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只有我爱着你——碧连
碧连  发于:2011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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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纽约,冬]

“阿宣,没事吧?你真要自己走回去?……醉得这么厉害。”

“还好,我没醉。……反正过桥就到家,没事。”

摇晃着撞开小酒馆的木门,凛冽的风立刻夹杂细雪迎面袭来,因为醉酒而发热的脑子陡然清醒了一点,方禹宣紧紧

厚重外套的衣襟,凭直觉往前方的人行大桥走去。

自从到纽约留学以来,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得冷,原本午夜时分还可以见到零星人影的街道,此时却像深埋的墓

穴一般寂静和冰冷。

昏昏沉沉地走上桥面,脚底由于积雪而有些打滑,他只得踯躅前行。

恍惚中,好像看见有人杵在桥中央,方禹宣不自觉地揉揉发红的眼睛,看来这并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影孤零零停在

前方,却又一动不动。

“难道是雕塑?”念头才一闪,他便自觉荒谬,几乎每天必经的大桥,从未见过有任何艺术的附属物。

距离太远,他昂起头,还是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桥上很冷,因为没有任何遮挡物。这种鬼天气还愣在桥上发呆,除非脑袋坏了,否则一定是有问题。

头脑蓦然一阵发热,方禹宣便径直冲了过去。

那个形迹可疑的人背对着他,像是望着河面出神,连他一点点地靠近都毫无察觉。

突然间,方禹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纤细的感觉令他直觉这是个女人。

猛然受到惊吓的人恐慌地回过头,黑暗中过于苍白的脸,堵住了他就要冲出口的一连串脏话。

彼此诡异地对视、僵持了片刻,有着清秀容貌的“女人”趁他不备,发力摔脱他的钳制,然后飞快地转身,向桥的

另一端逃跑。

“该死!”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方禹宣条件反射地追上去,最后,在“她”就要越过低矮的桥栏、掉入河水之前

的一刹那,狠狠用自己的身体将人撞落在地。

“妈的,你就这么想死吗?!”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他蹲下身牢牢揪住对方的衣领,也不顾那是个年轻的女人,一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巴掌甩过

去。

“自杀很潇洒是吗?混蛋!……全世界就你最痛苦!就你最可怜!……有胆子跳河你就没胆子活下去?!”

…………

断断续续,中文、英文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劈头盖脑痛骂了一番,方禹宣冷冷斜睨着逐渐瘫软的人影,头轰隆隆

地,像被卡车撵过似地裂痛起来。

于是他直起身,跌跌撞撞拖着瘦弱的身体走下桥,快到河岸边的小路时,脚下不留神绊了一下,扑通倒地,左侧的

额角撞向坚硬的路面,顿时有鲜血冒出,沿着脸庞迅速流下来。

“啊?……你……你受伤了!”

慌乱的叫声响起,嗓音有点偏向男性的低沉,方禹宣瞪了“她”一眼,随便用手掌压住伤口,慢慢站起来。

“如果这世上、真的、没有值得你惦念的东西,要死你就去死吧!”

愤怒的爆发之后,他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旋即有些漠然地离去,只留下那个孤单的人影,在苍茫的夜色中,逐渐

缩小成一个黑点……

001

天际线上阴郁一片,原有的徐徐清风不知何时消散无踪,空气闷热而潮湿。

“就要下雨了吧?”樊砾抬头看了看,自语了一句,加快脚下的步子。

这个高档小区不比他原来住的普通社区,大片的绿化将大门和公寓楼远远隔开,如果是开车的话,可以直接从中间

的大路笔直直地驶到每幢楼的地下车库中,可要是选择走路,就必须从外围的小径绕上老大一个圈才行。

抱着要趁暴雨倾泻之前赶回家的念头,他越走越快,后来索性小跑起来,肩上挂着的电脑包随着身体而前后晃动,

眼看就要滑了下来。因为两只手都提着装满小菜的袋子,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把左手的东西往地上一搁,重新调整

好包的位置。

只是耽误了这一分多钟,轰隆隆的雷声便在头顶上炸开,豆大的雨点瞬间打在他瘦削的背上,可能其中夹杂了尘土

颗粒,感觉有点儿疼。

当他终于从精致的电梯里出来、走到家门口时,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已留下了长长一滩清晰的水渍。

樊砾的家,确切的说,是他现在居住的房子,宽敞而豪华,并且由于楼层偏高,空气也相较地势低的地方要好很多

打开门,他急匆匆地把菜拎进厨房。今天买了方禹宣喜欢吃的草虾和鱼,一定要保持新鲜度,所以他胡乱拿纸巾在

脸上抹了抹,便洗干净手,连衣服都不换地开始煮晚餐。

围住料理台忙乎了几近一个小时,当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上桌面时,樊砾稍微舒了口气,能为心爱的人做饭是一件

幸福的事。

客厅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动,他跟着一分一分地数,时间过得真慢。

樊砾不敢去洗澡,甚至不敢去换衣服,生怕错过开门说“你回来了”的机会,每次只有在这个时候,方禹宣才偶然

会扯动嘴角,露出算是微笑的表情。

用心思煮的饭菜渐渐变凉、湿漉漉的衬衣和西裤慢慢变干,等待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的心情一点点低落,在门厅小小一平方的拼花地板上来回踱步。

要不要打手机给他,问他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樊砾脑子里这个念头才闪过,便立即有个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吼着,

“八百万买我的身体还要买我的自由?你做梦!”

