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出书版) BY 童茵
  发于:2011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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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搓揉。

他的手修长有形,看似白晢纤柔,实则节节分明,摸起来意外地粗糙,以为该是滑嫩如丝、温润如玉,谁想柔若无

骨的柔荑竟指节有茧──那是读书人常握笔杆所生的软茧!

大掌紧缩,元照愕然抬眼,可说是巧夺天工的清俊容颜却未露惊慌之色,只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倘若是一般姑娘家,必定红脸惊呼,或斥骂、或娇羞……会有的反应他全想透了,再怎么著,绝非同眼前人这般,

有的,仅是淡淡地讶异。

让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握著手,左掐右揉,对像还是个男人,这……这真是头一遭啊。双眼瞪得有如铜铃大,张青凤

翻眼瞅看,薄红著脸,心底「格登」一跳,猛地想起当日于翰林院外,尉迟复同他说的话。

元大哥今年二十有八,官运亨通,早已立业,却未曾娶妻,是为何故?

纵横朝中近十年,却无任何一笔风流帐,在风花雪月男女俗事上,竟如一张白纸,滴墨不沾,莫非他不近女色,只

好龙阳……张青凤越想越心惊,汗珠一颗颗自额上溢落亦不自知。

欲不著痕迹地抽回手,无奈元照抓得死紧,寻常时候,他的力气本来没有他大,难不成得将手折半,才有脱离的机

会。

「元大哥,能否请你放手?你、你掐得我疼了……」

元照怔仲了下,难掩惊骇地对上他的眸,哑著嗓问:「你,是男人?」未闻答言,他状似自语地喃道:「雄曰凤,

雌曰凰……不可能、不可能……」再思及木兰辞中的一语:「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何况短短三年,怎

知青凤为凤凰?」

他忽地冲问:「你名取源何意?」

张青凤吓了跳,仍吐实道:「据父母所言,乃是取自于『皎皎鸾凤姿,飘飘神仙气』一诗,为唐朝李白所著。」

所谓凤有五彩,青凤主鸾雏,诗中鸾凤,系指贤能的少俊之士,饱含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奢盼他能成为国之栋梁、

少年俊才。

如此想来,一切的一切,便很明白了。

原来,并不是「鸾凤和鸣」,而是「雏鸾才俊」。自始至终,全是误会一场……

仿若失了神般,元照不停地叨絮道:「真是误会?」

然,一句误会,困他三年,教他又怨又叹,甚至到了后……为此欢喜。

也是一句误会,教他跌得粉身碎骨,欢喜成了晴天霹雳,结结实实打在他心窝上。

这三年来,他烦的是什么?恼的又是什么?到头来,他费尽心思,竟是以一句「误会」了结。

元照呀元照,你当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了!又羞又恼,他气急败坏地抬头,狠狠地瞪了眼满是迷惑的清俊脸庞

,颧骨浮起可疑的薄晕。

可笑复可悲,他想大笑,却笑不出来。元照捂著脸,挣扎半晌,出口的,竟是幽幽叹息。

早该明白的啊!

忆起过往种种,何以未觉?是因他未曾留心,他的眼只追随著那张俊美过分的脸,心底只在意他别于旁人的身份,

久而久之,他注意的,已是那整个人了。

元照回过神,注意到张青凤正尴尬地笑著,循线看去,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中。

他微放松力道,掌心的温暖立刻被抽回,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虽非柔软无骨,亦无意料中的温润青葱

