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喜？是悲？

渐渐的，脑海里闪现一些熟悉的画面。

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一杯接一杯兀自喝着酒水，他的对面，是另一个面色沉静，略有些淡淡忧郁的男子，白衣男

子招来掌柜给那名男子送酒，那个人没有拒绝。

然后，他走了过去。

白衣男子有礼说道：“这位公子，沐渊有礼。”

“沐渊？”

有些愣，亦有些疑惑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

“请恕在下唐突，适才瞥见公子样貌，觉得很像沐某的一位故人，只是很久未见那位故人，心中想念，不知可否

与公子拼凑一桌？”

画面开始变得黯淡，模糊不清，只剩下声音尤为可闻。

“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莲。”

……

这是我的记忆？还是……是敖沧的记忆？

静静等着画面再次变得清晰，夜幕降临之下，之间那个男子站在相约地点，手持白莲花灯，静静等待。

花灯的火已经快燃尽，他等的人没有来。

然而，不速之客早已不请自来。

周围的熙熙攘攘的人统统变成了妖怪，合起身来攻击他，顷刻之间，花灯落地，地上沾了一片血红。

以一敌众，无人能敌。

白衣男子挥手用剑挥舞，身法轻盈，气息平和，行剑如行云流水，剑法凌厉却高雅出尘，白衣不沾一点腥血。

他手中长剑红如鲜血，映在白衣上，虽未沾血腥，竟是说不出的邪魔。

突然的，他的白玉面具被一名妖怪硬生摘下，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那一刻他停住了，原来平和自稳的身边逐渐聚满杀气。

猛地转身，他赫然露出一张扭曲张狂布满红斑丑陋至极的脸。

惊讶万分。

完全无法想象，那样风骨出尘的男子，居然会有这么可怕的脸。

相较之前，他发了狂似的攻击，剑气横扫一片，不留一人余活，妖孽尽数倒在地上，无一生还。

那模样，倒真像极地狱罗刹。

奄奄一息的妖怪匍匐在地，口吐鲜血，含着最后一口气，毫无畏惧地嘲讽道：“……哈哈哈！玄都！你看看你这

丑陋的模样，就算你犯上杀了凰离妖主得到她的力量又如何，你永远也别想摆脱她给你的印记！你再也无法用真

面目示人，你会永远留着这张丑脸，就算对那个神仙也是一样……”

他不可能会说完话。

因为那把血红色的剑已经生生刺入他的喉咙，白衣男子漠然地蔑视他一眼，反手狠狠一绞，骨头被拧个粉碎。

喘息过后，他无力抬起头，整个大街就如同死一般安静。

白衣男子颤抖着身子，慢慢俯身拾起地上的面具碎片，用法力拼凑起来，却又在复原的那一刻，被他狠狠摔碎！

“莲……！”

他不断喊着谁的名字。

丑陋的脸令人生畏，墨绿色的眼瞳内划过一丝哀绝，那个男子看着自己映在剑上的倒影，他平静下来，双目晶莹

剔透，却悲哀至极：“你已经忘了我，就算没有忘记，如今这样的长相……你也一定不会再记得我……见面何用

……见面何用……”

声音是隐痛的，悒郁的，绝望而伤感的深刻，无意瞥见那张有些孤寂清癯的面容，仿佛连呼吸也是难以抑制的伤

痛。

他落了泪，无声无息。

默默跪在剑前，白衣男子轻轻挥手，原本血肉横飞的场面消失不见，唯一剩下的，只有一把剑和一个幻影。

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幻影。

那抹幻影拿着一盏白莲灯笼，站在路边，满怀喜悦的等着……

等着……我。

水中的寒冷一滴滴聚在脑后，唤起我心底最深沉的渴望。

当我猛地睁开双眼，对上的是敖沧的眼睛。

茫然的心绪，耳边不断回响他叫我的声音。

“他……是谁？”我问。

敖沧目光深不见底，静静移到我身上，声音再次变得寒冷，带着暗示的味道：“回到天界，找到封印你记忆的忘

忧仙兰，一切便知。”

“忘忧……仙兰？”

敖沧不再说话，安静地阖上眼睛。

没多久，狂卷的暗涌再次袭来，没多久就将我全身桎梏入内，我只记得自己不断受到很大冲撞，然后便失去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东海岸边。

朝阳出海，天刚蒙蒙亮。

低头一看，我手里攥着那把剑，还有一片晶莹锋利的银色龙鳞。

收回目光，我侧目望了望冉冉升起的太阳，橘红色的太阳冲破天边的束缚，终于缓缓挣脱而上，就好像呼之欲出

的记忆，无论多么隐秘或者不堪，我都要知道。

只不过，我想不通的是，敖沧给我龙鳞又要我去找回失去的记忆，究竟有什么目的？莫非真的只是想夺走我的灵

魂？

银龙绝非好玩之人，我知道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对于我能活着回到天界，天界之人本已惊讶不已，再见到我手中拿着的银色龙鳞，人人更是瞠目结舌，不敢多言

