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动机————卿衣
卿衣  发于:2009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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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静静的听着,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也许李梅等着回心转意的人是你。”

李染一呆。

“你实在太伤你姐姐的心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没有说话。

“也许吧。”她勉强笑了笑:“可是我没有办法。谁让我们都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那是你姐姐的男人。”

“凭什么?就凭他们结了婚?婚是可以离的。”

“是你姐姐先认识他的。”

“那又怎么样?爱情还分先后吗?”

“你太自私了。”

“我不是自私。我是傻。”李染摇了摇头:“我真傻。我一直以为他会爱我。我向李梅摊牌以后,他就向她提出离婚,我以为他是为了娶我。我太自信了。那时候我爸用棍子打我,要用剪刀来剪我的头发,把我锁在家里不谁我出门,什么老套的方法都用尽了。他骂我不要脸,骂我下贱,什么难听的话我也认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事情总会过去的,不管怎样不好的事,它们总会过去的,然后我们就可以生活在一起。他是令我一见倾心,唯一想要和他一起慢慢老去的男人。对他的期望就象漫漫黑夜中唯一的光线,唯一的希望。我妈天天在家里哭,我听着那哭声就快要疯了。那段时间我也的确就象要疯了一样,我的痛苦和愤怒没有地方发泄,就只好全部倾泄在我妈的身上。而我那可怜的妈妈,她怕我爸,她不敢放我出去,可笑的是她竟然也怕我。我向她扔东西,我威胁说要和她脱离母女关系,我吓唬她说我要自杀,(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自杀,我只想和信如在一起,死了还怎么能在一起?)她竟然给我跪下了,她说小染求求你,你清醒一下吧。多么可笑,她以为我被李信如下了咒,中了邪。我说是我死皮赖脸要和他在一起的,我说他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我说我就是就么下贱,我就是爱他,无论如何也爱他。可是没有人相信。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无辜的上当的失足少女,李信如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李染笑了起来。那笑声非常的怪异。


“也许他是个恶棍。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可是对我,这个恶棍却是被逼迫的。他本来想摆脱我的,可我偏偏要缠着他一辈子。”

她非常非常酸楚的说:“谁让我爱他呢。”

“为他吃多少苦头我也心甘情愿。”

“这时候李梅吃了大量的安眠药,被送到医院去了。我那个小小的家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没人来管我了。我常常一个人躺在我那张又小又硬的床上,凝视着被漏湿的雨水泡得松软发黄的天花板,幻想和他一起生活的未来。我在幻想中等待着事情的结束。可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


“那一天我妈怯怯的来叫我,说爸爸有事和我谈。我来到客厅,没想到信如和我姐姐也在那里。事情有了一个完美的,妥善的解决方法,一个他们大家都认可的解决方法。那就是房子。现在我们家住的那间漂亮的房子。六十多万。从前我爸想也不敢想过他可以拥有这么大一笔财富。大家说到这件事都很投入。只有李信如,他一言不发,抱着手坐在我们家那又破又旧的假皮沙发上,那神情是漠然的,好象完全置身事外。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紧紧的抿着嘴唇,嘴角两边的线纹象刀刻一样的深,他此时看上去就象一座没有感情,没有温度,铁石心肠的雕塑。”


法令纹。

我不由自主的想到程明说到它的时候的表情。它是李信如和我看起来不同的地方。它使他看上去苍老而残酷。

“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感觉到羞辱。”

“在那时候,我还爱着他。我以为那仅仅是因为我们全家在我爱的男人面前出了丑而羞辱。但后来,他死了以后,每每我想起这一刻,我回想起当时他的样子,他的表情,这种羞辱的感觉一遍又一遍的加深。我才明白,我当时感觉到的羞辱,是因为当时我就感觉到了,他瞧不起我们,他根本瞧不起我们每一个人。他纡尊降贵的坐在我们中间,等着我们讨论着他应该付出的代价,那不过是钱而已。我们每一个人,不过是向他要求金钱而已。六十万,不是小数目,不过那也无关紧要,房子的事也无关紧要,他抖落它们,就象抖落衣服上的面包屑给一群贪婪的鸽子。然后他就会昂然而去,没有拖欠,一干二净。”


“但这些是后来我才明白的事。在当时,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觉得有一种被出卖的羞辱和愤怒。他们没有一个人考虑到我的感受,我的爱。我和李梅不一样。我是真的爱他。而我爸爸把我无耻的出卖了。他卖了自己的女儿,只为了一套小小的房子。多么可耻!他会怎么看我呢,他一定以为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我过去缠着他和他做爱,不过只是为了今天的谈判增加一粒法码。我在当时就说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话。我骂了我爸,也骂了李梅,还骂了他。我恨我爸,可是我也很气他。他不应该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气他和别人一起来误会我。我气他打算用钱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李染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她好象在出神。

