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冷断袖————方恒
方恒  发于:2009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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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骞伸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发出了嗡嗡剑鸣,仍旧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哟!小伙子生气啦?长得这么俊,生起气来可不好看。想拿剑是吧?那可得凭本事……哎,反正我也没事,不如就陪你练练剑吧!”

  言讫,嗡嗡的剑鸣还犹在耳,一道白光已如闪电般朝云向阳急攻而至!
  云向阳见剑光将身前进路全数封住,只得反身后跃,不料才刚跃起,背心微觉刺痛,石骞的剑尖竟然不知何时拐了个弯、神出鬼没地由身前转到了背后,云向阳这一跃,反倒像是自己将背心送上去一样。

  幸亏他有“烈阳九炎功”护身,剑尖一触及背心,体内真气自然生出抵御;加上应变甚速,及时出掌打向地面,借真力反激之势,腰一挺,半空中一个转折,轻轻巧巧落在丈许之外,这才逃过死厄。

  饶是如此,他也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脑海中唯有浮现一个念头:“此人究竟是人是鬼?”。
  “咦?”石骞似乎有些讶异这一击竟然落空,但手上剑式却未尝稍缓,唰唰唰唰一连十三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攻到。
  迥异于对冷轻寒的点到为止,石骞明显地对云向阳毫不留情,下手之狠,竟是招招欲置他于死地。
  云向阳见他目露凶光,心知此番绝非如他所言仅止于切磋武功,当下振作精神,全力应战。
  尽管他尽展平生所学,腾旋跳跃、闪躲伶俐,但毕竟手无寸铁,无法还击,只能处处受制于人;反观石骞剑术奇快无比,身法诡异难测,举手投足处处透着股邪气,就算日正当中,那捉摸不定的黑影也宛如鬼魅现世、群魔乱舞,令人不寒而栗。

  不消数招,云向阳已是险象环生、危如累卵。
  只见石骞纵身跃起,手中剑连挽九个平花,在阳光下犹似九个金环,灿烂绚丽,煞是好看。
  云向阳但觉陡然间金芒射目,使他完全睁不开眼。
  石骞冷笑一声:“好机会,小子受死吧!”
  一道锐利的锋芒,连续贯穿九个金环,恰似划破黑幕的流星,又似后羿连射九日的羽箭,挟着狂飙的劲风,倏然而至!
  石骞此招名曰“九死一生”,九虚一实,虚者射人双目,实者取人性命,与招式之名刚好是反其道而行,然而向来却是追魂索命、例无虚发。
  眼看云向阳无论如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但见白影微晃,竟是冷轻寒挺身而出、挡在云向阳身前!
  石骞一见大惊,连忙撤剑收招;但这一剑的速度实在太快,终究还是划伤了冷轻寒的手臂。
  殷红的鲜血渗出,染着了冷轻寒雪白的衣。
  像是洁白无瑕的雪地里,悄悄开出了一朵娇艳的桃花……。
  “轻寒!”
  云向阳一声惊呼,呼声里是满满的紧张与担忧,也是满满的心疼与不舍。
  只见他毫不犹疑地一伸手,将自己的左袖--那片曾让冷轻寒密密缝补过的左袖,扯了下来,谨慎小心地替冷轻寒止血包扎,还不时柔声问着:“很痛吧?忍着点……唉!你这又是何苦?我怎么值得你这样子为我牺牲?”

  冷轻寒淡淡一笑,苍白的面容上,漾着不悔的光采。
  有一种相知相惜、生死与共的情意,正在两人之间滋长酝酿。
  石骞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底却不停翻涌着各种疑问:“他……他和这姓云的小子到底是何关系?为何竟甘心为他而死?而我……我又为何对他下不了手?我为何没来由地怨恨这姓云的小子?是为了他吗……”

  石骞的心乱了,乱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并没有如往常般得到属于胜利者的喜悦,反而,心乱如麻。
  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哼!咱们择期再战吧!”撂下这句话,他将冷轻寒的剑信手一掼,长剑插入地面,但见他足尖在剑柄上一点,剑身微颤,整个人便如一头雄伟的黑鸢,轻飘飘地凌空飞起,转瞬消逝无踪。

