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死道友
死是死道友,不是死贫道。
这句话在江湖上很有名,大大的有名,因为它是有一个很有名的人说出来的,而这个人也不遗余力地让这句话成为了一句金玉良言。
他叫青阳子。
没错,青阳子是个道士,看他的名字就应该知道,更何况人家都说是贫道了嘛。
但是你就算问遍全天下的道观,也找不到他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青阳子这个道士是在哪儿出家的,师承又是何处。
只知道从青阳子在江湖上行走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一个道士了。
许多侠少第一次听到这句名言的时候,都不禁怒从胆边生,直骂青阳子是个自私小人,说要为江湖出去这个祸害。
而事实,恰恰相反。
青阳子不但不是一个小人,相反却是一个大侠,一个江湖上人人称颂不世出的大侠。
所以这时旁边若有个稍懂些人情世故的前辈在,自然会赶紧把他拦下来。
然后语重心长得跟他说,“千万不要妄动。关于这句名言,江湖上有个注释版:宁做青阳子的敌人,别做青阳子的朋友!”
“为什么?”侠少迷惘了。
前辈免不了摸摸自己的胡子,“如果你是青阳子的敌人,那么他会堂堂正正的和你交手,查明你做恶的原因,想尽办法让你改过自新,除非逼不得以他是绝对不会杀了你的。就算他逼不得以杀了你,那你也绝对可以死的瞑目。因为不管是你家八十岁的老母,还是三岁的孩子,他都会帮你安置的妥妥当当。若孩子想学武报仇,绝世秘籍他会亲手送上,若孩子想从文,青阳子保证帮他拜的鸿学大儒为师。总之肯定比你自己养得好!”
前辈停了一停,抿了口茶。
侠少已经听得入迷了,“那为什么不要做他的朋友呢?”
“哎,做他的朋友啊,那你可得小心了。坑蒙拐骗,他是无所顾忌。你有财,他骗钱;你有权,他借势,你武功好,打架的时候肯定把你往前推,总之你绝对会被他榨得一干二净,连渣都剩不下来!”
“哇……”侠少的嘴张地连蚊子都飞得进去,“那做他的朋友岂不是很惨。”
“可不是吗?否则怎么叫死是死道友,不是死贫道呢。不过幸好能被青阳子当作朋友的人这天下倒还真不多。”前辈感叹道。
就算死也不要当青阳子的朋友,侠少幼小的心灵被刻下了一道深刻的滑痕,那实在是太可怜了。
如果说青阳子的朋友是可怜人,那么全天下最可怜的人一定要算是苏哓魂,苏大庄主了。
因为他恰巧有财有势身怀绝技,同时还是青阳子的朋友……
江湖上最有钱的地方莫过于红叶山庄,它一手统驭了江南绝大多数的织坊,钱庄,酒楼等等最赚钱的产业。
江湖上最有权的地方自然也莫过于红叶山庄,谁叫这地方一口气出了两个兵部尚书,加一个礼部尚书。
而江湖人提到红叶山庄的时候,通常不名而以天下第一庄代之。
这是红叶山庄的上上代庄主率中原武林人士打退西域魔教进犯之后少林武当长门联手送到红叶山庄的匾额。
所以身为红叶山庄的庄主,苏哓魂的人生是在该说是一帆风顺,毫无瑕疵,除了……他认识了一个叫青阳子的朋友。
这是他所有不幸的开端。
一匹白马飞驰而来,在即将进庄之前,马上的人漂亮地纵身跃下。
拱手一揖,口宣道号之后,“请问苏庄主在吗?”
管事的早已认识眼前这人,自是不敢怠慢。
“道长请,庄主正在秋叶别树恭候大驾。”
“多谢。”
青阳子熟门熟路的穿过内含逆转奇门八卦阵的九曲回廊,来到红叶山庄的后山。
总是这个地方他已经来过了很多次,每次看到这巍峨的青山,他依旧忍不住想说:“真是浪费嗄……”
一阵悠扬琴声传来,青阳子抬起头,就看到那个奢侈地天怒人怨的好友正坐在半山腰抚琴。
原本就是万年温玉砌起的八角亭,冬暖夏凉,旁边还摆上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间或爆出别啵两声。
琴声嘎然而止。
“说吧,又有什么事?”男人头也懒得抬。
“耶,贫道就不能是单纯来看看久未见面的道友你吗?”
