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曾经疯狂地崇拜一个人，然後在了解对方的本性之後，又彻底幻灭了吗？
「哪，小草莓啊！惩罚呢？」
带点慵懒气息的呼唤声，异常清晰地回盪在系学会办公室里，立即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即使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苏凡雁依然假装不知对方呼唤的是自己，专注地报告「三对三斗牛」
的活动内容，以表示消极抗议。
「先说明这次的规则，和往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於如果队里有女生参加的话，可以先加5分，有教授参加可以加
…」
「喂！小草莓，我想知道的不是规则，而是『惩罚』呢？」
擅自插进苏凡雁的报告，宛如国王陛下的人，正交叉著双腿，慢条斯理地开口。
「姑且不论晋级的队伍，输的队伍也该有些惩罚游戏，这样各队竞争起来才会比较激烈吧？上次你们提案的时候
我就说过了。」
「这我们当然已经规划好了，第一轮比赛就被淘汰的队伍，三个人共喝二瓶在太阳下曝晒过的热啤酒，第二轮的
四瓶、第三轮八瓶…以此类推，也就是说，越是晋级到最後阶段败阵下来的队伍，要喝的啤酒也呈倍数增加。」
苏凡雁不耐烦地一口气说完，以免又被打断，却看见对方露出诡计得逞的慧黠笑容。
「喔？听起来很有趣喔！小草莓，干得不错嘛！」
听见国王陛下揶揄大於佩服的赞美，苏凡雁意识到回答对方的同时，自己也相当於认同那个可耻的绰号，顿时懊
恼得咬牙切齿。
虽然身为一年级的自己在系学会中是最年轻、最资浅的成员，但无论是高人一等的挺拔体型，有棱有角的脸部轮
廓，还是剪得清爽的短发，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看得出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实在不该被取个「小草莓
」那种娘娘腔的绰号。
然而，尽管他下意识地产生抗争心理，但仔细一想也知道，他要反抗国王根本是徒劳无功，因为，自己的把柄早
被牢牢抓在对方手中。
深吸一口气，苏凡雁力持镇定地望向正朝他微笑的国王。
「那麽，会长，请问我们的企划OK吗？」
「很好，没有问题了。」
现实中当然没有国王，本名其实是「宋谦书」的系学会会长，眯起总焕发精明光芒的细长双眼，爽快地给了答覆
，活动组的成员瞬间全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好，活动组的企划也通过了，大家先休息十分钟。」
在宋谦书的特赦令下，所有成员纷纷伸长了手脚活动筋骨。
苏凡雁看著手机萤幕显示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来自在外地念大学的女友，心中暗叫糟糕，赶紧站起身来，打算带著
手机逃离现场。
「小草莓。」
就在他正前脚准备踏出办公室前，国王却有如刻意阻止他一般，悠悠地从身後唤住他。
苏凡雁心中呐喊著「不会吧！」，毫不掩饰烦躁的表情回过头来，只见宋谦书仍保持著讨人厌的浅笑。
「亲爱的小草莓，我口渴了。」
压抑著想要狂吼「干我屁事」的冲动，苏凡雁锁紧英挺的眉，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会长，你应该知道我是有名字的。」
「喔？」宋谦书意有所指地挑起单眉，一边从容地走向苏凡雁。
眼看不怀好意的国王接近自己，苏凡雁毫不退缩地挺直了背脊，刻意以睥睨的眼光俯视著宋谦书。
只见对方向他伸出了手，却直接拉开他的T恤领口，凑近颈窝观察著。
「可是我只记得你身上有可爱的草莓啊！咦？今天没有啊！」
苏凡雁赶紧捂住脖子往後退一步，才赫然想起自己早上才检查过，确认身上没有对方说的痕迹，但他慌乱的反应
