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似乎是想通了什麽。」觉人也学著朋朋,挺身迎风,眺望远方。
「是。有些事还是得需要时间思考才行。」
「……也许真是如此。」
朋朋笑了一声。
「怎麽了?」
「我想,我懂了。」
「懂什麽?」
「你说过的话。」
「嗯?」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这样望著这里?」
「……我想是吧。」
同样的江边,一个男人扬身而立。
江边的风吹得他的白衣猎猎作声,几许清高,几许孤绝。
「还在看?看了一天一夜,还不腻吗?」
「……临于。」男人没有回头,只淡淡一声道出来人的身份。
「呵呵,还知道是我。」
「有什麽事吗?」
「给你捎个消息,从对岸来的。」
「……说。」
「祈王的儿子领军来了。」
「……然後呢?」
「你怎麽都不惊讶?」
「……别废话,说重点。」
「喔,没了。」
「没了?」男人冷冷地转身,却见临于脸上取笑的表情。
「嘿,我就知道你在想『他』。这下还不老实!」
「……哼。」男人冷冷瞪他一眼,回过身,不再理会。
「好吧好吧,告诉你吧。」临于故作大方地摊手,道:「『他』自然也来了。」
「……知道了。」
临于绕到男人的面前,阻去了江景,挤眉弄眼,「要不要我命人将『他』弄来给你见上一面?」
话才落下,男人一个冷厉的目光丢了过来,狠道:「你敢动『他』,我断了你的手!」
临于一听却哈哈大笑:「阿修特,你这话真没威力啊!」语毕,伸手朝他两肩一推,灌住了些许内力,便见他脸色微变、闷哼一声,身子不住地退了几步才停住。
「你瞧,我已经比你强了。」
阿修特不言不语,转身就走。
「喂喂,这麽小气?」
「……哼,你晚膳想喝风随便你!」
「啊!」
说是要把八万大军分散开来,其实也只是从八万人中选出最精良的一万人另组成两支小队,一队七千人,由将军陈其曼所领;一队三千人,由觉人领兵。而剩下的七万人仍由主帅祈临所领。
祈临的主队仍驻扎在原地,并已命人放出上百只小船悠悠地荡向江的那一边。而陈其曼的小队与觉人的小队早在小船放出前便偷偷地潜到了距离放小船几里外的江边等待过江的时机。
另一方面,武定关内也得知了此一件大事,正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智者,您看这如何?」一个留著大胡子的忽汗将军道。
阿修特只淡淡看他一眼,又回到手中的密报上,沉默无语。
「那还用说,想必是也被对方给弄糊涂了。」另一个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男人道,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那可不一定,智者与对方共事过多年,想必将对方的底摸得透彻了?」另一人道。
「不知会不会因此顾念旧情?」
「智者受王如此礼遇,想是不会如此忘恩的。」
「可天国咽下养虎为患这口气了?」
……
你一言我一语,阿修特自始至终全无反应,任手底下那些将领吐出一句又一句难听的言语。临于暗暗叹气,没有加以阻止,也没有加入战局,只是猜著阿修特摸不清的心。
别人都说不懂阿修特,可临于却懂他。
当阿修特交给他一块血玉与一颗染血的人头後,他就懂得他了。
他懂得──阿修特是一个深情的人。
正因为情深,所以才不得不背叛。
他晓得,即便是这样,阿修特的心里还是渴望著那人。
那个人是阿修特心头上刨下来的一块肉。
就不知那人,是不是也能明白他的苦心?
「……这不过是疑兵之计。」
正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时,阿修特终於放下了手中的密报,淡淡地道了一句,令众人静了下来。
「疑兵之计我们都懂,只不知智者是如何的看法?」问的人是尔汉。
自他从阿克斯的身边被分配到阿修特的手下来时,他便十分的不服与愤恨。阿修特不过是半途杀出来的一个人,又是一个背叛的人,为何能得阿克斯的赏识成为最亲近王的左右手,而努力多年的自己却一点回报也没有,这实在是很不公平的事!因此,在阿修特手下做事时他少不了冷嘲热讽,即便知道阿修特曾不顾亲情折断亲人的手足後,他一样毫不畏惧地当著阿修特的面大大嘲弄一番。
因此,就算京城里畏惧阿修特的人很多,但这些常年带兵的汉子们因为不曾与阿修特相处过,虽曾听过城里的传闻,但百闻不如一见,看他是个样貌柔弱的文人,再加上尔汉的加油添醋,自然这些将领们对阿修特的态度便不是怎麽好了。
然阿修特虽会以一种冰冷至刺骨的目光瞪著他们,但却从不做出什麽惩罚,也就造成了将领们的行为越发张狂,甚至与尔汉同流合污了。
每每一开会议,便少不了明刀暗枪。阿修特习惯了,也不会去在意。
「用计的人不过是在测试我们敢不敢过江,要我们犹豫以便争取时间,谋划计策,此是其一。这条江也许有些问题,也许是这些小船有问题,令他们生出此计要我们自己送上死门,以便减损我们的兵力,再一举攻打,此是其二。其三,他们或许已经计划好了,我们不过江,他们便过江。」
「他们何以要过江?武定已让我们占据,只要一过江,我们便可对之发动攻击,并且占尽易守难攻地利之便,只怕他们一来便全军覆灭。此又何以要过江?对方如此聪敏,断不会出此下策。智者何以有此推论?」尔汉轻嗤一声,分明看不起。
阿修特不以为意,只一摆手,淡淡一句:「将人带上来。」
临于会意过来,领了命出去,过不了多久,便押著一个人进来。
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正畏畏发抖。
尔汉与其他人一见,均疑惑不知所以然。
「他是天国派来的探子。」临于解释。
「天国军队过江确实不会有好事,但曾受我计的白越不是傻子。」阿修特道。
「纵然其他将士已臣服於我王,但白越离城时便留下了後路,不愧是天国大名鼎鼎的武定白虎,设想周到。」临于道。
尔汉死瞪著被押著那人,本来是想刁难阿修特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却怎麽也没想到他早已有所准备,反倒变成自己出了糗,只得咬牙接著道:「既然如此,智者又打算如何处置?有一便有二,难保没有再第二个密探。」
「……说的不错,有一便有二,因此便要杀鸡儆猴。」阿修特冷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只一个眼神,临于便抽出了随身的配刀问道:「是手还是脚?」
只见阿修特一个冷笑扬起,双唇吐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字句──
「头,不要断,连著皮,作成一件人皮裘给对岸送去吧。」
顿时,众人无语,均以一种惊畏的眼光看著阿修特,甚至,没有人敢多呼出一口气。
言语冻结空气,騞地一声,临于已快刀斩下那人的头颅!