不知怎地,他就想这么握著,纵使真相已大白,他仍不愿放手。

淡淡的红晕又再一次窜上两颊。低望了会儿,元照收回自个儿的手,故作若无其事地检视张青凤胸口上的烫伤,察

无大碍后,便拿开上头微热的湿巾。

替他找来干净的衬衣换下,收拾一床和满地的凌乱,元照始终抿唇不吭声,就连素来带笑的俊颜,亦无任何神情可

言。

直到收拾一个段落,他仅抬眼望了望四周,遂将目光调至张青凤过于苍白的脸上去,思量一阵,唇瓣微动,似是说

了些什么,便默默起身离开。

楞了楞,张青凤愕然地抬起头,精致美颜已是臊红一片。

「是听错了吧……怎么才一病,耳力也跟著变差变浑了?」皱著眉,他抬手挠了挠耳后,欲藉此镇定心神。

可挠得耳旁都有些疼了,心头纷乱依旧。

「肯定是我听错了,元大哥向来待我冷淡至极,今儿会说上这么多的话已算异数,就是有再多的……」他猛力拍著

自个儿的脸,嘴里咕哝:「哪是什么好心呢!兴许是我病了,这才特别关照。」是不想让他病死在府上罢?元照视

他为麻烦,他何尝不知,倘若得在府里摆上座灵堂,岂不更晦气。

想到此间,心头微有涩意,目光落在桌上不及带走的红缨顶戴,他不觉地扯下抚在胸口的布巾,揣在手里,久久不

放。

真是个男人吗?

瞠眼细瞧,花瓣似的脸庞镶著一双杏桃凤目,人在病中,难免面无血色,兴许是发热的缘故,两颊泛起粉色的红晕

,真是人比花娇,要论西子、貂蝉,未必可比得上。

说俊,还怕是少夸了。

然,视线顺延而下,及至唇颚,几许隐约可见的初生青髭,再往下瞧,以往总是让衣物遮掩的喉头,确实有结上下

滑动。

打量至此,满腔的绮想顿时化为轻烟,随风飞散。

果然非他错眼……

暗叹于心,元照移开目光,低首垂目,双唇抿成一条线,慢条斯理地拧干巾帕,正要往那张俊秀得过火的脸擦去,

突感一道重力压住手腕。

「元大哥,还是小弟自个儿来罢。」张青凤不大自然地笑了笑,连忙抽去他手里的湿巾,胡乱往脸上一抹,抬手便

往水盆丢去。

噗咚一声,恰恰丢个正著,洒出一地的水。

元照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暂将水盆移至一旁,这才又在床前坐了下来。

「你呀你,都已过弱冠了,竟还使些孩子举动。」一知晓张青凤是铁铮铮的男儿郎,语气声调也就比往常严厉了些

,可仔细听来,却隐约掺有宠溺的味道。

「嗳,人嘛!常保赤子之心亦无可厚非啊!」张青凤不以为意地笑著,偶一瞥眼,忽见元照的袍子上洇了一大块深

色水渍,心里难免有些不好意思,遂笑一笑说:「不过,论到底,还是我孟浪了,望元大哥念我少不经事,也就甭

与小弟计较了。」

若真要计较,怕还计较不完呢!暗自忖道,元照斜睨他一眼,这一瞧,巧不巧地,刚好碰著张青凤抬眼上看的目光

四目交接,两人的眼波里同时现出彼此。

那间,周遭仿佛陷入黑夜般地寂静,双目不离。也不知磨煞多少辰光,还是元照率先醒过神,把脸微偏,有些讪色

地道:「凤弟,我现仔细一瞧,你当成了金马玉堂一流的人物,真真是个风流少公子。」

此话一出,张青凤倒忆起昨日之事,元照诸多的怪异行径早化为一团迷雾,梗在心中解也解不开。

他虽不是个耿介之人,城府一向不浅,可无端堵个疑惑在那儿,并不好受。想问,一时半刻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

暗暗思量,便决定从远处兜来。

「元大哥,这些日子你担待了。」

突来飞来一言,元照楞了下,随即款款笑答:「好端端说这甚么话?既你称我一声大哥,担著情义二字,你我何需

客气。」

「唉,纵是亲兄弟也未及到这份上去。」悄声一叹,张青凤状似感慨地垂目道:「这几日,全仰仗元大哥的看顾,

像我这样白吃白住的无赖,你却待我同兄弟一般的好,我若不知感恩,实该天打雷劈,万死亦不足惜。」说到此,

他又长叹一气,面容涩然。

「无缘故地,做啥提这些?」瞧他一脸认真,说得好像真受了什么大恩似的,元照失笑道:「待你好,是我自个儿

心甘情愿,于你毫无干系。」他略停一下说:「只有件事……」

「甚么事?元大哥不妨直说,现在就只你我而已,再无旁人。」

说起来极为惭愧的话,教他怎好明言出口?颜面如何丢得起?