“你后来还去找过他吗?”我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的回忆。

“是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无谓,很羞耻。”她说:“可是当时我不顾一切的去找他。但是他已经摆出一副和我两不拖欠的样子。有一次他甚至还提议给我介绍一份工作。他以为我还不满足,他以为我还想索要更多!”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我以为是我们全家所作所为让他伤心了,我以为是因为我爸向他要钱,才令他这样子对我。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恨我爸了吧?我真是傻。我现在才想明白,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爱我。从头到尾,他没有一点点爱过我。”


两行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流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她的牛仔裤上。

我说过我最讨厌女人哭泣。不过此时我竟然也会心中不忍。我转过身去,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李染神色木然的接了过来,抽出一张,擦了擦她的眼睛。

“你希望过他死掉吗?”我问。

“谁?”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李信如?……我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吧。我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我只知道我曾经希望过我自己死掉。也许我也希望过李梅死掉。那是在她吞了安眠药自杀的时候。我想着我和李信如的未来。那时也许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要是李梅死掉就好了,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我知道这样想的时候我很可怕。可是恋爱中的女人都是魔鬼。”


“你知道周洁洁吗?”我提到这个名字,小心的观察着她的反应。

“那是谁?”她好象茫然不知。

“李信如后来的一个女朋友。据我们所知,这也是他生前最后一个女朋友。”我说:“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她自言自语的说:“原来她叫周洁洁。”

“你知道她。”

“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见过她?”

“见过一次。是在一间咖啡馆里。”她说:“我远远的看着他们。李信如在她面前一点也没有那种骄傲的感觉,相反,我觉得他对她俯首贴耳。那真是一个又亮丽又自信的女孩。她是那种走在大街上就会有男人不断回头看的女孩子。我是男人也会迷上她。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李信如真的完了。那一刻我真想去死。”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大概三四个月以前吧。”

“当时他们也看到了你了吗?”

“我想没有。”

“后来呢,你还有再见过周洁洁吗?”

“没有。”

调查进行到这里,仿佛进入了一个僵局。

我想了想,又问:“上个星期二的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我当然在我家里。”她回答。

这个答案最普通,也最难调查。她的爸爸妈妈随时可以为她做不在场证明。

但随即她说:“你为什么这么问?你在怀疑我?你怀疑我杀了李信如?”

“只是职责所在,随便问问。”我说。

“你当然不是随便问问。你在怀疑我,对不对?你们总是怀疑每一个人。”她跳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和他不一样。但是错了,你和他一模一样。你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从头到尾,你只想哄我讲我和他的故事,你只是利用我进行你自己的调查。我,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她说到后来尖声大叫,象猫一样对我嘶吼。


“你甚至还在那里怀疑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她尖叫:“你相信吗?你相信吗?你们都是混蛋!你们都是混蛋!!”

这是在接近凌晨的时分,街道安静得就象沉睡了。她歇斯底里的发作听起来异常尖锐刺耳。我吓得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她俯在我的胸前,全身冰凉打战,然而在我紧紧的拥抱中,她的喘息渐渐平复了。

我不停的在她耳边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可实际上,在真正抓到凶手之前,我谁也无法相信。

我一个也不相信,包括程明。

“抱着我,别放手好吗?”她把脸埋在我怀里低声哀求。

这和最初已经不一样。这不是挑逗。

她只是,真的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的拥抱住她,让她放松,让她依靠。我懂得她的感觉,所以我同情她。

不管她是不是凶手,在此时,她都真的是一个,那么悲哀那么可怜的女孩子。

我拥抱着她,扯过被子。她柔软的身体象猫一样缩起,她紧贴着我的那双纤细的小脚,已渐渐的暖了起来。

“好舒服。”她低声说着,闭上了眼睛。

14)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这样渡过一个夜晚。

和一个女人,在一张床上相拥着直到天色放光。

在黎明时分我也睡着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手臂完全失去了知觉,而且头一阵阵的疼痛。我低头一看,李染已经醒了,在我的怀里,她正睁着猫一样圆圆的眼睛凝视着我。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她说。

“我知道。”我说:“你睡着了真是死沉死沉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直起身,拍打着我已经毫无感觉的手臂:“对不起,有没有麻?”

废话,你让人这么压一夜试试。我心里想着,脸上却做出坏坏的表情:“没事,再多一个也没问题。”

她笑了:“陈子鱼,你真是个怪人。”但随即又隐去了笑容,认真的说:“也是君子。”

我伸着懒腰,往被子里缩了缩,躺了下去:“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说明啊,我的高风亮节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染站在床边穿着衣服。

我躺在床上对她说:“你现在去哪儿?回家吗?”