“噢?”苏哓魂抬起头,“难得青阳子你今天居然有此雅兴,来人,摆宴,我们不醉不归!”
不知道从哪里转出四个侍女,躬身答应。
“免了免了,苏庄主,若你愿意,这菜不如让贫道带走吧。”青阳子一甩拂尘。
“许久不见,你的一毛不拔居然已经进化到了这般田地?”苏哓魂有些错愕。
“非也。如今淮河决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这桌菜若送去淮河两岸,不知可救得多少性命。”
叹了口气,“你还是直说吧,要什么?”
“不愧是道友,果然爽利。10万两白银,当可救得此灾。”青阳子一脸善莫大哉的表情。
“青阳子,我说你有点分寸好不好?”苏哓魂拍桌,“你当我红叶山庄是钱庄嗄?”
“红叶山庄本来不就是钱庄吗?”青阳子很疑惑地问道。
苏哓魂怒急反笑,“好,就算我们是钱庄,你要钱也该把银票拿来吧。”
“道友你怎么可以这么斤斤计较呢?就人命于水火之中不是我们武林正道的责任吗?更何况像你着红叶山庄子建庄以来,杀人无算,我这也是在为道友你积功德啊!”
青阳子痛心疾首地说。
“不劳你费心。你是要坐下来陪我吃饭还是走人?”
“哎,既然你不肯帮忙,贫道只好另外想办法。想到那些只能肯树皮草根的灾民,这饭,贫道是吃不下了。”青阳子叹了口气,转身下山。
看到青阳子青白的脸色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叹气就越发明显的眼角的皱纹,苏哓魂出声叫住了他,“等等!”
青阳子脚步不停,“既然苏庄主你为难,贫道也不强求了。改日再与道友共饮。”
“我叫你等一下,钱还想不想要啊?”
“想要。”青阳子回答得干脆利落。
这家伙,真是半点都没有前辈高人的样子。
“这样吧,我弹一曲,你只要说得出曲名,这钱我就给你,如何?”
“请。”
铮铮琴声悠扬响起,苏哓魂十指弹拨琴弦,动作无比优雅。
曲毕,他抬起头,用十分热切的眼光看着青阳子。
青阳子沉吟半响,“贫道实在学识浅薄,比不得道友你六艺皆通。所以……我能不能拿五万就好?”
苏哓魂头一垂,“罢了罢了,你去账房吧。”
“多谢道友!”青阳子喜不自胜地拿钱去了。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下,亭边的树后走出一个英挺的男子。
“哈哈哈哈哈,这是第几次了,晓魂?三十七还是三十八?你根本每次都被他骗进的嘛,我就不相信能够和那些鸿学大儒交谈甚欢的青阳子会连一首凤求凰都听不出来,哈哈哈哈哈……”
“舒轲非,你给我闭嘴!”
舒轲非摇了摇手,“我说苏大庄主,你对我吼也没用不是?”
他优哉游哉地在苏哓魂对面坐了下来,“啧啧,你差不多也可以放弃了吧?想你上次送了幅鸳鸯戏水给他,这可是苏大庄主你的亲笔之作也,市价至少也要上万两银子吧?青阳子他居然说你不如送他一对活的鸳鸯,至不济还可以烤来吃,真不知道他哪里像个修道之人了!还有上上次,大庄主你亲手奉上一管白玉萧,结果青阳子说他只会吹笛子,不会吹箫,把你给拒了。你说他要真是不解风情也就罢了,偏偏人家明明是借了风情却不领情啊!哈哈哈……”
一抹银光闪过,笑声嘎然而止。
舒轲非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被定在了原地,嘴张地大大的。
“笑够了?”苏哓魂冷然地问道,“我告诉你,我苏哓魂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他青阳子也不会例外,哼!”