思索半晌,他仍选择闭口,强把升至喉头的话全都给咽了下去,摇头笑道:「没事,全是我自个儿误会了。」

不提倒好,一提起「误会」二字,张青凤倏地想起昨日元照宛如失了神般,频问自喃,嘴里直叨念著「误会」。

究竟是误会了甚么?抑是何等的误会?足以教精明如他显得手足无措。心下不解,略抬眼,却见元照打挺背脊,身

形微偏,双目游移,那恍恍不敢直视的模样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张青凤暗自琢磨,飞快的把话想了一遍又一遍,眨著眼儿,不动声色地说:「元大哥你待我的好,我是记在这儿。

」他指了指自个儿的月亮门,随即双眼一黯,故意苦笑道:「然对元大哥而言,我始终是外人,这份情义,我又怎

好独放于心?」

不难听出话里的责难之意,更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元照偷觑他几眼,显出为难的神色。「凤弟,你是聪明人,何

必定要我说出口?」偏头展颜,以笑掩饰不自在。「你想知道,并不难。」

听这一说,张青凤当真低头思索,将昨日的对话从头至尾细细想了一遭,脑中千回百转的,总有几处想不透彻,纳

闷反添。

他才要开口相问,旋即省悟,不仅解开迷团,亦明白元照为何迟迟不愿开口。

老天爷,原、原来他是将自个儿当成……又窘又怒,他把眼一扬,看似要发火,可想起元照之所以不愿出诸口舌的

原因,不蒂是为自己保全面子;同时,也让他免陷窘境,倘若元照真「实言不惧」,这仇、这冤,便是结下了。

如此一想,倒抚平不少火气,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被人视作女娇娥,这桩长达三年有余的误会,仔细想来,实在

好气又好笑。

要说恼,他的确有满腹的牢骚和不悦,可要正面撒火,于情于理,更为不妥,而且元照亦将两人的颜面作得圆满,

他又怎好大剌剌地撕脸撒气。

脸皮虽生得一张观音面,于内,他到底是实实在在的男儿性格,这心眼总比娘儿们大得多。

「那……」张青凤深深吸口长气,心头已由激愤冷静下来,唇角抹笑道:「元大哥,现会儿还会将我错认吗?」

尽管他笑得极为温和,但看在元照的眼里,却是笑意不见底。

不愧为一甲榜眼,显而易见,他那些无法启口的话,张青凤已是清清楚楚了。

「我知道,这事确实是我的过错,当初真不该『以貌视人』。」但……说真格的,细论起来,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待经历此事后,他是真正地体会到,「眼见为凭」有时亦不能全信,可这样的代价,似乎有些过大了。

「既事过境迁,小弟也不好再说什么,怪只怪自个儿生得一张『花容月貌』,晃眼瞧来,的确挺容易教人误会……

」只为何他人不会产生这样的误解,偏偏元大哥这个结,一捆就是三年之久。最后一句话,张青凤深知绝不能说出

口,纵他理亏在先,还是得筑个台阶,倘若恼羞成怒,到时苦得仍是自己,尤其他还想厚著脸皮在这儿赖吃赖住呢

!他眨眨细长的凤眼儿,眯成一条线直笑道:「再者,小弟亦非小心眼小性子,所谓大丈夫应当有容乃大、胸襟宽

阔是不?」

嘴上不计较,心底怕是计较得紧。元照挑起眉,明知他心里打的主意,也就顺水推舟,连连叠声道:「是、是!凤

弟果然是位明理人。」

虽是他自己把话说得和缓,可心里一口气不出,倒憋得人难受。张青凤突然略感懊悔,反而希望元照如先前那般,

处处出言对恃,不料至今的元照,却一派迎合。

等等!这么说来,之前他之所以毫不理睬,难不成原因也是出在这「误会」上头?

