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不久,乌溟大难,娘和弟弟死于非命,爹因为伤心过度而带着我远走他乡,想不到飞霜居然会跟我一起
来到长晋,最开始的几年很难熬,幸亏有他在身边,我才渐渐忘却亲人逝去的痛苦。”
“他虽然是妖,可是他很温柔。”
……
唇角泛起淡淡柔光,说话的时候,简羽珊亦是温柔的。
她的回忆不像是说给别人,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一点一滴。
她说了很久很久。
想回去告诉飞霜已经交还东西给简羽珊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通往那个小道的巷口立了一道崭新的长型门,门上上
了大锁,不仅如此,门口还专门设有两名壮汉把守。
由此,只得悻悻打消去找飞霜的念头。
而最近以来,那个所谓的钱振似乎也没什么动静。
每个人的日子都在这样的平淡下波澜不惊一晃而过,而我,在心中一丝小小的不安中迎来了雪融的季节。
下雪不寒融雪寒。
未及雪融消散,天地仍是冰凉如斯。
几千年来,每到这个时候,我心里总是欢喜着青帝的季节,也总是期盼着未来某天能得到成仙,真真正正看见我
们的神。
不知不觉伏案睡着,等我醒来,房间外燃满着灯光,可一个人都没有。
沧沧不知去了哪儿。
走出门外,外面很安静,沿着渐渐融雪的道路走去,所有人都不见踪影。
顿时,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隐隐泛着不安。
再四处查探,愈发觉着事情怪异,整个山庄竟如死般寂静!
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人,可是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一声悄然的低语都没有。
沧沧……
心里如焚了火似的,就连呼吸都在颤抖。
顾不得气喘吁吁,也顾不得寒冷,我每迈一步便放声大喊:“沧沧!你在哪里?!”
然而,一片阒静。
无头苍蝇似的乱跑,愈加寂静的深夜愈使我烦躁,一深一浅地踏过湿湿的雪水坑,步伐摇摇晃晃。
从不知道习惯有人相伴后,一个人独行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可怕的寂静,可怕的自己的脚步声,可怕的渐渐
麻木冰凉的双脚,所有的一切都这么可怕,可怕到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直到没了力气,扶着墙壁想要昏倒,才发现自己脚踝已经冻僵,举步维艰。
“沧沧……”声音也哑了。
垂下头,失落的情绪犹如翻江倒海,鼻头酸酸的。
正在此时,背后一道清沉的声音传来:“误入迷障,莽莽前行,不妨回头看看,说不定出口就在身后。”
回首,那人白衣胜雪,唇齿染笑。
“沐渊……”努力想起他的名字,喊道。
天空是深灰色的,相比起来,一身雪白的沐渊显得尤为耀眼,却是柔和的颜色,除了那面白光轻寒的面具,他浑
身都散发着一股温和儒雅的气息。
他告诉我,我们误入了聚灵仙草的迷障。
“聚灵仙草?”我不解问道。
从他身上飘来的味道淡雅清醒,十分好闻,轻轻带着我,沐渊弯唇点点头:“本应七七四十九天得到的聚灵内丹
,想不到有人过于心急,不过一月便先行出手,以至于仙草力量得不到控制,便胡乱将一些人的魂魄拉近另一个
空间中……”然后他回头看了看我,“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同困在一个地方,还真是幸运。”
幸运?
跟紧他身后,我不禁四下望望那些空空如也的建筑,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只不过魂魄被拉进这里,身体还
在原来的地方吧?”
“没错。”
“那……那怎么回去啊?”我问。
“该到回去的时候,我们自然能回去。”他轻笑道。
第四十章 迷障
既然找不到法子回去,只好找个地方歇息,我的脚实在是冻得受不了了。
静坐我身前,沐渊不知从哪儿弄出一些茶水,虽然已经凉了,但在烧了暖炉的房间里,茶水已然受到影响,带着
些淡淡的温度。
他替我倒茶,动作轻盈优雅。
无意瞥见他指尖莹白的光芒,那一瞬,我好像被一种强烈的直觉冲入脑海,定定看了看他的侧脸,我突突问道:
“沐渊,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大概是我的话突兀了,沐渊抬眼看着我,半晌无语。
“我只是说看上去眼熟,并没什么别的意思……”挠挠后脑,傻笑起来,“只是觉着你气质很独特,我以前从有
过这种感觉,好像我们真的认识一样……”
“大概吧。”白衣染着昏黄的灯火,有些许温暖的颜色,他接过话,不紧不慢地冲我点点头,“佛家有云,轮回
千秋,一炷焚香而已,有些应该记得的,在轮回之中遗忘所有,有些不该记得的,却守着那股即将灰飞烟灭的焚
香痴然等候……人与人都是这般,只不过时光洪流早已冲淡彼此的记忆,纵使相顾,也如陌路生人不再相识。”
说完,他垂眸一笑:“说不定,我们真的认识。”
持着茶杯喝茶,我黯然看着茶水里泛起的涟漪,以及凝碧落痕的沉浮茶叶中微微映照出来的那张丑脸,不由苦味
应道:“大概吧。”
大概,我只能说大概。
很想问他。
你认识的,是我么?
