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问你一句话……”羽烨收起笑脸,恢复严肃,“你出家前的名字是烨吗?”
愤怒的双眸有一闪而逝的灵光,可那异动太过迅速,让看见它的人根本来不及分辨它的由来。
“你是鸿的烨吗?”心跳的鼓动,一声高过一声。
如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不,我不是,我的名字是如彦。”
“你没说谎?”羽烨屏息。
“出家人从不说谎!”如彦答得坚定。
消失的真相,被毫无破绽的隐藏。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自己的梦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可那梦,明明是如此接近现实的鲜明!
“那么……”羽烨不着痕迹地低叹,“你愿意做我的人吗?”
早已习惯了失望,早该学会不再去希望。
什么?如彦睁开难以置信的眼。
这个男人疯了!
他怎么可以面不改色地对一个和尚说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来?!
“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你愿意跟我,做我的人。”
“不!这不可能!”如彦坚决回绝对方的荒唐。
他有他的使命,他要为天下苍生而请命,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拒绝他?!羽烨感到头疼。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拒绝烨帝!
更何况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和尚!
“不再考虑?”冷俊的眼睛眯成细长的威胁。
“不再考虑!”得到的,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好,朕最喜欢征服的乐趣……”羽烨笑得狡诈,“如彦,你看清楚了,朕就在你的眼前,刚刚救你一命的人就是你要找的大羽烨帝,羽烨。”
什么?这怎么可能?
因震惊张大嘴正好形成无声的邀约。
但烨帝却不想一口吃光他的新玩物。
越是有趣的东西,就越适合慢慢的品尝,蹂躏。
燃尽的树枝骤然熄灭。
黑暗笼罩前,如彦只看见一张狰狞的笑脸,比火光还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继而,身上的某个穴位被一股强力击重。
陷入昏迷前,他只来得及想到——
这个嚣张跋扈的男人,当真是他报以无限希望的烨帝吗?!
命运,如此怪癖,戏弄人世间的无辜生灵。
身陷其中的人们,丝毫也没有抗争的力量。
就只能随着风,随着雨,随着人间的一切表象——
不断沉沦,再沉沦。
·三·
精致的眼眸,紧闭的时候,露出长长的睫毛,别有一番谜样风情。
烨帝的唇边,含着一丝难得的笑意。
黑睫毛闪动的时候,那抹淡淡的笑意爬上了眼角。
如彦缓缓地睁开眼睛,模糊的看见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含着笑,含着戏弄。
刹时,相遇的画面窜入脑海——
眼前这个穿了龙袍的男人,当真是他要求见的大羽烨帝!?
圆睁的眼眸,惊骇的雾气一闪而过。
本能想后退,却发觉双手被绑在身后,脚也被绑在一起,动弹不得。
“你……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干什么?”如彦缩成一团,恐惧地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形将自己笼罩。
“呵呵……”做皇帝以来,羽烨第一次还没想笑就先笑出声来,“这是朕的御用马车,你在朕的身边,至于朕要干什么?聪明如你,会不知道吗?”
如彦眨眨眼睛,咽下口唾液,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就被对方执住了下颌。
这小和尚的聪慧和伟大幻想,早就从遗霜的口中探知,今日一见,当真是开了眼,见了佛。
只是眼前的男孩,看起来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单纯几分。
如彦忍不住颤抖,不知要如何回答对方。
“你因为害怕而发抖吗?”呼吸贴的很近,一种清新致嫩的感官刺激淹没了脑海。
如果是他的烨,背后会有一个花瓣形烙印——大羽皇族的证据。
如彦紧张极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合上的眼睛,翻涌着恐惧与无措。
映在清澈眼眸里的,是一张邪笑的俊脸,大羽的龙颜。
细长的手指捉住细嫩的脸颊,粗糙的指腹感受肌肤下面的脉动。
羽烨不再开口,紧抿的唇角微微上翘,他到要看看这和尚的后背上有没有烨的印记。
突然感到寒冷,胸前的衣襟被用力扯开。
如彦拼命地挣扎。
而对方,却像是活捉了猎物的野兽般,好整以暇地任他挣动到无力。
突然,车里的烛火熄灭了。
无星无月的子夜,一片漆黑。
车外开始传来骚动的声音。
烨帝抓着如彦胸前凌乱的衣襟,拖出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冰冷的声音,威严不容忽视。
“启禀陛下,我们受到不明势力的袭击!”