  【第五章】
  虫鸣唧唧,宣告着夜的降临。
  泠泠月光,透过薄如蝉纱的窗纸,流泻满室;照着坐在桌边、支颐出神的冷轻寒,也照着搁在床沿、那幅染血的断袖。
  青色断袖上,濡染着些许血渍,当初缝补的痕迹还依稀可辨。
  他想起了那夜,也是这样玉轮悬空的夜,云向阳在冰峰上奋不顾身出手相救;那时,他俩仅仅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何云向阳竟会为他如此牺牲?他不知道。
  忆及日前与石骞的一场恶斗,在生死攸关的刹那,为何自己毫不思索便挺身而出?他也不知道。
  只觉得在那当下,自己的眼底心里,仅剩一个云向阳,仅挂念着他的安全,却浑然忘记了自身的危险。
  在那顷刻的意识里,云向阳的安危是远比自己的性命重要的。
  他无法揣测云向阳昔时的心意,但他多么期盼,对方也是相同的感觉。
  韶华点滴流逝,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就这样坐了多久?
  忽听得外头传来声响,有人轻叩着他的房门,他这才从沉思中醒转过来。
  拉开房门,门外空空如也,低头一瞧,却有个锦盒摆在地上;那锦盒约莫尺许见方,盒面铺设的锦缎金丝银线、灿烂华丽,倒像是呈献给皇帝的贡品一般。
  “会是谁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好奇心起,将锦盒拿进房内,揭开观看,却是一件折叠整齐、崭新纯白的衣裳。
  他生性喜爱白色,经常都是一袭素衣,皎洁胜雪。前番与石骞之战,除了手臂受伤、衣襟上血痕斑斑外,左袂也遭割裂,这两日将养伤势,自然无暇缝补;不料竟有人如此体贴,适时送上这么实用的礼物?

  他将新衣拿在身前比对一番,尺寸大小竟是恰到好处,显见赠衣者对冷轻寒身材体形十分了解。
  “是曲虹师妹,还是乔瑟师妹送的呢?”
  他见那白衣乃是以罗绮制成,绣着致密花纹,触手柔滑、织工讲究,显然是极为名贵的华服,不禁心下生疑:“师妹们虽擅女红,但如此高超技术,绝非其所能……”随即心念一转:“莫非……是他所赠?”

  这个他,自然是云向阳了。
  冷轻寒想到此处,心头不由自主涌上一股暖暖的幸福感。
  他褪去旧衣,无意间瞥见手臂上那道已结痂的伤口,突然感觉所有的痛楚终究会换得喜悦的结果。
  他轻抚着、审视着,唇边也漾起了久违的笑。
  系好衣带,披上白色轻纱外袍,他端详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如画的眉目,不增不减,完美得恰到好处;原本略嫌苍白的肤色,此刻因着愉悦的心情,也绽放出飞扬的神采。
  他从小便深深觉知到自己所拥有的俊美,乃是人间罕见,但因为修练“冰心诀”的缘故,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便始终忽略着,视而不见;直至此刻,历经了一番心境上的转折,兼之华服的映衬烘托,他才忽然震惊于自己的美,竟是那样极至脱俗、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神只!