但终究没问出口。
齿间残留几丝清苦之味,对着这张丑陋的脸,我虽然有莫大失落,却也有些许庆幸,我在庆幸,我是我自己。
这样的想法让我有稍许宽慰。
随后,我问起了聚灵仙草的事。
“聚灵仙草生长在仙凡交界处,得以日月精华,并汲取万物仙灵之气,须经万年才得以长成一株,人食之,必病
痛全消,青春永驻,延年益寿,若妖魔食之,修为大涨,且可以借仙草力量去除仙神缚印逃过千年大劫。”
“去除……仙神缚印……”嘴里突地重复几个字,不知为何手心冒了汗。
清淡的笑声自耳边响起,他望着我,黑瞳划过一道淡淡的波纹,他轻轻地说:“只可惜万年来唯一的一株仙草被
那乌溟真人拿去救了人,只不过,不论对人还是妖来说,贪婪终是永不熄灭的欲望,怪只怪那蛇妖太笨,明明知
道是陷阱依然硬闯进来……可笑简名莫知晓一切却为活捉那只蛇而对身边一切置之不理,甚至有意暂时包庇那只
蜈蚣……”
“蜈蚣?!”我震惊喊道,“简名莫知道钱振是蜈蚣精?!”
淡然弯唇,唇角似轻轻飞落的花瓣,带着一抹不知是笑还是嘲讽的情绪:“一个生来便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怎
么可能会觉察不到蜈蚣那身泛滥妖气,他装作不知,甚至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也无非是为了依靠那性急的蜈蚣
先行去夺那蛇的内丹罢了。”
缓缓心情,我小心问道:“你又从何得知?”
“因为,我们在这里。”
“因为在这里?为什么?”大概是我天生愚钝,一丝一毫的玄机都听不出。
他衬着下巴,说,“若非蜈蚣贸然夺珠,简名莫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占有蛇妖内丹,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蛇
妖居然会憋着一口气将内丹尽数散化。散去的力量得不到控制,便于整个山庄形成无数道不辨出口的迷障,我们
才会迷失于此地。”
“不出所料的话,只要等候些许时间,待蛇妖将迷障散去,我们便能归到现实。到时候出去看看那些失望苦涩的
嘴脸,也不错……本来的鹬蚌和渔翁,现在谁也得不到好处,你说好玩不好玩?”
灯火下的他一直稳重端庄,现在却多了分玩世不恭的性情。
不管好不好玩,出去找到沧沧才是最重要的。
低头兀自思虑一番,猛地搓着手心,心里说不出的担心。我被弄到这里还好,可一想到那小屁孩不知道被弄到哪
里毫无踪影,便心神不定,想要早些回去找他。
似乎是看出我在想什么,悄然抬眼看我,面具下的脸不知是何种颜色,但我听出他嘴里的奇怪意味:“至于敖沧
,你大可以放心他。既然他得不到,我想,那两只跳梁小丑也定然使不出什么花招。”
虽然沐渊没有明说,但是,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难道他知道沧沧是银龙?
“……照你的意思,沧沧跟幕后黑手似的。”摆摆手,我胡乱打着哈哈,“他只是只臭屁小鬼,哪有这么大能耐
。”
“小鬼是一定,但是能耐谁也说不准,听胡来说你们从东海过来,难道你就不好奇你为何会来到长晋?”他的眼
神似乎想要暗示什么。
不明所以,所以据实以告,我挠了挠头,说道:“因为我们迷了路,没日没夜的迷路,好不容易出来,就发现到
长晋了。”
“东海离这里虽然不是万水千山,但总算路途崎岖难行,东海四面八方有坦路,为何你们偏偏要选这条崎路行走
……这其中难道就真的丝毫原因没有?”
“没什么啊,沧沧没出过远门,走错路是可以原谅的嘛,反正我们最后都平安走了出来,何必锱铢必较呢。”傻
笑两声,却对上沐渊沉静的眸,他顿了许久,眼里聚着无形的光。
“你很相信他。”他说。
点点头,我说:“那小屁孩对我很好,我自然相信他。”
“信任是相互的,他知道你的一切,你却不明晓他的所有,这样的相信,未免有些愚蠢吧。”不知为何,沐渊的
话像一道魔咒,把我引向另一处诡暗的道路。
心里咯噔一跳,忍不住问:“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讪笑。
稍后,沐渊告诉我,那个密室其实是个巨型的炼丹熔炉,妖魔一入内,三个时辰之后内脏会开始慢慢化为血水,
然后皮肉腐烂,骨头软化,七七四十九天后,唯剩下的,只有一颗汲取妖魔所有力量的内丹遗存。
而,那颗内丹正是他人所期盼的。
这是沧沧那天没告诉我的话,他所说的命不久矣原来是这样……可是,沧沧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知道的话,说
不定可以救救飞霜。
心里不觉堵得慌。
末了,他欺身而近,擒过我下巴,与我睁眼平视,咧嘴反问道:“如此,我想你一定知道敖沧想要什么了吧。”
定了定神,我顺着他的意思回答:“沧沧……他想要飞霜的……内丹?”