，引起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而宋谦书脸上那恶作剧成功的灿烂笑靥，令他内心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炽热。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一把攫住那白净的脸颊用力挤压，再捏住对方高挺到近乎傲慢的鼻尖，看著高高在上的国
王向他挣扎求饶…
突然间，彷佛看穿了苏凡雁的邪恶想法，宋谦书神情诡谲地微微一笑。
「既然小草莓你这麽在意这个绰号的话，我们就换一个好了。我想想…对了，还记得你国小的时候，当时我都叫
你…」
「会长，你要无糖的绿茶是吧？」
硬生生截断宋谦书的话，等於同时宣告投降的苏凡雁，一脸僵硬地望著他。
只见使尽各种手段奴役他的万恶国王，淡淡地勾起嘴角表示没错，接著只向他抛来一句「十分钟後要继续开会」
，便不再理会他，任由其他蜂涌而至的一年级学弟团团包围。
「会长，你什麽时候还要办那个调酒大会？」
「要记得找我参加喔！上次忘记我了，太过分啦！」
「凡雁不想帮你买饮料的话，叫我去也行啊！」
心中浮现的是工蜂簇拥女王蜂的恐怖画面，虽然苏凡雁很想抱怨「那种呕吐大会不去也罢」、「想跑腿就让给你
去啊！」，却还是乖乖转身离开系学会办公室。
哀叹著无糖绿茶必须要到五楼的贩卖机才有，他慢吞吞地爬上楼梯。
平平都是一年级的学弟，他不明白为何那些人老爱围绕在宋谦书身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绰号是恶心的「小草
莓」，还得老是兼跑腿的工作？
不管是买饮料、订便当、排车票、当司机…国王有什麽能交代的事情，通通都是交给他来做，明明有那麽多人可
以使唤，对方就是只折磨他一个人，永远不假他人之手。
「这家伙还在记仇吗？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苏凡雁嘴里叨念著，他慢慢意识到，对於国王而言，他的身分并不是学弟，而是仆人…不对，再精准一点来说，
是奴隶。
打从小时候认识这个哥哥的小学同班同学，他被对方踩在脚底下的悲惨命运，已经就此决定了。
1
「…喂！胖蕃茄！叫你哪！」
怎麽听都令人讨厌的声音传来，小男生将视线从自己的脚尖移开，抬头张望声音来源。
「就是在叫你，看什麽看啊？」
挂著纠察队队长的臂章，身高比自己高上半个头，学号牌也显示比自己高上两级的五年级学长，傲慢地昂起下巴
，以细长双眼斜睨著他，一副跩不拉叽的模样，果然和声音一样讨人厌。
「我不叫胖蕃茄…」小男生垂下圆胖的脸庞，有气无力地低语著。「我的名字是苏凡雁。」
「吃得那麽肥，脸还红通通的…不是胖蕃茄是什麽？」
学长冷笑著伸出手，就朝他的脸狠狠拧了一把，痛得小男生哇哇大叫，其他担任纠察队的学长们，反而一个个大
笑起来。
小男生回头张望哥哥的教室，无论他怎麽看，就是盼不到哥哥的身影，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孤立无援。
哥哥跑到哪里去了？中午送便当给他的时候，不是说放学要一起回家吗？
今天是他们第一天转学过来，他还不知道该怎麽走回家咧！
越想越觉得伤心的小男生，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吸吸鼻子，鼓起勇气出声反驳。
「我…我才不是胖蕃茄…」
「不叫你胖蕃茄，难道你喜欢我叫你肥蕃茄吗？」
学长说著说著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小男生想往後退，却因为两颊都被捏住而动弹不得，只能咧著嘴大声嚷嚷。
「我都不喜欢啦！我叫做苏凡雁…」
「我知道，你是烦人精的弟弟嘛！」
小男生怔了一下，才听懂对方口中的「烦人精」，指的正是自己的哥哥苏凡仁。
看来哥哥一转学过来，也马上被这个坏心的学长取了难听的绰号。
「胖蕃茄，我还听说你讨厌我们学校，所以早上躲在家里哭，不肯来上学是吧？」
小男生诧异地睁圆了双眼，随即羞愧地低下头，不敢搭腔。