“我去我一同学家里。”她说:“我不想回去。”

随你吧。我心想,白天到底比较放心些,再说了,我又不是她男朋友,又不是她监护人,还能二十四小时看着她?

“你总归会回去的。”我闭着眼睛说:“要是你妈问起你昨晚在哪儿过的夜,你可要跟她解释清楚啊。我们俩可是清白的。”

她嗤的一声笑了。她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亲:“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然后她转过身向大门口走去。

妈的,临走还被她非礼一把。

“把门锁好啊。”我在她身后说。

“我知道。”她说。

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

我翻了个身,突然一下子,就跌入了梦乡里。

星期天本来该我值班的,但我一觉睡到十二点钟才爬起身。

来到局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一点钟了。但是因为星期天没人点名考勤,所以我不慌不忙的换了警服,又出去吃了三两刀削面,早饭中饭一次解决。

和我一起值班的还有小魏。他是一个面色苍白的胖子,一双三角眼,黑眼仁极小,朝上看的时候只剩下两块眼白。相书上说这种长相的人大多凶残,他倒和气非常,我值班迟到这么久他也没计较。只是从我来到办公室一直到现在,他就在角落里抱着电话窃窃私语个没完。我听说他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好象还是某银行小姐。小魏紧张她得要命,我猜他现在就是在打给她,换了谁也不会和他聊这么久。绵绵情话把电话线都燃得发烫起来。我只是有点担心如果这时候有人要打电话报警怎么办,因为那一条是我们办公室的警方热线。


我心不在焉的玩着翻纸牌的电脑游戏,心思一会儿从李染身上飘到程明身上,又从程明身上飘到李梅身上。我发觉我实在低估了那两姐妹。她们远比她们表现出来的样子要复杂深沉得多。而想到程明我就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我想打电话给琉璃,想问问她昨天晚上他们的进展如何。我不得不花好大的力气来打消这种愚蠢的念头。


就这么无所事事的渡过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五点,一早换了便服的小魏迅速的离开了办公室,奔向他的甜蜜约会去了。我反正也没地方急着去,就坐在那里磨磨蹭蹭的看晚报,心里盘算着今晚是不是应该去找丁丁,我已经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见过他了,怪想那只小妖精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昨天晚上李染搞得我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感觉。也许有人会觉得,象我这样的男人就算和一个女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一晚上,相安无事是最最正常的情况。可是我毕竟不是太监,我也不是性变态,拥抱着李染,我丝毫没有“我们俩姊妹……”之类恶心的想法,我从十岁开始就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男性角色,只不过我是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象李染那样鲜嫩诱人的少女躺在我怀里,而且又对我进行过物理上的刺激,她让我陷入一种欲求不满的状况。我觉得我身体的欲望被唤醒了,但是又不是她可以满足的欲望。我知道我的解释听起来很混乱。换一种说法是不是比较好理解。比如一个二十岁的少女嫁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翁,他们依然有性活动,也许还很频繁,但少女依然会感觉到欲求不满。因为那不是七十多岁的老头可以满足的欲望。她想要的不是那一种欲望。


我可不是说我是少女,我不是女人……越说越乱了,我和李染,谁是少女,谁是老翁?

算了。

就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已经离开办公室的小魏突然倒了回来。

“小陈,有人找你。”他站在办公室门口说:“我让他进来了。”

我讶异的放下报纸,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象白痴。

他向小魏道了声谢,看着小魏的身影消失后,转过脸来,微笑着对我说:“你的这个同事人很好啊。”

“是的,他人很好。”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机械的重复了一句。

他自顾自的走进办公室,解开围巾挂在一把椅子背上,脱着黑呢大衣:“我在大门口的时候遇到他。那时警卫还不准我的车进来。还好他走过来问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找陈子鱼,没想到他说那是我的同事。这样才把我带进来的。”


我终于想起来我该问他什么。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放下手中的报纸,半开玩笑的说:“投案自首吗?”

“算是吧。”他就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本来心中有鬼,他的眼光更让我后背发毛。

“说吧,你来到底有什么事。”我打开抽屉,拿出录口供的档案纸,打开钢笔,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只是很好奇,昨天晚上你怎么突然走掉了。”他说。

“因为调查已经结束了。我没必要再留在那里。”我吞下了“破坏你们的好事”没说。

“结果如何呢?”

“你的不在场证据很完整。”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我们俩都沉默了一阵。我几乎是无意识的在纸上写着,“……程明律师……不在场证据已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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