他不自觉地摇摇头,每回意识到自己在方禹宣的心目中,是那么卑劣的存在,无论再怎么打气,总会觉得伤心、想

哭。

默默用手按了按眼角的湿润,樊砾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坐在餐桌前,继续上班时未完成的工作。

直到眼睛肿胀酸痛的快要睁不开了,他努力看了下挂钟,已是午夜1点过了,偌大的屋子寂静得可怕。

樊砾终于决定放弃等待,他关掉电脑,跑到客厅靠近露台的角落,蜷缩在沙发上,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厚重钢板做的大门被推开,方禹宣颀长的身影,在为他特意留着的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出几分落寞。

他换好拖鞋,抬头一眼看见了门厅前方的长条餐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饭、菜、筷子、调羹和汤碗,眼中的嘲弄

和轻蔑不加掩饰。

他走进厨房拿了个塑料袋出来,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盘子、碗碟中装的东西倾倒在袋子里,然后把口扎紧,顺手往垃

圾桶边一丢,不再看第二眼。

路过客厅时,他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发现那个讨厌的男人躺着睡着了,身上没盖毯子,弯拱的样子象干瘪的虾米。

同样是清瘦,阿纬看着就是那么斯文俊雅。而他,只会显得怯懦和畏缩,处处招人耻笑。

想到阿纬,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撩拨人心的俊秀笑容。

“嘉纬……”他喃喃着灼伤心肺的名字,颓然地倚在墙壁上,胸口一阵阵地收紧。

第二天清晨,樊砾差不多是被冻醒的,一睁开眼鼻子就痒得难受,他赶紧捂住,害怕打喷嚏的声音过大而吵醒卧室

里熟睡的人。从沙发上爬起来,只感觉浑身发酸,果然还是应该躺在床上才舒服啊。

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还在打着哈欠,他象往常一样,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做火腿三明治,这算方禹宣的例

牌早餐,樊砾知道这是对方在美国时养成的习惯。

才走到餐厅口,面前的满目狼藉好似台风过境,让他不忍心地闭上双眼。

又是这般情状,这是第几次了?他自己好象也数不清了。

想象着他如此抛弃自尊的自作自受,樊砾忍不住唾弃自己,却仍然不愿就此放手。

002

虽然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可樊砾总要比方禹宣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

小区处在半山腰,周围没有公交车站,他几乎要走上三刻钟的山坡道,才能坐到往市中心的小巴。如果运气好的话

,会遇到热心的司机载着家里的工人出来买菜,顺带捎他一程。不过樊砾也惯了,念中学时曾有过一段和妈妈住在

远郊的经历,每天也是要花一个小时走到镇中心上学,就这样练就出了“铁脚功”。

专线小巴每一班的间隔时间很长,而夏日里没有空调的车厢又异常闷热,但是为了能省钱,樊砾从来不招计程车,

宁愿在太阳底下多等一会儿。当他一身臭汗的从拥挤不堪的公车上下来,急匆匆奔进商务楼的大堂,方禹宣正神清

气爽的走进地下车库的电梯中。

经常,电梯门在一楼大开的瞬间,四目相对。

方禹宣立即嫌恶地侧过头,仿佛视线在那个衣着朴素的男人身上多停留一秒,便会弄脏了他的眼睛。

樊砾低下头,瑟缩地退到人群的外围,侯着下一班电梯,擦拭干净的花砖地面,模模糊糊映出了他伤心的神色。

方禹宣坐在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身后的落地窗外是商务区繁华的景象。他看着秘书刚刚送来的报告,烦躁地扯了

扯领带。

P.D.G是公司的超级大客户,用市场开拓部老大的话来形容,简直就是他们披荆斩棘、强取豪夺才拉来的。

“你们创意部要是做不出他们满意的东西,可是大大的对不起我们!”部门主管的例会上,他当着老总的面,拍拍

方禹宣的肩半真半假地说。

可是这第一支洗发水的平面广告,先后已经改了三稿,P.D.G的代表仍然在摇头,“还当WIDS好歹算是业界楚翘

,能有什么惊人的创意,现在看来有点名过其实啊。”

作为空降兵,从美国总部派来大中华区的方禹宣,执掌创意部不长不短,也有两年半了。除了刚到那会儿处于和团

队的磨合期,有那么一两个不很成功的案例,之后所有的项目,几乎全都是赞扬声一片,广告界大大小小的奖项,

不夸张的说,拿到手软。

即便他性格上给人有些孤傲的感觉,可凭他出众的能力和俊美的长相,足够成为大老板欣赏,女职员心仪的优秀精

英。

然而这一次和P.D.G的合作竟会如此难搞,说实话,方禹宣是没有思想准备的。

他揣摩着其中的原因,很大的可能性在于对方是家日本企业,与WIDS惯做的欧美公司有着非常大的差异。他们提出

的有些问题,在他看来完全不能理解。

任由这样发展下去,这个案子都能成为MBA教学中,关于文化差异和沟通失效的典型案例了。

桌上内线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老板,平面创作室的TOMMY到了,让他进来?”秘书轻柔的嗓音悦耳动听。

“好。”

不期然的,方禹宣脑中闪过樊砾的影子,懦弱、迟钝、平淡、庸俗。

“呼……”他用力深呼吸,这样差劲的男人也在他的团队中,怪不得拿不出客户满意的成品,真是火大!