颈骨断,皮还连著喷血的身躯,鲜红的太过震撼刺眼的颜色染上了临于的军袍,也染上了阿修特的白衣。两人的表情未变,一个冷颜,一个微笑,彷佛杀人这个动作不过是日常中吃饭般的那麽简单与平常。
尔汉脸色发白,其他将领们也不例外,双眼发直地看著一颗冒血的头颅软软地挂在被两名士兵架著的身体上,摇摇晃晃。
因为太过惊撼,以致於众人无法作出反应,直至看见临于面不改色地剥下那人一身的皮肤,才有人终於忍受不住地呕吐,而尔汉已经站不住脚,全身发软地瘫在地上了。
阿修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冷冷看了那些发呕的将领们和尔汉一眼,甩袖离开。
『修罗』,是阿修特的称号,在京城中风雨不摇的称号,如今这些边关的将领们终於见识到了。
於是,没有人再敢挑衅阿修特,也没有人敢对他多说上一句话、多看上一眼,甚至连近他的身旁都不敢,因为已经有一个连著皮摇摇欲坠的头颅挂在众人颤抖不已的心中。
「真的要给他送去吗?」临于擦著刀上的血迹,身旁已经丢了好几块这样的布。
阿修特淡淡瞅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读著他手中的情报。
「『那个东西』……若是以前的你是做不出来的吧?」临于指的是人皮裘。
「……我早说过,死去的便是死去了,现在只有『阿修特』还活著。」
「是吗……所以你也不想见『他』了?」擦完刀,临于将那些脏布扔进角落的火堆中烧掉。
「……在『他』心中,我是抛弃『他』的人,『他』不会想见我。」
临于一听,睁著炯炯有神的双眼看著他,道:「但是,自你交代我将玉佩交给『他』时我便向『他』说了……」
阿修特蹙眉,放下手中的情报。
「……你说了什麽?」
「……说……永别……」
闻言,阿修特霍地站起,冰刃般的视线带著斥责:「为什麽多嘴?」
「……我以为……这样能完全断了『他』的心思。」
「……你不该那麽做的!」
「那麽,你要我看著那时的你,怎麽做?」
「……所以你才对我感到抱歉?」
「同样都是背叛,为什麽不乾脆一点让他知道你是为了他,为什麽不乾脆一点让他断了想念,偏偏要留下那种话?你口里说著要放开他,其实私心是不想放他走,想绑著他一辈子吧!」
「……你三番两次叫我去见他就是为了这种事?」
「……你在怕著什麽?」
「……你什麽都不懂。」
「……所以我才会说誓言从来都是一种谎言。」
「我说的从来不是谎言!」
临于笑了:「我知道,你有那种自信。因此,对『他』说永别,『他』会好过一点……你有太多事要做了。你用不著怕,他对你,死心蹋地,你该相信他的,这也是你的自私,不是吗?」
阿修特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了自己的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的眼微微颤动,口中轻轻地、似是得到解脱般地道:「……我想见他……想见他……好想……好想……」
「想?那就去吧。」临于起身,将刀重新别回腰间。
阿修特微微睁开眼,望向了江边,对岸。
「……那件人皮裘给『他』送去。」
临于错愕:「还是要送啊?」
「……王要了我的忠诚。」
「该死的忠诚!」临于咬牙,「你──」
「我是阿修特。」是修罗。
「……好,随你。」
「……我不能去见他,现在还不行,所以……」阿修特喃喃自语,剩下的字句,临于不想听,率性转身离开。
「我会领兵过江,这麽做是最好的!」临于忍住想掐死阿修特的念头丢下这句话。
「……好,五万。」
临于顿了顿,煞住脚步,看向了阿修特,满脸惊讶:「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