“哦?”
他已经闻到血的腥味了。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烛火再度亮起,眼前的画面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恐怖。
前方护驾的兵士全都死了。
不,应该说是全都被吃了。
尸体,被撕咬得支离破碎。
“难道是……魔兽,是传说中的魔兽!”身边一个太监惊叫。
魔兽?传说中可变成人形拥有法力的野兽?
呵呵,来的正好,他羽烨还真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魔性野兽,也不枉此生无聊已及。
刚从血芒里睁开眼睛的如彦,回头看见烨帝脸上狰狞的笑。
那狰狞,就像堕入魔道的野兽。
野兽遇上野兽,魔遇上魔,胜的,将会是谁?
刹时,几个黑影飞窜而来,指高气昂地踏上前方破碎的尸体。
逐渐呈现在火光里,一群比虎还大几分的黑色野兽。
光滑的皮毛,抖落一阵血雨腥风。
为首的一只,颈子上有银色的长毛,举止优雅如豹,众兽簇拥,可见地位非凡。
烨帝笑了,笑得出奇地柔和,散落的长发遮住一边眼脸,在乍起的风里又被显露出来。
就如彦所见之人,烨帝是他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
冷漠的眸,漆黑如夜,染不上笑意,微微眯起,投射出震慑人心的凌厉。
轻扬的下巴,高挑起鼻,如削如刻,洒下高傲尊贵的压迫之力。
紧抿而翘起的唇角,似有一丝挑逗,更多的,是不容忽视的从容与自信。
就是这张完美的脸,不知令多少敌军将领望而生畏。
就是这个诱惑的笑,不知使多少红男绿女魂萦梦牵。
烨帝的存在,就像是天然的发光体,吸引人不自觉地贴近视线,犹如飞蛾扑火。
为首的魔兽也不甘示弱般开始发光。
团团红光中,幻化出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影,渐渐清晰如实。
那是一个同样尊贵的男子,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服饰,与风嘻戏成云的黑发。
只有额前的一屡银发犹为突出,如月光的碎片。
男子的脸很漂亮很苍白,没有表情,好看得不像是男人,冷静自若如习以为常。
“朕的兵士可妨碍了你们?”烨帝缓缓开口,将手里的和尚丢给身旁的太监。
“你杀了我的四个奴隶。”缓缓的,男子的唇没有动静,可沉静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烨帝的心中。
哦?救如彦时杀的那几个人吗?
“我能杀他们,现在就能杀你们。”烨帝的声音很轻,口形却故意做得鲜明。
“我们无意与大羽为敌,只希望你把那和尚交出来。”男子开口了,妖美异常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为什么?”烨帝挑眉。
“他是昨天逃跑的祭品。”男子答得理所当然。
“他是只山上的和尚吧?不,现在是朕的和尚,你想跟朕抢吗?”烨帝又笑了。
挑衅的笑,任谁也无法继续容忍。
黑衣男子侧转过脸,眼睫轻眨,仿佛是一个暗示。
与此同时,烨帝抽出腰侧的宝剑,高高举起。
“护驾!”众兵士高喊。
黑色的野兽悉数化作人行,两兵交战,血光冲天。
叫嚣厮杀中,烨帝举剑而立,穿过层层的血色视线,落到那黑衣男子的身上。
对峙间,竟觉热血沸腾。
突然,一声惨叫自身后响起,一个重量压在身后。
烨帝回头,看见如彦痛苦的脸——
那太监把如彦推到他的身后挡下一记冷刀,而惨叫不止的是那太监。
如彦没有出声,也许是因为事出突然,单薄的背后已血肉模糊。
放大的瞳孔,身侧又一阵杀气袭来。
烨帝抓起那太监转身,又一声惨叫,太监应声而亡。
尸体渐渐滑落到地上,眼前替换的,是黑衣男子的笑容。
染血的笑,领羽烨顿觉熟悉,还有激狂。
把如彦丢回车上,嗜血的心,不再等待。
恍惚间,如彦只觉得疼,热辣辣的疼,正灼烧在他背后的烙印上。
模糊的视线,只觉得眼前一片红。
混乱的厮杀,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受伤之人。
兵刃交接,映红电光火石。
背后的伤好痛,心中的伤更痛。
为什么要打打杀杀?