铮铮琴韵再次响起,其声可裂金石,直上云霄。
三个时辰之后,就在舒轲非即将运功逼出银针的时候,苏大庄主伸出手,轻轻松松地把针拔了出来。
“吁,”舒轲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不禁抱怨道,“苏大庄主,你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一点了吧?”
“狠吗?我觉得还好啊,我不都已经认了,谁叫我误交损友了呢……”苏哓魂轻叹一声。
“喂喂喂,苏大庄主,你这么说可就有失公平了不是?若纯善如我都算是损友的话,那青阳子他算什么?”
舒轲非愤愤不平的抗议道。
“青阳子他啊……”苏哓魂一咏三叹,“他是我命里的劫数!”
“好了,我们也该下山了,去看看山庄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语气里的哀怜之意十分明显。
结果是苏哓魂和舒轲非刚刚走进山庄,管家就老泪纵横地扑了上来,“庄主大人,青阳子道长他……”
“慢慢说,慢慢说,蝗虫又怎么过境了?”
每次青阳子来红叶山庄,都不亚于一次蝗虫过境。
除了他问苏哓魂诈得的银子之外,所有大大小小他认为值钱的物件全部都会打包带走。
也正因为如此,红叶山庄的正厅从摆满前朝字画,古董瓷器变成了现在得出了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桌子椅子还不是红木的,否则也早就保不住了。
“道长他……”管家把青阳子的“恶行”一件件道来。
话说青阳子下得山来,首先去账房支取了五万两银子,然后慢慢地一路闲逛。
陪在他身边管事满头大汗,巴不得快点把蝗虫大人快点送走。
可惜天不从人愿。
只见青阳子路过花圃,对着那两株洛阳牡丹赞不绝口,“贵庄的牡丹种得真好,你看着重紫,瓣瓣分明。”
管事在一边连连应是。
然后,青阳子话锋一转,“你说如果我带走一株,你们庄主应该不会说什么的吧?”
是不会说什么,顶多说句蝗虫怎么开始吃牡丹了?
管事只敢在心里腹诽两句,面子上也只能含笑点头。
于是只见青阳子撩起道袍,跨进花圃,小心翼翼地把一株牡丹连根挖起,扯下衣服的下摆,把它包包好,抱在怀中。
眼睛却还恋恋不舍的看着另一株牡丹。
“我说管事啊,情样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他慢悠悠地开口。
“是,道长请说。”管事冷汗津津。
“我看着一株牡丹剩下来也孤零零的,也长不好了,不如让贫道一并带走吧。”
管事还能说什么吗?他只能看着青阳子把另外一株牡丹也挖起来,包好放在怀中。
然后在心里感叹,蝗虫过境,寸土不留果然是每一个红叶山庄的人都必须牢记的箴言啊……
之后他又以即将天黑,走夜路不便的理由拎走了红叶山庄挂在廊角上的两盏白玉灯笼。
天知道,以青阳子的修为,夜里哪怕是头发丝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有什么走夜路不便?
甚至连客厅里还没来得及冲上水的茶杯里的茶叶他也一并搜刮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管家的脸上是一脸绝望,可是青阳子的罪行他还没有说完。
“庄主啊,道长他,他临走的时候把池塘里那几条洞庭锦鲤也一起捞走了,那可是上次因为被他捞走了之后我们才补买回来的阿,怎么就还是逃不过他的毒手了呢?”
老管家哽咽地哭诉。
原本已经听得满脸黑线的苏哓魂脸色突然舒展开来了,“管家,你说的可是正对庄门的那个池塘里的鱼?”
老管家含泪点头。
“啊,那就不用太难过了,上次他们去买鱼的时候我特地关照了,就让他们去菜场买那种十文钱一条的普通鲤鱼就好,我就知道那家伙是绝对不会放过它们的!”
老管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庄主果然英明!”