。

玉帝未说话，只是眼神冷冽地看着我。

闲言碎语我听的太多，有人阿谀奉承我也权当敷衍，那些面具之后的真面目总是让我害怕，我不想多言，于是先

行告退，径自回到清冷的水华阁。

不嘈杂的地方人越单纯，我只喜欢安静。

晚霞渐浓，我习惯由水华阁窗外凝望天空，希望能看见一些不同的景色，可惜苍穹银云日复一日飞走而过，只徒

留了一些摸不着的痕迹。

就好像敖沧吃腻了肉骨，改吃魂魄一般，万年不变的景致，原来真的会腻。

蘅尘从南海归来那天，我去找他。

由于挤在青帝苑的仙家太多，我等了一天也见不到蘅尘，于是只能在他门口等到半夜，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我

才理理衣服，缓步走了进去。

他在里面。

幽寂的眼神，宛如空灵的海面，回头见到我，蘅尘轻轻的微笑着：“好么，莲。”

蘅尘对我说，好么，莲。

不是叫我水华上仙。

一时激动的心随同他的微笑一起沉入冰冷的深海，我望着那抹笑容，既心酸又愧疚。

他在微笑，可是没有感情。

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恍然觉得我们之间少了什么，心里空洞洞的。

他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

青帝苑的熏香焚出一种似真似幻的气息，好像很远很远，可是却近在咫尺。

停了很久，我缓步上前，平了平心情，抬头看他，定定地说：“青帝大人……我来拿东西。”

“拿东西？”他静静看着我，黑亮亮的眸子。

四周一片阒静，一盏盏明亮的琉璃灯在梦幻的烟雾里摇曳。

回望一番，我斜睨着水面的青叶红花，专门避开他的目光，兀自幽幽地说：“我来拿回忘忧仙草，上次它受伤交

予你看护，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不经意的，在蘅尘眼里漾出一丝波涛。

停了停，他问：“为何要拿回去。”

明明是平淡的问话，为何显得这么刻意，刻意得……我无法面对。

“我只想拿回去……还给我，好么？”

沉默半晌，气氛压抑得一丝缝隙也没有。

蘅尘低了低声音：“好吧。”

轻轻抬起手，他反手由袖口拿出一株兰草，完好无损，正是我的那株。

“它已经恢复好了，好好照顾它，知道么。”柔和的声音让人心暖，尽管，我知道现在的蘅尘是没有感情的。

我沉默着，不敢看他，轻轻应了一声，接过兰草转身就走。

飞一般的跑回水华阁，心脏扑通直跳，喉咙里泛起丝丝血味。

紧紧关上门，我拿着那株兰草，深吸一口气，偶然用手指轻轻刮过叶片，翠绿的颜色让我不禁想到蘅尘小的时候

。

单纯害羞，喜欢靠近我的他。

曾经深爱的人……他已经离我很远很远，远得我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是他，只是不再是我的他。

就连我……

我又如何？

抬手端详着手中的兰，我不由苦笑起来。

由于身体里拥有凝月神珠，所以施法打开它的神窍并不是问题。

怀着既害怕又期待的心情轻触这株兰草的元神，在之间就要碰到的时候，手指却像被火烧似的疼。

猛地一缩手，兰草落地，烟雾弥漫，它幻化成了人身。

惊讶的双眼圆瞪。

对面的人，精致漂亮的容颜像极了小时候的蘅尘。

默默对视，我冷着声音问：“你是谁。”

他显得很沉默，甚至有些木讷，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尽管美目流盼顾盼生辉，却映着化不开的淡淡悲伤。

沉默许久，他对上我的眼，说：“小仙忘忧兰，彻。”

第五十九章 情真何许

缘生缘死，物彻则明。

那双明澈的眼睛正正看着我，仿佛直通入心，纯粹干净的眼瞳泛出的光芒静静闪烁着泪光，它们是如此悲伤。

他静静看着我，就站在我面前。

时光仿佛倒流回很多年前，这抹忧伤的眼神，熟悉到陌生的视线，我好像曾于千年前见过，却不知何时遗忘了。

遗忘到，我已经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我缓步靠近，颤抖着伸过手，想去触摸他的眉心。

他轻轻躲开，向后退了两步。

我怔愣住了，手指僵在空气中，好半天终于无奈地收回手，发现指尖冰凉如水。

相互沉默不语，他垂着眼帘，望了我很久。

仍是不说话，他又小心翼翼地又离我几步之远。

我不解上前，他却紧张地叫了出来：“不要靠近我！”

半晌之后，我缓了缓心绪，柔下声音说：“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摇了摇头，对面那张漂亮恬静的脸微微沉了面色，他斜侧过头，轻声说道：“不是这样的，水华上仙，你……不