  面对如此完美无缺的自己,他不禁自问:“我究竟源自何处?出自何人?”
  他取出怀里珍藏的一块金锁片,那是一块小小的、幼儿佩带的金锁片,上面刻有“小簟轻衾各自寒”七个字。
  他曾听师父说过,当初她在溪边发现昏倒在地、那个三岁的自己时,脖子上便是挂着这块金锁片;而“冷轻寒”这个名字,也是师父凭着这金锁片上的题字而取的。
  当时他虽然年约三岁、能粗通言语,但之前头部似乎曾受重创,导致记忆丧失,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也不记得父母是谁?遭遇了何事?
  这块金锁片,便成了解开他如谜身世的唯一线索。
  只是经过了遥遥的三十载光阴,金锁片依然澄黄晶亮,他的殷切企盼却已然消磨殆尽;师父待他向来如己出,他又何必执着追寻那年湮代远、或许不堪?或许伤心的记忆?
  “唉!”
  他轻叹了口气,将那块金锁片再度仔细收藏入怀,收藏在云向阳送给他的龙型玉佩旁。
  这是他最钟爱的两件纪念物,也是将来影响他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关键。
  想到龙形玉佩,想到这一身新衣,他那淡淡的忧郁瞬间一扫而光,什么身世、什么过往都不再重要了,心里满满地只有想见云向阳的冲动。
  而另一端的云向阳,心里也满满地,只有冷轻寒。
  自从日前遭遇神秘人物石骞莫名其妙的挑战,也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惨败,云向阳发愤雪耻,原本就勤奋练剑的他,这两日益发焚膏继晷地用功。
  在瀑布旁练了一天的剑,他早已汗流浃背,最后索性脱了衣衫,跳到瀑底的水潭里;他自小在江南长大,熟谙水性,尽管潭水甚深,也不以为意。
  冰凉的潭水,果然如观世音菩萨的杨枝净露,不仅令他全身暑热顿消,也令他本来炽盛的争胜心,顿时减退不少。
  秉性温良淳厚的他,从来就不是个喜好逞勇斗狠的人,只不过这次对上石骞几乎是一败涂地,所受的挫折实在太大,怎能不激起他争胜的斗志、报此一剑之仇?
  想起一剑之仇,他便想到冷轻寒奋不顾身为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剑。
  他应该难受的,因为刺在冷轻寒身上的任何一剑,痛楚都远超过刺在他自己身上的数十剑、数百剑。
  但当时的心如刀割,只是针对冷轻寒的伤势;其实,对冷轻寒愿意为他慷慨赴死的那份情意,他无疑是欣喜若狂的!
  他还记得当他扯下袖子为冷轻寒止血包扎时,嘴里虽然是责备着对方不该这样鲁莽、不爱惜自己生命,然而语气却是极端温柔的,甚至带点怜爱的。
  对于后来石骞怒气冲冲地离开,两人仍旧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着话;冷轻寒问他少了一边袖子怎么办?他则是爽快地将另一边的袖子也扯下来,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臂膀,干脆当个“无袖之人”,逗得冷轻寒笑逐颜开……。

  念及此,水潭里的云向阳也忍不住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他这么发愤练剑,当真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场失败?
  答案很清楚,他也明白,冷轻寒才是重点。
  为了冷轻寒,他可以牺牲一切;就像冷轻寒,也一样会为了他,付出所有。
  那柄剑,那柄在月华下闪烁着银光的剑,那柄他练了整整一天的长剑,便是冷轻寒的。
  “笑什么呢,云?”
  冷轻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那熟悉的声音里,有种不熟悉的语调;原本的冲淡平和、冷漠孤傲已然不复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浅浅的温柔,甚至掺着点缠缠绵绵的眷恋。
  云向阳正疑惑间,仰起头,冷轻寒雪白的身影已缓缓走近。
  他发现今夜的冷轻寒似乎有些许不同?
  月色下,那一袭崭新的白衣,反映着清辉,只觉得一团皎洁明亮,彷佛圣洁的神光;晚风徐来,撩拂起那层白色轻纱,若香云玉雪堆叠,如轻烟薄雾垄罩,朦朦胧胧,衬得冷轻寒犹似梦境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倒教云向阳看得有些痴了,说不出话来。

  冷轻寒见了他这副神魂颠倒的痴傻模样,不禁莞尔:“云,你怎么了?怎地这样瞧着我?”
  云向阳猝然回神,俊脸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你……你今晚特别好看……”
  此言一出,连冷轻寒的脸也忍不住飞上片片红霞;只见他随意拣了潭边一块岩石坐下,低着头不敢直视云向阳,略显羞涩地道:“是吗?”
  “当然!”云向阳游到他所坐的岩石旁,一脸正经地道。
  冷轻寒又问道:“那……你喜欢吗?”
  云向阳点头道:“嗯,很喜欢。”
  冷轻寒闻言,掩不住心中的快乐,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更添韵致,令人遐想。
  云向阳的脸更红了。
  适才的几句对话,不经意地将彼此暗藏许久的情意表露无遗,一时之间,两个人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各自害羞腼腆地微笑着,谁也不敢正眼瞧着对方,不是假装看天、便是假装看水;偶尔眼神交会,便忙不迭地忍着笑别过头去,又是一阵甜蜜的尴尬。

