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的说法,心口痒痒的。
「喔,你说卖内裤基金啊,他不是叫你多贡献几条吗?」我平常并不特别爱吃虾,但看阿览吃得起劲,我也跟着
有了食兴,正忙着剥虾壳。
「好啊,火锅这么好吃,内裤非得多卖几条,咱们再回来多吃几顿。」阿览吃虾子的方式很像老饕,虾头摘去后
,还要大力吸吮一番,将里面的精髓吸光。
看他吸完后舔着湿润的双唇,彷佛人间美味。他见我看傻了,嘿嘿笑:「我知道一般人都不吃虾头,但真正懂得
吃虾的人,绝不会放掉这里的精华,我爸爸说最补了。你吸吸看嘛?」
我对虾头里那黄黄糊糊的玩意实在敬谢不敏,但在他的殷切注视下,委实不好拒绝,就皱着眉吸了一口,有点苦
,一时不知该吞还是该吐出来,表情一定满滑稽。
阿览见了,一劲地笑:「那你就不会有一根小球棒了。」我一时找不到话响应,也跟着傻笑。
没想到他现学现卖,反将了我一军。平日我虽不到伶牙俐齿的地步,但也绝不致像现在这样一时语塞。也许这是
人之常情,在喜欢的人面前,好像就变笨了点,或者该说,因为在乎对方对自己的观感,所以谨言慎行。
一顿火锅吃下来,真叫「酒足饭饱」,鸡尾酒微甜,让我们餟饮得毫无戒心,等发觉时,人都轻飘飘了。
我们走出餐厅,缓缓步行到机车停放处,我只忙着感觉自己的脚步如腾云驾雾,没注意到阿览,便大表钦佩:「
你的酒量不错啊。」没想到我刚讲完,他的脚步就一个踉跄:「我的酒量不好,只是那鸡尾酒太好喝了,现在感
觉好像喝太多了。」
我们对眼相望,这才了解彼此都已有些醉态,步伐像在跳曼波,讲话也有点慢,两人就噗嗤笑出来,异口同声:
「哈哈,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醉了。」
还好,我住的地方离餐厅不远,就邀请他上我那儿去,泡个热茶,休息到酒醒。等到他试图骑车,抓龙头要启动
引擎时,我感觉他有点摇晃,猜想他比我醉得还厉害,于是决定换我载他。
回到家,整个屋子还暗着,室友们都还没回来。我引着阿览进入我的房间,他第一眼就看见贴在书桌前的一张照
片,便高兴地说:「你知道他是我同乡吗?我一直把他当我的偶像。」那是从运动杂志剪下来的图片,乃赵家桐
投球时举腿的英姿特写。
「真的?你们是同乡啊?那你家乡一定是风水好,专门诞生......杰出的运动选手。」我其实真想讲的是「专门
诞生运动员帅哥」。
「我家本来不赞成我念体院,但看见他打棒球这么有成就,才答应我走这一条路。」阿览耸耸肩。
「我就说你将来一定在球坛有出色表现,可能是下一个赵家桐,那我收藏你的那张早期签名照,就更珍贵了。」
我语气坚定地说。「人家是棒球王子,我还有得爬呢。」
阿览有点出神,似乎在遥想那条跋涉的路。「你在学校应该也是棒球王子了啊。其实,做一个运动明星,不是只
有表现优异而已,还要有一些鲜明的个人特质,我觉得你身上就有。」我一脸充满信心。
「真的?」阿览漾着惊喜的笑靥。
「真的啊,你有一种亲和力,像是邻家男孩,但又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潜力,容易从一般人之中跳出来,像在沙滩
上躺着一颗发亮的贝壳。」我讲得有些忘神,彷佛是在作选美致词。阿览哈哈笑了:「那真的是我吗?你不是在
取笑我吧?」
我一听竟傻了,这么认真在表露我的看法,他居然以为我在开玩笑!我的脸色八成一沉,他也意识到了,赶紧询
问究竟:「怎么啦,我说错了什么吗?」我没出声,浅浅叹了口气。「怎么了啦?」阿览有些着急。「我只
是......唉,我是说我很当真在讲,你却以为我在开你玩笑。」我神情落寞,心想我这是热脸贴人冷屁股,对方
根本不领情。阿览没有立即回话,也静默下来,一股诡异的停滞气流凝固在我们之间。我以为他会告辞,赶快闪
开与我尴尬面对。「对不起喔,我不是在嘲笑你,而是......我从没认为自己有你讲的那么好,我不是笑你,可
