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冷断袖————方恒
方恒  发于:2009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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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因为他俩还无法心灵相通?
  还是因为他功力不足?
  难道是因为……他的性别?
  这是冷轻寒最不愿面对、而又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一阴一阳之谓道,他虽具“极阴之体”,却终归是个男儿身;难道这唯一的差异,才是他不能与云向阳完美配合的关键?
  倘若真是如此,他只能埋怨上苍,为何给了他“极阴之体”,又给了他完全相反的性别?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算是对这无能为力的改变,提出微不足道的抗议。
  正惆惋间,脚步声响,一条蓝色人影施展轻功自山道上急奔而来,是云向阳。
  “石大哥来了吗?”
  “还没。”
  “奇怪?今日已是第十三天了,怎地此次这么晚还没到?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冷轻寒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这预感并非针对石骞,而是针对他自己!
  他觉得今日似乎有场攸关未来的生死大劫,正等着他去闯过……。
  风起了,山雨欲来。
  冷轻寒抬头仰望天色,道:“石大哥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话犹未完,只闻一阵哈哈大笑,石骞那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谁说我不来了?”
  冷轻寒心中一喜,回头望去,石骞果然就站在身后不远处,正笑嘻嘻地瞧着自己。
  “怎么,才迟来几天就这样想我呀?”石骞走了过来,顺手替冷轻寒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长发,自然流露出的怜爱,既像兄长、亦如情人。
  冷轻寒并未答话,只是一迳温颜微笑,静静地任由石骞为自己梳理;他很喜欢石骞,很喜欢这种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从小便身为大师兄的他,一直也很希望能有个哥哥来照顾自己。

  他的心里,其实是将石骞当成亲生哥哥一般看待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第一眼见到石骞,心中便油然生出一股暖意;这暖意完全不同于对云向阳的怦然心动,倒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血浓于水的亲族归属感。
  他仔细凝视着石骞,几日不见,瘦削的脸庞俊朗依旧,但深邃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些忧郁,多了些沧桑?
  他不晓得这十多天来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纠结的眉头,在在说明石骞内心中盘据着的,肯定是件令其心烦意乱、难以决断的事务。
  认识这几个月来,石骞的极端自信与睥睨世间的狂傲,早已被两人视为理所当然;今日这虽然刻意隐匿、却仍难掩重重心事的强颜欢笑,竟成了十分罕见的反常。
  冷轻寒明知此事必定非同小可,却不便开口相询;倒是一旁的云向阳忍不住问道:“石大哥,你这次怎地延迟了许多天才到?是不是途中遇上了什么事?”
  石骞先是一顿,神色随即转为凝重;沉默半晌,才缓缓说道:“不错!我来此之前,是听说了一件大事,所以才耽搁了几天……”
  冷轻寒与云向阳听他语气甚是郑重,也都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心情不由得如同此时的天气一般,笼罩着灰灰的阴霾。
  只听石骞续道:““万髑门”对你们两人下了最后格杀令,而且对方早已掌握你们的行踪,最快这几天便会有所行动;霖山这地方,恐怕是不能再待了……”
  云向阳俊眉微蹙,问道:“石大哥的意思是要我们离开此地逃命去?”
  石骞点了点头,道:“此阵非同以往,乃是万髑门主亲自下场,你俩尚未寻出“傲寒真经”与“昊阳圣典”合并之法,即使联手也毫无胜算;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其白白送命,不如暂避其锋,先保住有用之身,待日后练成合并之法,再来一较高下!”

  云向阳闻言,稍稍思索,又向石骞看了一眼,不忧反喜,微笑道:“石大哥用心良苦,替我们考虑周详,兄弟先在此谢过啦;但石大哥其实多虑了,轻寒和我目前的武功虽然还不是那魔头的对手,可是石大哥你武功盖世,就算那魔头也未必胜得了你,若得你相助,合咱们三人之力,区区“万髑门”又有何惧哉?”