为什么要彼此伤害?
为什么……
冲天的血腥,冲破云层,映红了初现的月光。
刚刚升起的月华,如覆红霞,如歌如泣。
如彦的眼里只剩下圆圆的月亮,火一般的红。
厮杀声渐渐停止了,双方均伤亡惨重。
唯一对峙的,只剩烨帝和对方的首领。
两条染血的身影咫尺而立。
血淋淋的剑光,交相辉映。
最后的一击,胜败存亡的关键。
烨帝微笑着,染血的黑发随风飘扬。
握剑的手,紧紧收缩。
时间,仿佛静止了,静得连幸存者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羽烨不是人,如彦第一次有这种怪异的念头。
在他还来不及分辨的时候,那两个人影已合二为一。
再度分开的时候,仿佛连月光都更红了。
烨帝微笑着,睨视着跪倒在眼前的男子。
黑衣的男子捂着脸,滚热的鲜血顺着苍白的手指流淌。
“你还有什么话说?”烨帝开口,王者之风令人不寒而栗。
“月杀。”黑衣男子松手,受伤的脸扬起,笔直地迎视对方。
“月、杀?”
“对,那是我名字。魔兽向对方表面身份,代表甘愿服从于他。”月杀轻轻开口,流血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哈哈,你愿意服从于朕吗?”烨帝笑出了声。
“我愿意,只要你不杀我的族人。”静如止水的眼眸里乍现出赤诚的光芒。
“首领,不要!”后方重伤的魔兽惊呼,“不要为了我们!”
“都给我闭嘴!”月杀回头吓止。
“好,能与朕对峙这么长时间的,你还是第一个!你愿意随朕回宫,保朕大羽江山吗?”虽然是不失礼貌的问句,但听起来却丝毫不容拒绝。
“胜者王,败者寇,只是我非人类,恐遭非议。”
“哦?都有谁知道你是魔兽的?”烨帝大声问。
“没,没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身后一干负伤兵士如是惊呼。
“呵呵……”烨帝冷笑转身,提起利刃,“朕相信,只有一种人不会泄密,那就是——”
“啊!”惨叫声不绝如耳。
“——死人!”话音落下的时候,剑下已无一活口。
刚刚为他出生入死的兵士里,也许有一两个还偷偷想过:保护帝王英勇负伤,这下可以立功建业了!
只是,一场殉国厚葬,是免不了了。
“朕答应你,大羽绝不扩张领土侵扰你魔兽之林。”烨帝转向月杀,轻问,“这下,你满意了?”
有实力的人,他从不错过;没用之人,他也从不吝惜。
所以,他羽烨才拥有今天的成就。
“臣愿效忠陛下,永不背弃!”月杀低头。
“首领!”身后又响起哀求的声音。
月杀起身,迎风而立,银色的发丝在月光下闪耀,淡淡地开口:“你们留下,好好的生活吧。”
“首领!”
“快点回去,现在!”