能是在笑我自己吧。」阿览沮丧地说。我看他的头低垂,不好意思往我这边瞧,心中不舍,就打圆场:「好吧,
那我修正一下,你要当运动明星还缺一项特质。」
「是什么?」阿览总算看向我这边了。「你什么都有了,就是只缺自信。」我装出教练紧盯球员的表情,惹得他
又笑出来。
「你说的没错,其实许多人似乎都看好我,但我自己好像就是少了信心。」阿览双手一摊,显得无奈。
「喔,许多人看好你?那我就不是慧眼独具啰?哎,本来我还以为是慧眼识英雄呢。」我故意说得很无趣状。
「也不是啦,可是从来没有人像你讲的那么仔细,譬如沙滩上发亮的贝壳,还是你们会写文章的人比较会讲话。
所以,你起码还少讲了一项我的缺点,就是不会讲话,你看,都讲到让你生气了。」阿览露出无辜的模样。
「没有生气啦。」我又嘻嘻笑了,因为听得出来他还满在乎我。
「小时候,我们家种田,爸妈是老实人,一直教我和两个哥哥说做人要踏实,不能虚浮骄傲。可能是这个缘故,
我老觉得自己再好都不够。」
「可是对自己有信心跟自傲不一样,我分辨得很清楚,像我们办公室就有一个同事跩得要死。」我突然冒出一个
怪结论:「所以你要常跟我在一起,有我提醒,你就会慢慢体会出其中的不同哩。」
「是喔?嘿嘿,好哇。我以前念书时,最怕跟书念得好的学生在一起。」阿览偏头瘪瘪嘴,似在追忆旧日时光。
「为什么?」我心里起了警觉,揣测他话中的意思,怀疑自己会不会就是他指的那种好学生。「我好像都听不太
懂他们的话,他们讲的话有点......」他停顿了,在找寻适当的形容词。「拐弯抹角?太多修饰?」
「好像是那样,都不太直接跟你讲明白,我常听得雾煞煞。」阿览的表情彷若吞了一粒酸梅,梗在喉头,猛咽口
水。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那种好学生吗?」天哪,我才觉得他现在讲话是在拐弯抹角。
「不是啦,你看我又讲错话了。唉。」阿览急于澄清:「我是说你一定是好学生那种,但我感觉跟你在一起没有
压力,不像念书时,我看到这种同学就害怕,不敢接近。」
「对啊,我姊姊常说我讲话太直,迟早会吃亏。你看,我刚才不就说你缺少自信吗,一定很不中听喔?」
「不会啦,我喜欢你直接说,何况你已经先讲我那么多好话,哈。」阿览露齿而笑。我们一边闲聊,已经灌完三
壶热茶,鸡尾酒的微醺几乎都醒转了。期间,他进了洗手间,门半掩,我听见里头传出哗啦啦的响声。
阿览放尿的声音还真响,我看过运动员洗澡,倒还没听过运动员小便,不晓得是否每个运动员都是如此膀胱有力
,还是他刚才吃虾子真的立即见效,总之听见阿览宏亮的撒尿声,给了我无限遐思。
「你看我的头还肿吗?」其实我大可以自己照镜子,但仍制造机会,企图跟他作身体上的亲近。
果然阿览靠近身,端详我被棒球击中的部位,还伸手摸了摸:「不肿了,我这样摸会痛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疼了,一边心想着就算还痛,给他这么摸呀摸的,怎样也痛不起来了吧。
虽然酒酣耳热消退了不少,但阿览的话兴还延续,跟我聊了许多他从小打棒球的趣事。
他说,国小刚打球时,他的个头小,好一段时日挥棒都击不中球,被同学讪笑。于是他经常耗在家里的田地上,
找石头挥棒。
有一棵木瓜树是他的目标,现在那棵树还在,树身甚至仍留有伤痕,他每次回家都会去瞧瞧,彷佛问候一位好朋
友。
我像听故事一般傻了,居然有这么重情意的男生,对一棵陪伴成长的木瓜树都心存怀念。
我不禁想到,那他对人一定更有情感吧:「你有小学初恋情人吗?」
「什么?初恋情人?没有啊,我们是乡下地方,小孩子比较不像城市的那么成熟吧。喔,有啦,我有一位小学初
恋情人。」
我的心突然一抽紧,莫名其妙地竟对那位幸运的小女生有些嫉妒。
「牠叫娜娜。」
阿览流露回想幸福的表情,看得我一阵无趣。
我心里嘀咕着:哼,娜娜?还叫得那么亲热唷!