只因元照将他错认为女子,考上榜眼入翰林,在他眼里,自然是「欺罔」之举,莫怪元照处处走避处处防,又碍著

他与大哥的关系,不得不多加关照,而且元照为人俐落、谨慎,本不喜沾惹麻烦事,如今……

天哪!他处在这般胆颤心惊的日子究竟有多久了?思及此,噗哧一声,张青凤差点就笑了出来,只好匆忙抬手掩口

,眼梢一瞥,再见他鬓发似乎扇杂几根斑白发丝,可见这段日子里,是多么的劳心劳力。

从排斥到内心坦然,这长达三年之久的折磨也够他受得了。张青凤心想,既然已真相大白,再去深究责难,倒没意

思,况自个儿学问才识不输人,胸襟气量更是不落人后,但倘若让自己主动说出口,不但令人难以接受,甚至是委

屈了。

抹抹唇,思量几回,他这才开口:「每回大哥和我提起,直说你的好处,那时我总不信,世上绝没有这样的人,能

让大哥如此推心置腹的生死之交,究是怎生模样?是否真如大哥所言那般?后来我终于明白,元大哥确实是个拿得

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你真是这么想?」元照不由暗自冷笑,这些话能有多真?!

早知那张嘴滑溜巧言,一连串甜言蜜语说得面不改色,孰知真心?还是假意?以往的他,总是嗤之以鼻,可现今听

在耳里,委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总觉心底乱糟糟的,宛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涩,全搅在一块儿。

「元大哥是不信我?」难道还得把心掏出来不成?张青凤冷哼一声,嗤笑道:「元大哥要不信,那也就罢了,只小

弟想问一句,自咱们相识以来,小弟可有任何一句虚妄之言?」当然,最早先的登门书信除外。

倘或要论有,亦不全然,他晓得张青凤向来善于窥人喜怒,一言一句均能把话说得好听圆满,要说是假话,也实过

于牵强。

明白是自己将话说得太硬,元照不免有些歉然,斟酌好半晌,强作镇定地说:「没有。」

「那元大哥何以不信我?」张青凤冷声一笑:「莫非,就元大哥当大哥是兄弟,却不当我是兄弟?」

元照闭口不言,只把脸偏了过去。

见此光景,何需再多言?显然是默认了。张青凤一语不发地低著头,忽地把被一掀,作势就要起身,不过大病初愈

,身子尚虚,才一使劲,便一阵阵晕眩袭来。

下意识伸手探出,他连忙抓住东西以稳住身子,谁知一只强劲的手臂将他拦腰一抱,又硬生生地按回床榻去。

「你这是做什么?病才转好,现一见风,怕是又多添场病出来!你还嫌药喝得不够吗?!」

「就是再苦,都由下官自个儿承受,不劳元大人费心。」张青凤说得云淡风轻,一脸无谓。

「你──」不料他会口出此言,元照霍地起身,愤怒地道:「你这是存心气我!」

「下官不敢,仅非亲非故的,实不愿再多劳烦。」

元照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再见他不畏不惧,一脸平和,似乎毫不在意。心中怒火倍增,但他却隐忍不发,反

而朗声大笑,笑得泪都渗了出来,拿握在手里的绢扇拍道:「好好,真有你的!」他扬起脸,满面寒霜,以一种世

间罕有的清冷语调说:「能将我逼到此般绝境,是你厉害──张青凤,你赢了!」

这话是怎么说?此番话听得张青凤大惑不解,同时也有些生气,索性把脸偏过一旁,默不作声。

「你说得对,绍廷是我的知交好友,常言『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多年来相交相识,我与他,兄弟情义自然不

假。」元照偏眼过去,语调冷然。「你我虽识三年有余,可至始自终,我从没当你是兄弟过。」

听得此话,心头像栓了结似地,紧得疼,张青凤不由一震,宛似一盆水兜头倒了下来,淋得他一身湿冷。

「那你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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