况且自己还卖身给他一年,实在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屈辱。

方禹宣起身转到窗前,愤愤地踢了脚沿框的金属条,心脏在自我厌恶的重压下,隐隐作痛。

WIDS的平面创作室,和所有跨国企业中的小部门一样,室长是直接老板,虽说大家都是公司的员工,实质上下属就

是为他打工,出了成绩,他一人光荣;而出了问题,对不起,上司怎会有独自承担全责的打算?

把三分钟前从方禹宣那儿拿到的,又被客户退回的设计图,狠狠地往樊砾的脸上一扔,陈旧的黑框眼镜应声落地,

有着淡色雀斑的鼻梁上即刻现出一道红印,一点点火辣辣的感觉。

“你做的什么垃圾东西?存心想害我在老板面前出丑??”TOMMY的手指快戳到他的眼珠了,气势汹汹的样子就象

要吃人的老虎。

樊砾不作声,弯腰拾起眼镜重新带上,塑料的廉价品经不起折腾,镜脚似乎变了形,搁在耳朵上,很不舒服。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捏得发皱的图纸放在桌上摊平整,心中难免忿忿不平。

——这根本不是他原来的创意和设计!

“明天一上班,我就要看到修改好的样稿,晚一分钟交,就等着去人事部领辞退信吧!”TOMMY嚣张地甩了句威胁

的话,趾高气昂走出集体办公区域。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挂满百叶帘的玻璃门后,樊砾的身侧猛地冒出三、四个脑袋。

“切!明明是他自己改得面目全非,还要骂别人,真是无耻!”

“就是,成天只知道上网、打游戏、泡妞,正经事一点也做不来!”

“亏得樊砾脾气好,换成我,早就把东西扔回给他了!”

…………

在杂七杂八的抱怨声中,他朝同事们友善地笑了笑。尽管清楚他们只是借他的遭遇发泄对上司的不满,但不管这么

说,大家还是看到了他的努力,总算令人有点欣慰。

“哎……,樊砾你胆子太小了。我看你索性到大老板那里去告他一状,把事情都抖干净,让公司知道你的能耐。…

…哼,搞什么嘛!”长相清秀,性格却火暴的ANN气愤地说。

“胆子小?”樊砾在心中苦涩地笑了,要是让同事知道他居然花八百万包了大老板一年,估计所有的人都会惊讶地

去跳楼吧。

他诚恳地说了声“谢谢”,便安静地坐下,继续埋头于工作中。

这么多年干下来,樊砾早就明白,象他这样没有野心又好脾气的老实人,注定是被别人踩在脚下往上爬的人肉梯子

。身旁的人或许会看不过去,可他自己倒不觉得什么,有份稳定的工作,薪资也还算不错,又能发挥自己的专长,

对他而言有这些就足够了。

从小母亲便是这样教导他,人只求活得无愧于心,为了带不走的身外之物争得头破血流,有什么值得呢。

003

“樊砾,走之前别忘了关服务器哦!还有,复印机上面那个灯管也换一换,物业老是叫不动,新的就在A4纸盒边。

BYE~~~~”女同事娇柔的口吻让人无法拒绝。

樊砾从窝在角落里的办公桌前抬起头,应了一声。

为了收拾上午TAMMY甩来的烂摊子,看样子今天又不能按时下班啊。只是晚餐怎么办?不能赶回家为对方做饭了。

算了,他又不是超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哪能都操心过来。况且自己辛辛苦苦弄好的饭菜,方禹宣哪顿赏脸动过一

筷子?也没见他饿死。

照ANN的话,管他的!本大小姐还没爽到呢!

樊砾狠狠心,决定把烦劳的事抛在脑后,一门心思地认真工作。

方禹宣从灯火通明的会议室出来,老总的一番话还回旋在耳边不去,“我知道P.D.G要东西很苛刻,你也别把自

己和下属逼得太紧,压力就象根皮筋,撑得太大是要崩断的。话再说回来,难得失败一次,或许比成功更有借鉴的

意义。”

他不禁感概于对方的宽容和鼓励,心里又少许增添了一点信心。

拿好公文包准备离开公司之前,他特地绕到楼下一层,想关心一下还在加班的员工们。

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最不愿见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铝合金梯子上,高高的仰着头,吃力的伸手去够一跳一闪的日光

灯管。

四周十分寂静,宽敞的集体办公区域空空荡荡。他突然记起来,今天是星期三,习惯中的小周末,大家一定都忙着

HAPPY去了。

樊砾尽量拉长身子,高高挽起的袖管,露出一段纤细的手臂,在灯光的映照下白皙的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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