得更紧……依偎着,期待这个夜晚尽快过去。

当晨曦渐渐弥漫开……曲径尽头传来吱呀一声,干燥、苍白。

刘诞推开房门,一步步从别院中走了出来。

四下静得让人窒息……唯独周遭的空气清新……比之那房中的一切,刘诞似乎更喜欢这个外面的世界。只见他舒心一叹,再向前走了几步,便见几人从四周躬身走了出来,跪在他面前齐声道:“燕王!”

刘诞挥了挥手道:“甘泉宫,将文休救出来。”

那几人领命,齐齐退了下去。

刘诞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感觉有些麻木……他低头看了看,只看见自己腰间剑柄上还沾着血迹……顿时厌弃地向后园的水潭处走去,临到岸边,便卸下佩剑,将其沉入水中。

皇宫的清晨十分沉静,但是刘诞的气息却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平静……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那人没死,不需担心。

三日后子夜,一纵潜入夜深处的刺客,来到软禁文休的地方,却不见文休。

次日清晨,皇帝被人从梦中扰醒,方才知道,文休再一次离他而去。

事后侍卫仔细检查,发现关在文休隔壁的苏哈早已身亡,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共有的那面墙下有个地洞……那个地洞并不远,只是到了房外的花园中。

其实文休也并没有逃出甘泉宫,他只是躲在假山的缝隙里……等待着机会。当他看到苏哈被人从房中抬了出来时,不禁握紧了双拳——那地洞,是苏哈偷偷留下的一个勺子,十年方才挖通。苏哈让文休走,没有任何理由……他只让文休不要告诉进,他被囚在这里,更不要告诉进,他死在了这里。

又一次,夜色降临,文休这才摸索着走了出来……他穿着极不方便,广袖长襟,只能将碍事的统统撕掉……躲过了几个哨口,文休却被一人捂着嘴用力拖到了阴暗处。

文休心中大呼不妙!却听身后那人道:“还是主子说得对,你还躲在原处。”

主子……?文休不解,呜呜了两声。

那人松开手,却抖出一阵药粉……朦胧中,文休只听那人道:“文公子,我来带你出去。”眼前一黑,文休彻底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文休只听周围鸟语不绝,睁开眼一看,发现四围皆是山林……

“这是……”文休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蒙着面,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看。

不多久,远处传来马车声……眼看着一辆不起眼又陈旧的马车驶了过来。

文休站起身子,望着那马车……心下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升腾,只觉得一颗心都到了嗓子眼……他还没有忘记,十年前,那辆白色的马车,也是这般,就这样闯入了他的一切。

马车停了下来,站在文休身边的蒙面人上前跪礼迎接。车帘掀开……跳下个俊美的人,正是燕王刘诞。燕王见到文休,稍稍吃了一惊,随即笑道:“想不到,文公子打扮起来,还真有几分姿色,难怪父皇对你念念不忘。”

文休目光不闪不避,也不答他的话。

刘诞瞬时冷下面来,冷笑一声,转身掀开车帘,从中抱出一个人。那人身上盖着一块方毯,大半张脸都在毯下,看不分明。

刘诞将人抱至文休眼前,往他身上一扔便道:“人我给你了,这是太子王兄让我做的,我没食言。”说完又从随侍手中接过一个包裹一同丢给文休:“这是些衣物和盘缠,本王仁至义尽,你能否不被父皇追到,看你造化了。”说罢转身便走。

文休伸手欲去掀开那布毯,却听刘诞冷言道:“医官说他活不了几日了,你也别耽搁,趁早找个地方将他埋了吧。”说罢,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中说不出的意味,随即一声冷笑,冲上马车,和随侍一同离去,留下偌大个山谷,只剩文休和他怀中的人……

文休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坏,不就是回家便见自己的亲弟只剩白骨……还有什么比那更糟,至少,这个人现在还在他怀中……尽管那么轻,那么瘦。