「牠是我小学养的小母狗,现在还在耶,但已经是老阿母了,哈。」
阿览甜蜜地笑:「小时候,牠跟我最亲,我们一直形影不离,谁要是太靠近我,都会被牠追着吠,妈妈说牠一定
自以为是我女朋友。」
我哈哈大笑,暗中咒骂自己神经,居然还差点跟一条母狗吃醋呢,那我可就不折不扣变成人家口中所说的「Bitch
」。
他说小时候常带着娜娜到后山去冒险,跋涉山丘、小溪,有时还远到一座幽静的小瀑布,人狗跳入水潭游泳,好
不快乐。
看他说得悠然神往,往事依旧历历似的,我萌生羡慕:「哇,好棒,我们都市孩子住家附近,能有个小公园就不
错了。」
「我现在都隔一阵才回家,娜娜没有以前敏捷了,但每次还是坚持跟我上后山,当然旁边都跟着儿孙。「啊,对
了,我下周要回去吃表哥的喜酒,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回家,我介绍娜娜一家子让你认识,并带你去我的
秘密基地。」
阿览越讲越开心,似乎很诚挚地提出邀请。这份邀访来得突然,但叫人心动。因为,我确知起码在他心目中,我
是一个还满投缘的朋友,不然他不会随便提出一同返家的邀请。
「好哇。」我欣然应允,感觉到内心中也像有一只小母狗,正在欢欣鼓舞地摇尾巴。
第六章
一心惦记着跟随阿览回家,私自幻想着种种可能上演的情节,我们之间会有进一步发展吗?会上床吗?会吃紧弄
破碗吗?会摊牌吗?摊牌后会搞到反目吗?他会从此跟我划清界限吗?
种种忧心浮现,使这一周过得似乎特别慢,情绪也变得有点浮躁。
我既满心期待周末跟阿览一块回家,另一方面又害怕万一处理不当,这趟旅行反而变成我们关系的休止符,喜悦
中又有恐慌,充满矛盾。
阿珑那边也有一些进展,她跟小黑通起伊妹儿了,两人互有好感,每日至少一封信件往返。小黑在宿舍没有办法
上网,都是晚上休息时间,到宿舍旁的网咖收信。
这天阿珑打手机来,劈头就是尖叫:「要死了,小黑要约我碰面耶。他怎么这么急?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谁知道妳的信都写些什么啊,让小黑的雄性贺尔蒙分泌激增,妳不能随便逗运动员的,他们就像斗鸡,经常保
持在亢奋状态。」我故意酸溜溜地调侃。
「啊呀,还不都要怪你。他一直提那次跟你视讯的经验,说满好玩,真不晓得你这个色鬼怎么勾引他,让他至今
魂牵梦系。所以他说也不必等联机视讯了,干脆见面吧。
「喂,你看他是不是想怎样啊?从说要见面起,他的信就写得比较色了,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阿珑是个有色无胆的女生,平常大剌剌跟我谈男人满嘴生沫,真要她怎样,胆怯的原形就冒出来了。
「见面有什么关系?就约去丹堤喝桔茶啊,人那么多他敢怎样?而且妳现在嘴巴硬,说不定一见了他,乌龟看绿
豆,中意极了,用扫把赶妳还赶不走哩。」
「你不必讲我了,自己还不是为了要跟阿览回家而紧张兮兮吗?哎,我们俩不能起内哄,要一致对外御敌。」阿
珑一面数落,一面对我晓以大义。
「所以说啊,我是为了妳好,才鼓励妳跟小黑见面。去嘛,妳一定不会后悔啦,见了不喜欢,也是只喝一次茶罢
了;可是万一喜欢,嘿嘿,保证妳以后谢我都来不及。」
我回想起小黑的身材,仍旧有流口水的冲动。
「好羡慕你们gay喔,第一次见面就可以嘿咻。」阿珑已经不是初次跟我这么抱怨了。
「喂,阿珑,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很多女生看中意男生,还不是主动去追?她们跟男生第一次见面,只要喜欢就
去上床,也不是没有。」
我决定好好对她洗脑:「亏我们熟悉这么久,妳都没受到我这方面的影响。感情与性欲,是可以分开的。妳若喜
欢他整个人较多,就去酝酿感情;万一妳喜欢他的身体较多,亲热一下又何妨?当作是犒赏妳的身体啊。」
「你这逻辑我懂啦,但真要去做的话......唉唷,人家毕竟是女生嘛。」我听了阿珑这番话,忽然呆了一阵子,
「人家毕竟是女生嘛」,瞧她说得多委屈的样子!