  天际的一轮明月,彷佛也感受到这默默流转的旖旎风光,含笑遁入夜幕之后,熹微的光线,将原本莹亮的大地,变得幽幽隐隐、如幻如梦。
  “轻寒!”云向阳低沉的嗓音唤着。
  冷轻寒应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手已经被云向阳紧紧握住,转过身去,暗夜中,云向阳亮晶晶的眸子,燃烧着热切的欲望,迎面而来。
  一想到此刻在水里的云向阳是全身赤裸的,冷轻寒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速、加速、再加速!
  云向阳轻轻摩挲着冷轻寒的手,那混合了潭水冰凉湿意和云向阳灼热体温的触觉,将冷轻寒的心湖,撩拨出狂乱的滔天巨浪。
  他将冷轻寒的手背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接着伸出手来,勾下冷轻寒的颈项。
  随着身体的越来越低,两人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忽然间,有人轻咳了一声,那声轻咳虽然音量不大,却是清清楚楚地传入耳朵,显然有人就在附近!
  冷、云两人像是触电般立刻分开,回头细看,身后不及一射之处的草地上,躺着一个模糊的黑影,漆黑夜色里,宛如幽冥鬼魂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此人轻功之高,恐怕已到了落地无声的境界,竟连冷轻寒和云向阳这等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高手,都浑然未觉他是何时接近的?
  就在两人惊疑未定之际,云破月来,朗朗坤光映照在那黑影脸上,照出飞扬峭拔的浓眉俊目,照出轻挑不羁的骄慢神情,照出乖戾凶煞的左颊刀疤。
  冷、云二人同时叫道:“原来是你!”
  只见那人以手为枕、仰天而卧,嘴里叼着根草芯儿,翘着二郎腿,那副浑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样子,却不是石骞又是谁?
  但见他慢条斯理地爬将起来,随手扑了扑衣衫上的灰尘,一脸无辜地道:“怎么,不能是我吗?”
  云向阳道:“你来这里作什么?”
  石骞闻言,哈哈笑了数声,反问道:“此处山明水秀、景致怡人,我在此睡上一觉也不行吗?哎……也不知是哪里飞来的戏水鸳鸯,在这儿卿卿我我,什么我喜欢你、你又喜欢我的,吵得人都无法安眠呢?”

  此言一出,表示方才的情景全都瞧在石骞眼底;冷轻寒和云向阳互望一眼,俱是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石骞光凭简单的一席讪笑便逼得两人哑口无言,照理说应该十分洋洋得意才是,但他讽刺挖苦的语气之中,却也掩藏不住些许落寞黯然。
  只有他自己明了,方才恰巧目睹那亲密一幕之时,他的心是多么震撼!是多么山崩地裂、石破天惊!
  他用尽毕生的力气,发挥忍耐的极限,这才将心情平复下来,勉强伪装出那副若无其事的调侃态度。
  其实他的内心正躺着淋淋的鲜血……。
  为什么向来傲睨世间、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的自己,竟会为了冷轻寒这般沉不住气?他无法解释。
  他只记得第一眼看见冷轻寒的瞬间,除了震慑于那俊逸脱俗的外表,他的心里还产生奇妙的感应,彷佛他们前生早已相识般,既亲近又熟稔,有种莫名的好感。
  他承认自己是喜欢冷轻寒的,但又说不出是属于何种的喜欢?
  他努力想厘清这暧昧的关系,却越弄越复杂,到最后,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于是,在这美丽的月夜,三个绝世美男子,各自怀着难言的心思,气氛诡异地沉默着。
  末了,还是石骞率先打破缄默道:“还记得咱们再战之约吗?我今天来便是想跟两位再讨教讨教“昊阳圣典”与“傲寒真经”上的绝学。”说到这儿,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戏谑地朝云向阳瞧上几眼,促狭地笑道:“不过嘛,这位云兄弟似乎应该先穿上衣服才是,以免伤风败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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