苏哓魂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大家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虽然说青阳子每次来红叶山庄都好像蝗虫过境,不过幸好他至多一年也只来一次,留有足够的时间让大大小小的管事们补货。
否则纵使富有如红叶山庄者,也早就被他搬空了。
而如果一年里青阳子出现两次,那就说明天下大乱了,少说也是什么魔教卷土重来这种档次的。
所以,苏哓魂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再次看到青阳子。
话说这天晚上,苏大庄主好梦正酣,不期然听到咄咄咄的声音。
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睁开惺忪的睡眼,向外望了一眼。
只看到一张大脸贴在他的窗户上,用拂尘柄敲着窗框。
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更天方过。
“进来……”他有气无力的说道。
于是青阳子大大方方的推开窗,跃了进来,站在他的床边。
“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要来打扰道友你。”话虽这么说,青阳子的脸上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意思。
“唔……”苏哓魂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把头蒙进被子里。
貌似完全看不懂苏大庄主一点都不包含欢迎意味的举动,青阳子自顾自地说道,“不知道令兄近来可好?听说他连办了科举舞弊以及两省提督徇私两个大案,连皇上都赞他少年有为,想必是前途无量了……”
苏哓魂翻了个身,探出头,“青阳子你大半夜来敲我家窗户就是为了跟我讨论我哥吗?京城XX大街XX号,欢迎你去敲我哥家的窗户把他叫起来跟他讨论,恕不远送!”
“耶耶,此言差矣。”青阳子一甩拂尘,“我与令兄素不相识,怎可贸然拜访。”
我怎么记得你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我也不认识你的吗?苏哓魂撇了撇嘴。
“不过我的确有事想要拜托令兄,所以能不能麻烦道友你陪我跑一趟京城?”
苏哓魂一掌拍在床上,翻开被子坐了起来,“青、阳、子,你三更半夜擅闯我红叶山庄扰我青梦,居然还好意思要我现在陪你去京城?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一点吗?”
“会吗?谁叫你是我道友呢。”青阳子半点都不心虚,反而非常理直气壮地搬出他的金玉良言。
“够了!”苏哓魂简直就要双目喷火了,“青阳子,你快点给我出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青阳子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问道。
“否则……本庄主就要叫非礼了!”原本怒气冲冲的声音突地一变,变得低沉而魅惑。
“如果道友你不担心名节受损的话,就敬请自便。贫道是不在乎的。”青阳子不慌不忙。
“名节受损? 哼!”苏哓魂冷哼一声,傲然地说,“怎么可能?这只能说明本庄主的魅力无边远弗,不但男女通吃,连方外之人都无法抵挡!”
房间里一阵静默。
过了许久,青阳子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着苏哓魂。
“道友,数日不见,我发现你的自恋已经上升到一种无人能及的程度了!”
“好说好说……”苏哓魂含笑拱手,“来人啊,非……唔,非礼嗄!”
青阳子没想到他真地会喊,一下子猝不及防,虽然用拂尘捂住了他的嘴,可惜那声非礼已经喊了出来。
事实证明,红叶山庄的下人还是相当训练有素的。
片刻之后,管事就带着一群青衣皂帽的小厮点着火把来到苏大庄主的门外。
“庄主?庄主?”他很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不过那声撕心裂肺的非礼已经足以把栖在庄外槐树上的乌鸦都吵醒,他要想装没听到也很难。
“没,没事,你回去好了……哈啊……”门内传来含含糊糊的声音,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呻吟。
“是。”管事恍然大悟,自己果然来晚了,已经从非礼变成和奸了。
唉,错过一场好戏。
一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回去,临走还要再望两眼。
没想到……庄主的声音……那么……
嘘……
门内
听到人声渐去,青阳子这才收回了压在苏哓魂喉咙口的拂尘。
“咳咳……”苏大庄主呛咳两声,脸上的表情却是得意非凡,“你不是说你不在乎的吗?”
青阳子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十分之诡异。
“道友,相信我,你一定会为这一声非礼而感到后悔的,到时候可别说又是贫道害你。”
“哼,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青阳子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苏销魂被他笑得有点心里发毛,于是干脆坐起身来,倚在床头。
刚才一番争斗,让他原本就穿得不是很整齐的衣服彻底散落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