她羡慕我们gay,岂知她们女生才幸福,永远可以理直气壮地等待男生追求,反过来倒追男生也可以,旁人多予祝
福。但反观我们gay,常常搞不清对方是不是同志就喜欢上了,又不便问个究竟,弄得进退维谷,惹来一身腥。像
小黑对阿珑表现出的殷勤、要见面的企求,有种「君子好逑」的主动出击意味。我多希望阿览也是这样对我,但
期望归期望,作一个gay,我们注定要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就怕情势分析错误,吓跑了对象,伤人伤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女生为性操忧,男同志看似在性方面吃得较开,但颇为感情苦恼,总之,情与欲都恼人哪。
这个烦恼到了我跟阿览搭上大巴士时,还萦绕在我的脑海。连这样只是寻常坐在他身旁,竟也让我气血贲张。有
一次,坐在临窗座位的阿览去上洗手间,一进一出时,都要挤过我的面前。看着他那紧紧箍住腰身的T恤,以及
裹在牛仔裤里的浑圆丰翘臀部,就在我的鼻头几吋近而已,我真怕这是我最后一次亲近他的机会。回到他家,我
们会睡在同一张床吗?夜里我们会有动静吗?我有办法只是老实地睡在他身边,而不心生绮念吗?gay可以大方地
跟任何能刺激欲望的男人发生性行为,爽过了,便有本事让它云淡风清;可是一旦遇见了心仪的对象,一样变得
龟毛。
我忽然想起出发前与阿珑通话,收话之前,我们还煞有其事地,像两个拉拉队员手搭着手那般,齐声喊了两次「
加油,加油」互勉之,简直好笑!想着想着,我不禁笑出来,但尽量压抑,不敢让身子震得太厉害,怕吵醒了阿
览。
他上车没多久就阖眼睡着了,一颗头随车子震荡而摇晃,几次甚至枕在我故意抬高的肩膀上〈以便使他的头颅有
个好落点〉,我默默感受那种疼惜他的美妙心情。
阿览的家,就是我在图片中看见的典型农家,呈ㄇ字型的三合院,中央围着一块水泥地,收成时用来晒稻谷。我
们才绕进他家门前的小径时,一条黑狗就冲过来阿览脚旁,满地摇着尾巴花,状似狂喜。
果然,阿览介绍说牠就是娜娜,每次他返家都受到这种英雄式欢迎。阿览不是只搔搔牠的头,而是把牠抱在怀中
,一路走进三合院。
我真怀疑自己看走眼,觉得娜娜此刻的陶醉表情,好像一位知足的情人。
在广场上,有位妇女正蹲着捡拾日晒过的萝卜干,向阿览热切招呼,原来是他的婶婶。打开纱窗门,走进阿览家
的客厅,他爸爸似乎刚从打盹中醒来,眼睛略带惺忪地站起来。阿览帮我引介,说是他的朋友,看得出他爸爸有
农家人的单纯与亲切。
他爸爸前一天才从台北的医院回来,因为阿览的妈妈很疼他这个将结婚的表哥,坚持阿览老爸一定要回来作全家
长辈代表去吃喜酒。当阿览进入他房间整理床铺时,我和他爸爸单独坐在客厅,陪他喝老人茶。
「你在报社上班?不错喔,少年人真有出息。」他老爸正忙着将膨胀的旧茶叶,从小壶中剔除,装入新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