能靠近我……”

眉清目朗，双瞳噙着泪水，像极了小时候被我无端戏弄的蘅尘。

淡淡笑了笑，我说：“可是你拿走了我的记忆，不是么。”

“青帝大人让我好好保存着你的记忆……我不能让你拿走。”声音细小，却是十分坚决，不容我反驳。

小小的身躯不知是害怕还是觉得无措而微微发着抖。

明明说着那么不着边际强词夺理的话，却一副绝不退让的表情。

就连倔强的脾气都如出一辙。

这样的场面叫人怀念，亦让我失了取回记忆的兴致，无奈地摇头，我说：“那就保存在你那里先吧。”

说完话，我径自走到案台前点燃一盏琉璃灯，昏昏暗暗，却也足够了。

我不再需要侍者，所以水华阁只有我一人。

端书似若往常看了半晌，瞥见那名小仙依然待在原地，我轻手放下书，问道：“为何还不回去？”

低低看了看我，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案台上：“我住在这里。”

忽然想起他是蘅尘送给我的兰草，一直让我放在案台桌前，寸步不离，于是四处寻了一下，找了个小瓶子，冲他

说道：“之前的白玉花碗我忘记扔哪儿了，你进来吧。”

顿了顿，他幽幽地说：“不可以。”

拈着小瓶子，我看了看他：“为什么？不合适么？不然明日我去问青帝要一个适合你的花碗吧。”

“不是的。”沉默寡言的他咽了咽口水，背对着阳光，细声向我说道，“我是青帝大人用仙气幻化出来的仙草，

我只是他的叶子……并没有实体真身，一旦我的元神脱离仙兰本体化成人身，便无法再变回去……”

见他低头不敢看我，我耸肩起身，走到他身边。

可，他却灵巧的躲开我的靠近。

“水华上仙，我知道你拥有凝月神珠，得以轻松拿回自己的记忆，可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抱歉……”他满目

歉意地看着我，但更多的是绝不妥协的意味。

有些惊讶，我问：“你如何得知我体内有凝月神珠？”

干净的眼珠子定定看着我，他点点头：“方才你碰触我元神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所以你为了不让我获得记忆，烧我手指？”没有恶意的问。

那个小仙的表情跟蘅尘的表情一模一样，红了半边脸，另一半煞白煞白，相互交替，他不断咬着下唇，眼里又氤

氲一片。

“你是不可以恢复记忆的。”语气坚决。

“为何。”

默默抬头，他咬字清晰地说：“青帝大人告诉过我，这个世上唯有凝月神珠可以轻易从我元神攫取记忆……

“凝月神珠乃龙族至宝，我方才略略看到你体内似乎有某种奇怪的咒缚印记，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印记，而凝

月神珠游离期间，不断徘徊着……它虽然在你体内，却依然是个独立的活物，它可以秉承它主人的意愿控制人心

，尽管现在还处在沉睡当中，可是我害怕……一旦你重新获得自己的记忆，凝月神珠马上会改变你的心性……”

听到这样的话语，自然愕然不已。

凝月神珠……会改变我的心性？

“在南海之时，青帝大人早已洞悉天界一切，他叮嘱我，如若归来你带走我，我万不可以露出元神。“没有避开

我的目光，站在我碰触不到的距离之外注目着我，他的目光越来越坚定，语气亦是，”现在露出了元神，我是绝

对不可以靠近水华上仙的。“

本来还有些惊怵的脑子待他说完这句话，我似乎得以恍然，转身轻笑一声，我摇头说道：“想回青帝苑就走吧，

不用找借口，更不用甩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没有说话，他望着我，目光中折射出的不是默认。

但，他依然一语不发。

对我来说，不说话则代表默认，而我也从未给自己找过掩饰的借口。

这里如此冷清，人家不喜欢也是情理之中。

反正水华阁冷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我早已习惯，不会因为寂寞而觉得难受，也不会因为难受而觉得更寂寞。

人说水华上仙生性暴戾，无人愿意与之相处，就连风伯也几乎没有出现过。

昔日的朋友都不见了，也不再奢求多一个人陪伴。

少一点得到的，也就在失去的时候少一些寂寞。

很久很久，我发现那名小仙还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开口对他说：“你放心的走吧，我虽然在天界风评不好，

但是也不会斤斤计较去找你麻烦。”

定定望过来，那双眸子依旧清澈见底，他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我住在这里。”

闻言，我好笑地回问他，语气不免多了些愠味的嘲意：“不是说害怕我的靠近？为何这会儿要自己打自己嘴巴子

？”

低下头，我看到他一直在抠着手心，许久之后，他还是冒出那句话：“我住在这里。”

他坚持。

叹了口气，我不作他语。

其实我也不会抗拒他住在这里，因为我得找时间寻回自己的记忆，无论是好是坏，抑或像他说那般会被敖沧控制

心性，但我急于想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