他早上的确是哭闹著不想上学，并非他讨厌新学校，毕竟他连学校都还没来过，怎麽会有喜欢或讨厌的感觉呢？
他只是非常想念以前的同学。
由於父亲换了新工作，他和哥哥被迫搬到新家，他还没有接受和好朋友分离的事实，却得开始适应新同学，让他
害怕到受不了。
「你很丢脸耶！」
看他默认了，学长毫不客气地指著他，从高挺的鼻尖冷哼一声。
「我告诉你，我最瞧不起你这种胖子，光长肥肉不长胆子，像个男子汉好不好！转学有什麽可怕的？你怎麽跟烦
人精一点都不像啊？」
小男生一句话都无法反驳，自己不是第一次被说和哥哥不像。
他们不只是身材上有很大的差异，个性活泼外向又运动全能的哥哥，总是轻易和别人打成一团，又矮又胖的自己
，光是能交到朋友就该偷笑了。
可是，为什麽他非得被初次见面的人数落？
然而，小男生还没有机会开口，这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学长却连珠炮似地继续教训他。
「拜托你勇敢一点啦！赶快去认识些新朋友，就不会只想著以前的朋友。别老是畏畏缩缩的，看了就烦。」
「喂，胖蕃茄，说话啊！谦书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或许是看小男生没反应，另一个纠察队员也跟著伸手过来戳戳他的面颊，正当他忍无可忍地想要挥开对方的手，
却有人在他动手之前，就先粗鲁地扯开对方。
「喂！谁说你可以跟著叫他胖蕃茄的？」
被担任队长的学长一吼，那个纠察队员顿时缩了缩比他还高大的身躯，吭都不敢吭一声。
「只有我可以这样叫他，听懂了没？」
「我知道了。」
只见每个纠察队员都乖顺地点点头，小男生愣愣地目睹情势骤然变换，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这时，学长又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看。
「那你呢？」
「嗯？」不自觉地退後一步，小男生怯生生地问道。「我什麽？」
「我是说，以後只有我可以叫你胖蕃茄，如果还有人敢跟著叫，你就马上告诉我，我会去教训他，知道了吗？」
「啊？」小男生困惑地眨眨眼，这又是什麽状况啊？
学长现在的意思是，会去教训戏弄他的人吗？怎麽突然又变成站在他这边了？他真是搞不懂对方到底在想什麽。
「还有，你不用再等你哥那个烦人精了，他早就跑掉了啦！」
「咦？哥哥他…」
听到学长率直的发言，小男生顿时有如晴天霹雳。
难怪他怎麽等也等不到人…
小男生委屈地瘪起嘴，中午去送饭的时候，就已经被哥哥嫌烦了，也说不想和他一起放学，或许是和他这样一个
胆小又肥胖的弟弟走在一起，会感到丢脸吧！
原本就已经盪到谷底的心情，一下更是有如坠入深渊般冰冷。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比起抛下他的哥哥，愿意告诉自己这个事实的学长亲切多了。
「谢谢…」
小男生嘴里嗫嚅著道谢的话语，没有听清楚的学长，不耐烦地问他说了什麽。
「我说，谢谢你告诉我…」
「有什麽好谢的？」
学长皱起眉头，仍是一脸不屑地抱起双臂。
「我可不是特地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只是觉得你这麽胖还挡在校门口，看起来很碍眼而已。」
「喔…」
「好了，你可以滚回家了吧！」
像是赶走流浪狗一样，学长挥手要他离开，而小男生左顾右盼了一下，便沮丧地垂下肩膀。
「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回家。」
2
「啊？」
学长眉头深锁的模样看起来很恐怖，小男生的头低到不敢抬起来。
「我才刚搬来而已，中午是妈妈送我来的，我不认识路…她叫我和哥哥一起回家，可是哥哥跑掉了，我不知道怎
麽回家…」
「我管你的。」学长冷酷地宣告著，用手中的登记簿敲敲他的头。「反正赶快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就记你放学
後还在校内游荡。」
「可是…」