发丝还是褐色的,没有变……额头也依旧白皙……

文休笑了笑,手却一直在抖,他将布毯向下拉了一点,看见了一张苍白毫无生气的脸。

啊……文休呛了一声,紧咬住自己抖得厉害的唇,眼中一阵滚热,半边面便已湿透。

再向下拉开一点……看到那单薄的身子和单薄的衣衫……再向下,便看到一片刺目的红……

“啊!——”文休一把拥住那人,那人眼睛睁着,灰蒙蒙一片,也不知在看什么,就是睁着。

“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要让他们不得好死!”文休大声吼着,眼泪滑落,湿了怀中人的发梢,滚落在那人的眼中,那人睁着眼睛,泪又从那人眼中跌了出来……

天际是黯淡的,眼泪却看得很清楚……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呢。

第三十一章:长奔处(终章)

响雷滚过密布的云端,伴随着结实的雨点砸在小巷的石板路上。

文休站在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又掏出怀中布偶看了看,笑了。他将布偶放回胸口,遮着头冒雨大步奔入小巷深处。

“谁?”

这个问题,文休早已习惯,只见他推门而入,笑着走到床前,揉了揉那人暖融融的头发道:“是我,文休。”

“我是谁……?”

“你是……皓。”文休搬来凳子在床边坐定——他的弟弟看似性命无忧,却好像回不到从前了。

“我……我不是进吗?”那人满面疑惑地看着文休,担心那人骗他。

文休笑了笑:“那今日你便是进吧。”昨天,他明明还说自己是皎。

文休将布偶从怀中掏出,递到那人眼前,轻声问:“喜欢吗?”那布偶虽然简单,却也做得工整、细致。过去的那些布偶既然找不回,送个新的也是理所当然。

那人接过布偶,揉了揉那针线缝制的眉眼,笑道:“喜欢,这是给我的?”

文休摇摇头:“送给皓的……我见不着他,你帮我给他吧。”

那人面露疑色,注视着文休,许久方才开口细声说道:“那个皓……是个坏人。他不好。”

文休怔了片刻,苦笑一声,搂过那人道:“皓是好人……是我最好的弟弟。”

这里是文休租的小屋,他和皓便暂时安定在这里。他有请大夫来看过皓,也花了不少钱买药和用做封口费……皓的情况却总是反反复复。

大夫和文休解释气血,描述筋络、心脉等……文休火了,大夫便说了大白话——疯病。

文休不相信。

想过报仇……想过将那些人刺得浑身鲜血……可都抵不过他希望皓好起来的心思,只要皓好,他又在乎这些做什么呢?

每当夜晚,文休搂着皓入睡时,看着自己臂弯中那恬静的睡容,他便想……谁说他的皓疯了,他明明在这里,只是把自己藏了起来……于是文休在皓的睡梦中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喊得那睡梦中的人泪湿满面,文休便轻轻为他拭去。

“皓不要哭了,我是文休,我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也不要死,也一直陪着我罢……”

次日清晨,文休推开房门,不出所料地看见地上摆放的珍贵药材。拾起药材,关门。

文休接受他的“好意”,但不意味着他要领情。再次将门拉开,果然看见小巷中已走远的一人惊恐地回头看他。

“我想见你们的主人。”文休道。

烈风刮过的山岗上,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苍穹……

“过得可好。”

“不好。”

同样的问题,不一样的答案。

“眹……见到你,便想到眹的一位故人。”

文休冷笑一声:“故人……十年了,十年还不够吗?”

“一辈子……又何曾足够。”

烈风拂过,文休只见那人苍老又刚毅的笑容,灰白发丝在风中越发无奈……

“纵有山河万里,它们也不能望着你笑上一笑……”那人远眺一望平川,广袤苍凉。

“山河是死的,人是活的。”文休道。

那人转过头看着文休,久久凝视……“可是有人,却再也不能对眹笑了。”

“他去哪了?”

“在这下面,”那人指着自己脚下,“成了白骨,奠了眹的江山。

文休没有答话,只是淡淡笑了笑。

那人看着文休轻笑的侧面,不禁说道:“不如……听眹说个故事,听完,眹便放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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