  云向阳满拟此计必能得到石骞慨然允诺,因此信心满满地提议;不料石骞听完却是面有难色,紧抿着薄唇,不发一言。
  冷轻寒看出他的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拉锯战,一场动辄得咎、理智与情感相冲突的拉锯战。
  望着那纠结的痛楚,冷轻寒不忍心再逼迫他做出抉择,于是开口道:“云,既然石大哥有难言之隐,咱们就别为难他了吧!”
  “我……”石骞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才叹息道:“唉!你们还是听我的话,及早离开这儿吧!”他收起了平常轻蔑谑慢的神情,态度转为衷心诚挚,原本锐利的眼光也变得柔和,甚至还带有恳求之色。

  岂料冷轻寒却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而坚定地道:“我不会走的!”
  “轻寒,你……你这又是何苦?”石骞的两道浓眉纠结的更紧了。
  冷轻寒道:“霖山是我的家,我并不想离开;况且,若照石大哥所言,咱们已经被“万髑门”那群牛鬼蛇神盯上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不会放过咱们的,不是吗?该来的躲不过,与其凄凄惶惶、不知所终地亡命天涯,倒不如在此与那万髑门主轰轰烈烈决一死战!如此一来,我也算完成了此生的天命,也算对得起师父在天之灵了。”

  云向阳闻言,与冷轻寒深深对望一眼,彼此心中互生感应;他俩此际的脑海里,唯有一种信念--只要能长相厮守,即便是死,也在所不惜。
  石骞见到冷、云二人交会的眼神,已知他俩抱定必死的决心,胸口不由得一阵滞闷,彷佛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难受;但他的心头却是空荡荡的,若有所失。
  他知道,就在这一刻,冷轻寒和云向阳的心底,只有对方,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他是多余的!
  “哈哈哈……”想通了这一点,石骞狂态复萌,大作的笑声里,激荡着震耳欲聋的凄凉:“好!既然如此,那就轰轰烈烈决一死战吧!当个死英雄,总比当个活狗熊来的有面子;更何况只要在这两天练成合并之法,管他什么万髑门主,就连天皇老子御驾亲征都不怕了……”

  冷轻寒听他虽说得慷慨激昂、意兴风发,但嘴角的笑容却看来酸涩,精神也看来恍惚,不禁有些担心,柔声道:“石大哥……”
  石骞右手一挥,止住了冷轻寒的话,朗声道:“放心!石大哥没事,你现在该担心的,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悟出“傲寒真经”和“昊阳圣典”的合并之法!”
  正说间,只听得一声佛号高宣:“阿弥陀佛!”一名年老的灰衣女尼,在曲虹等四女的随侍下,缓缓走上冰峰。
  冷轻寒一见到那老尼,连忙上前拜倒,口称:“师太!”
  云向阳见那灰衣老尼比之前在慈云观外见到的普汇师太还年长了十数岁,然而精神矍铄、神态庄严;方才一声佛号,中气十足,显是内功修为深湛,心知此人便是当日正在闭关而无缘得见的玄敬师太,于是也连忙过去一同拜见。

  玄敬师太呵呵一笑,俨然便是个慈祥和蔼的长辈;只见她伸手将冷、云两人扶起,仔细端详了片刻,不住地点头笑道:“好、好,两个孩子都很好!”
  冷轻寒问道:“师太今日特地上冰峰来,不知有何要事?”
  玄敬师太道:“我听说你们俩近来用心勤力、日夜不辍,便是为了要把“傲寒真经”与“昊阳圣典”上的绝学结合在一起,好抵抗天下无敌的万髑门主,是吗?”
  云向阳道:“是呀!可是无论我们怎么练,却总是失败。”
  玄敬师太闻言,长叹一声;这一声长叹,有着壮士断腕的毅然:“阿弥陀佛!我今日正是为了解决这问题而来;原本我是不应该说的,但为顾全大局,我也只好破了当年的誓言。”

  只见她低眉敛目,双手合十,慢慢地道:“这合并的秘诀,仅在于“无我”两字。”
  “无我”两字一出口,原本凝神倾听的众人,不由得都是大感意外;谁也料想不到,困扰众人许久,让人绞尽脑汁也参详不透的,“傲寒真经”与“昊阳圣典”这两部绝世奇书的合并玄机,居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