追随这个嗜血的帝王,有一半是他自己的意志。
追随强大的力量,原本就是魔兽的本能。
在魔兽的眼中,本来就是——胜者王,败者寇。
败者愿追随胜者一生一世,直到有机会反败为胜。
悲伤的族人终于全部离开了。
转过头来的月杀,扬起妖美的脸,轻轻地笑了。
他终其一生所追寻的力量,终于出现了!
只是,一条伤痕,自他的眉梢,延伸到脸颊下部。
那伤痕,他不愿施法师令它痊愈。
因为,那是他的伤,是烨帝给他的伤。
就是他们之间的契约。
直到有一天,这契约消失。
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眼眶,如彦几乎咬破了手背,才忍住呜噎声。
“谁?”魔兽的敏锐,天下一流。
转眼间,映红初升日光的剑刃已抵至颈项。
烨帝有点意外,急忙挥剑破开对方的剑尖。
“一个活口。”月杀静静地陈述。
“他是我的。”语者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今天的事,你会守口如瓶,对吗?如彦。”烨帝低下头去,温柔的声音吐在他的眼前。
月杀微惊,没想到这个冰冷嗜血的生物,竟然也能做出如此柔和的表情。
如彦咬着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背后的烙印疼到麻木,可那伤为什么还杀不死他?
“如彦?”轻缓的声音又柔了几分,带着十足的诱惑意味。
远方,初燃的日光照亮了大地,瞬间遮掩了艳红的月华。
如彦只觉得晕眩,意识开始抽离。
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然后陷入黑暗之中。
最后,他仿佛听到了张扬的笑声。
是那个残酷之人的声音。
烨帝抱起昏厥的人,举步走向魔林的出口。
在那里,有大批兵士,在等着他们的帝王。
月杀抬头看一眼枝叶间初冬的阳光,告别他栖息了几十年的山林。
跟着他认定的王者,迈向崭新的未来。
烨帝四年冬,羽烨微服私慰酒风山寒蝉寺,归途遭遇北方残党袭击,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最后,活着走出那片血色魔林的,只有三人——
傲然如常的大羽烨帝;为保护烨帝破相流血的英勇义士月杀;还有一个为救烨帝而身受重伤的小和尚。
随即,烨帝不顾众家朝臣“养虎为患”的抗议,封月杀为护国大将军,位居一品,入住皇宫。
那名叫月杀的男子,一袭白衣,长发从不束起,随风飘散,犹如傲骨仙风。
有人看见,月杀额前的银发下面,遮挡着一道丑陋的疤痕。
但就算是看过那个疤痕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破了相,那个男人微笑时的妖美,依旧震慑人心。
那个男人,美得不像是真的,即使是待着伤痕。
“不像人,更像妖孽,媚惑帝王众生的狐媚之妖!”
有人如此劝诫的时候,烨帝只是毫不在意地笑道:“什么妖啊怪啊?还不是些善嫉之人的谣言罢了!”
第二日,那个忠言劝诫之人暴病而亡,但事前从没听说过他罹患任何隐疾。
有时候,“做”比“说”更有效。
自此,纵然有不满猜疑,皇宫里也没人敢再提起半个“妖”字、“孽”字。
而宫中的另一个不安定因素,便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和尚。
烨帝不说,月杀也不开口。
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和尚,谁都想知道他是哪里的和尚。
因为烨帝对他的关注,大大超出了从前的任何玩物。
第一个发觉的,是皇后落雪。
但她没有声张,她了解烨帝的脾气,不然也不可能坐上今日的后座。
但她没有声张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她的“倒烨大计”,为了扳倒那个放肆的帝王……
整整半个月,除了御医和烨帝本人,没有人见过那个和尚,包括烨帝最宠信的侍女遗霜。
遗霜知道,烨帝是故意要把如彦藏起来。
她就知道那个和尚一定是如彦,因为烨帝把皇宫最深处的“落艳阁”改名为“如彦阁”,作为藏人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