「没有可是，快滚啦！」
学长烦躁地吼著，小男生吓得拔腿就跑，但没跑几步，又因为不知道该往哪走而停下脚步。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学长和其他纠察队员收起臂章，正有说有笑地讨论等会儿要去谁家打电动。
小男生落寞地看著自己的脚尖，不管看几次，他都是独自一人，他还是不知该往哪走…突然间，他又开始想哭了
。
「喂！胖蕃茄。」
这时，已经听到有点习惯的呼唤声传来，小男生回过头去，只见背著书包的学长，一脸不耐烦地向他走来。
「你到底要不要回家啊？」
「回家？」
「我住在你家隔壁啦！」
简短地抛下一句话，学长兀自朝另一条路走去。望著对方的背影，小男生偏著头思考他话里的意义。
如果学长住在隔壁，那就表示如果自己跟著他走，就能顺利回到家罗！
一旦想通这一点，小男生圆亮的双眼顿时绽放出光芒，赶紧迈开短小的步伐追上学长。
「等、等我一下嘛！」
「你是胖到跑不动喔？快点啦！」
学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脚步明显放慢了一些，却始终保持在他前方不远处行走。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解，小男生只想著终於能回家而感到雀跃。
只不过，他总觉得身後有人正在看著他们。
蓦地回头去，却发现之前围绕在学长身边的其他纠察队员，正不悦地瞪著他，吓得他赶紧转回来，不敢再回头。
「学长…」小男生硬是跟上学长的脚步，挤到他身边。「你不是要和他们去打电动吗？」
「我要不要去打电动干你什麽事啊？」学长再次加快了脚步，坚持不和他并肩同行。「再罗嗦你就自己走。」
嘴里嚷著「好嘛、好嘛」，小男生紧跟在学长身後，深怕他抛下自己。
不过，只要想到学长其实抛下的是朋友，选择和自己一起回家，他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然而，走了老半天，还是没有回到家，看来回家的路比想像中还要遥远，而学长的脚步又急又快，他几乎是小跑
步地追在後面，好几次差点跟不上，没有多久，他就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学、学长…等一…下啦…我走…走不动了…」
「你很烦耶！真想把你推在地上用滚的。」
学长忿忿不平地停下脚步，作势要推他，小男生赶紧往後退了一步。
「不、不要啦！拜托你，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那你自己留在这里休息，我要走了。」
「咦？等等我啦！学长！不要走嘛！求求你…」
不顾小男生的哀嚎，学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眼看怎麽也无力追上，小男生只能望著对方离去的背影，任凭汗水流进眼睛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在
流泪，最後还是无力地双脚一软，跌坐在路旁的花圃上。
怎麽办？他又变成自己一个人了？这里是哪里啊？到底该怎麽办？
小男生赶紧抬起头，决定看清学长离开的方向，等到自己有力气追上去时，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找到回家的路。
然而，却发现以为早已离开的学长，正伫立在前方的饮料贩卖机前，取出瓶装饮料，接著转身向他走来。
不自觉地半张著嘴，小男生痴痴地望著学长走到自己面前，将饮料递给他，接过的瓶身传来湿凉触感，令人感到
舒服的沁凉，稍微冷却了躁热的掌心。
所以，学长并没有抛弃他，而是贴心地替他买来饮料…
如此一来，他更想哭了，幸好最後还是硬憋住，免得又被学长数落。而且，他决定自己要更坚强一点，不能让对
方瞧不起他。
在学长的目光催促下，小男生准备扭开瓶盖，才察觉到这不是自己平常会喝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