  “无我?无我……”冷轻寒与云向阳低喃复诵,试着推敲出其中真意。
  玄敬师太道:“正是!你们切莫小看这“无我”两字,其所涵括之精义,乃是无量博大的;所谓“纳须弥于芥子”,要知道世上最艰深的道理,往往便寓于最简单的事物之中。”

  曲虹、乔瑟等四女此时也在旁边咭咭呱呱讨论著。简苓道:“无我?没有我自己吗?”郭羽道:“那岂不是死了?”曲虹笑道:“难道要先死了才能练成?这样怪异的法子,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哈哈……”乔瑟笑弯了腰,抚着肚子道:“大家别瞎猜了吧!”
  云向阳往复斟酌,沉吟道:““无我”这么虚而不实的词句,如何才能转换成武学上的道理呢?难道是要我和轻寒放下心中我执,将两种武功混合互用?还是要我俩互使对方的武功……”

  冷轻寒摇了摇头:“此法决计行不通!你我内功根柢阴阳差异过大,根本无法互学对方武功。”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听得一个声音道:““无我”仅是一项要诀、一种心态,并非什么特定的顺序原则,看似虚幻浮泛、不着边际,然则却可落实于发招起式前的起心动念之间;只消心念一起,意在招先,毋须思索强记,自能死招活用,化一招为千百招,源源不绝。”

  玄敬师太咦的一声,脸上颇有惊讶之色,循声望去,只见发话之人乃是石骞。
  这石骞自玄敬师太上山后,便始终默然不语,孤僻地站在壁立千仞的悬崖旁,冷眼旁观;尽管此刻好不容易出了声,依旧是彷佛事不关己般,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
  玄敬师太朝他瞧了几眼,问道:“这位公子是……?”
  乔瑟忍不住抢先回答道:“师太,这位便是我刚刚跟您提过,最近常来帮助大师兄和云师兄练功的石骞石公子。”
  “哦?”玄敬师太先是看了看乔瑟几眼,后又瞧了瞧石骞几眼,似乎已瞧出什么端倪,不由得会心一笑。
  乔瑟俏脸微红,心知自己这些小儿女的旖妮情事,早被玄敬师太一眼看穿,不禁伸了伸舌头,暗暗告诫自己下次绝不可再犯。
  只听玄敬师太颔首赞道:“石公子年纪轻轻,便有这等不凡识见,委实难得啊!”
  石骞道:“不敢当,天下武学之道,原本无别;万般无上微妙法门,更是尽皆相通,石某不过是推自身武学之理、及于他人武学之道罢了。”
  玄敬师太道:“嗯,虽是如此,但石公子能在短时间内触类旁通,这等举一反三的能力,倒也难能可贵;贫尼听说石公子武艺超群,就连两位贤侄联手,也未能匹敌,却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

  石骞明白对方用意乃在试探自己出身,仍是不慌不忙地回答:“师太谬赞了!石某乃无名小卒,习武多年,至今已达极限,犹不及冷、云两位兄弟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今日经师太一番提点,两位兄弟因而领悟武学要旨,双剑合璧,威力大增,石某立刻便败下阵来,故师承何处,那就不便奉告了,以免有辱师门。尚祈师太见谅。”

  玄敬师太见他满场打太极,为的便是要隐瞒真实身分,不由得心下起疑;当下仔细观视他的形貌,只觉得陌生中带点熟悉,彷佛多年前似曾相识?但就年龄而论,却又不大可能?

  “莫非他是哪位故人之子?”玄敬师太灵光一闪,忽然生此臆测。
  石骞唯恐身分曝光,不欲再与玄敬师太多谈,连忙打了个哈哈,作势攘臂捋袖道:“冷兄弟、云兄弟,来来来,别只是低头空想,让石大哥陪你们练练,说不定实际交手,能帮助你们更快弄懂这“无我”两字的真意呢!”