笑了笑,他说:“孺子可教。”
“不可能!沧沧才不会这么处心积虑,再说……再说我们一开始来到名莫山庄完全是意外,这根本是你妄自揣测
罢了。”站起身,不知不觉口气有些冲。
不紧不慢地,沐渊缓缓起身,将我重新摁在椅子上,顺势又替我倒了杯茶。晃身而过,又闻到那股好闻的味道,
不由流连抬起眼,瞥见他下颚曲线,愈发觉得眼熟。
“稍安勿躁。”带着强烈暗示,他说,“这世上所有人都有私心,你看见的是一回事,在你看不见的背面又是另
一回事,人与人之间只是一场相互蒙蔽的游戏。”
抬起头,我看着沐渊泛着寒光的白玉面具,摇头说道:“沐渊,大概你说得对,不过我跟你想的不同,如果认定
了自己相信他,就算沧沧真的心怀城府,做了不好的事,可谁也无法否定沧沧。我信他是我的事,他不信我是他
的选择。”
我不够聪明,并不代表我不分好坏。
明显的,沐渊眼里掠过一层寒霜,顷刻间又慢慢恢复正常,只抿嘴一笑,侧目望着我:“说得很好,想不到你居
然会有这般胸怀,在下佩服。”
“这个……还好吧。”头一回被恭维,居然不好意思。
挠头顿了顿,望着他戴着面具的脸,率先换了话题,问:“沐渊,你为何要戴着面具?”
沐渊轻轻怔愣,眼瞳略自带着不易觉察的波澜,他说:“因为……我想逃避什么吧。”
“逃避?”脑海里立马幻想面具下的一张丑脸,于是无所谓地摆摆手,“你看你,文质彬彬的逃避什么?我这模
样都敢出来吓人,你绝对没有我这么丑吧?”
笑了笑,他说:“你,不丑。”
“啊?你眼睛没坏吧?就我这模样还不丑?”被他的话惊吓到了,不由凑上前去让他看得清楚。
“不,你一点都不丑。”他再次认真地说。
顺手抚上他额首,探着温度,甚是焦急:“我说你没事别发烧,我这不懂医理,你脑子万一给烧坏了我可赔不起
……”
轻轻抓住我的手,他定睛看着我,又一次重复道:“在我心里,你从来没有丑过。”
被他那句话吓得够呛,我倏然抽回手,干笑两声:“呵呵,你真会开玩笑。”
心里悄悄泛着嘀咕。
明明才认识没多久,他干嘛一副仿佛怀念的模样看着我?难道我这张丑脸很容易让人睹物思人?还是说不敢以真
面目示人的沐渊以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在同情面容丑陋的我?
真是奇怪的人。
无人说话,气氛愈加沉默。
或许是温暖的环境让人容易困觉,没过多久,我就半衬着头在一旁打起瞌睡,虽然很想睁开眼皮子,不过的确是
累了,敌不过倦意。
炉火静静的燃烧着,虽然这不是真实,可我的确觉得温暖。
不过……为什么脸上贴着一只冷冰冰的手?
登时觉得不舒服,于是抬手想要挥开,却不料那手毫不犹豫下来就一个大耳刮,直接把我魂给扇醒。
惺忪地摸摸脸,顿觉这力道甚是熟悉。
猛地睁开眼,发现那张精致小脸发狠似的瞪着我,心里霎时溢满着一股子冲动,立即把沧沧揉进怀中又蹭又捏。
“小东西,想死我了你!”说完一嘴凑上去就是吧唧一口。
得逞的下场就是脸蛋留下一大堆看不清形状依然融成一片的巴掌印,沧沧使劲揪着我耳朵,面红耳赤恶狠狠地说
:“你这笨蛋,你想干嘛!”
“哎哟!你轻点儿轻点儿……刚才我还在想你来着,你失踪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我激动嘛……”
还没说完话,脑袋就被狠狠弹了一弹:“什么失踪很久?你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做梦?”我继续缩。
一把将我揪到床边,沧沧毫不客气地将我压在床沿上拧,他忿忿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不是早不想见
到我,连做梦也把我丢在一边,想自己逍遥快活?!”
“不要啊不要啊……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被钳住身子拧,我只能大声哀号。
他下手更加狠毒,愠意更浓:“叫你不想见我,叫你胡思乱想,叫你做乱七八糟的梦!哼哼!你要是敢背着我跑
掉,我跑遍六界也要抓到你,然后把你扔进东海锁着,永远不放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