  云向阳道:“如此甚佳!”
  石骞双拳斜交,叫道:“第一招来啦!”随即纵跃上前,左右分击冷、云两人面门。
  这一下出拳虽然猱捷灵敏,但却与石骞之前的武功路数截然不同,显然施展的并非其本门功夫;冷轻寒和云向阳不禁同时噫的一声,颇感意外,但也各自使开“飘霜拈花手”与“焘明掌”应战。

  玄敬师太看了几回合,奇道:“这……乃是阳母派的“拳”啊!此门派听说早在十年前已被“万髑门”所灭,怎么他竟然会使?难道他是母派的遗孤?”
  正疑惑间,原本四下跳窜、犹如高山灵猿一般狡捷的石骞,忽然一改快速游斗,转为凝肃庄重的打法。只见他立定足跟、双膝微弯,龙骧虎步、稳若泰山;接着左手握拳、右掌平平推出,他出手虽然缓慢,其中夹藏的内劲却有如天崩地坼、声势惊人!

  玄敬师太乍见大惊:“此乃隋山等觉寺的“摩耶七式”!怎地他竟然也懂得佛门武学?难道他的师承竟与佛门有所关联?”
  虽然仔细一瞧,石骞的“摩耶七式”纯以膂力劲势为主,未得佛门慈悲本义,内功心法也略有不同;但架式十足,威力尤甚于原来之招,倒也不能小觑。
  接下来半个时辰内,石骞又接连变换了八、九套不同门派的武功,或使苍霞派的“点月指”;或使昴宿派的“流星扫翳腿”;中间再夹杂着几招瀱水帮的“踏浪功”,忽快忽慢、变化多端,只看得众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忍不住纷纷拍手叫好。

  玄敬师太此时已知石骞乃是为了避免泄漏身分,所以改用其他门派的武功;然而一路观战下来,见他应变无穷、妙招纷呈,不仅对各门各派的武功所知甚为渊博,且皆能深中窍要、发挥尽致,不禁也在心中暗暗喝采。

  就这么翻翻滚滚地拆了数百招,不觉天色已逐渐变暗,沉甸甸的乌云里,似乎有压抑已久的闪电闷雷,正蠢蠢欲动。
  石骞扬弃原本的武功,改采较不拿手的各派杂学,纵然穿插奇巧,威力反而不如专使本来的功夫。照理说,冷、云二人当可藉此良机,打败石骞;但因二人自一开始,便专心致志于将“无我”两字秘诀,尝试融入发招前的起心动念之中,所以根本无暇分神去观察石骞招式间的破绽,导致错过了许多获胜的良机。

  只见石骞在半空中一个翻身,避过冷轻寒的“飘霜拈花手”,忽然右手成抓,使出鼋龙教的“神爪功”,迅捷无伦地朝冷轻寒的头顶插落!
  当然这一下乃是虚招,依石骞对冷轻寒的感情,自然不可能置他于死地;但他却有心要试探,凌厉指爪距离冷轻寒顶门数寸仍未收回。
  眼看冷轻寒就要命丧石骞爪底,众女不由得都是大惊失色;就在一阵惊呼声中,突然一条蓝影疾闪而过,竟是云向阳奋不顾身冲出!
  只见他身形飞掠、双臂横格,一式“丹心托日”,结结实实封住了石骞的致命一爪;这急中变招虽是解了冷轻寒之危,却也将自身的弱点完全暴露在外,反将自己陷于险地!
  但,在那生死一瞬间,他心念所系唯有一个冷轻寒,早已忘却自己的安危。
  石骞趁隙疾出一指,点往云向阳心口“神封穴”,不料却遭冷轻寒一招“笑拈梅花”及时拂开;这一招配合得恰到好处,犹如神来之笔,不仅接下敌招,更补足了云向阳周身的破绽。

  两人互望一眼,在彼此清澈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
  他俩忽然领悟到,所谓“无我”,便是全心全意为对方牺牲奉献,以至完全忘我之境;唯有心中忘我,方能成全彼此之大我。
  按武学境界而言,一般高手于对阵之时,必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除了发招进攻,尤需分神注意敌人攻势与自身破绽,如欲攻守兼备,必使进攻之势减弱;倘若是两人联手,纵然默契甚佳,亦只是威力加倍,终究摆脱不了两人分攻之势,且大凡人为有形之阵法,皆有固定规则可循,尽管思虑如何周密,久必有其破阵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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