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底生出的排斥感,生理性的厌恶,当时他觉得自己果然一辈子都无法接受男人,然而霍清州却没有因此放弃他。
沈睿被男人炙热的感情诱惑了;就像是久旱的大地终究迎来清冷甘霖一般,对方的温柔同样抚平了他曾有过的自责与创
伤。从未有人用如此奋不顾身的方式爱着他。
只是情爱之外,他目前还是无法接受其他。沈睿无法想像,自己进入另一具男性躯体……或者敞开大腿被进入;光是想
像,便足以令他心烦意乱。他很清楚霍清州想要什么,只是现在的他,给不起。
沈睿叹了口气,打开莲蓬头,随意调好温度,热水从上方浇淋而下,密密地打湿了他的身体与脸颊。他没有急着把身上
的味道洗干净,本来就不是那种有洁癖的人,匆匆逃进浴室,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暂时远离霍清州。
霍清州现在应该回自己房间了,也许在沐浴,也许就只是躺在床上,无论如何,沈睿不想见到此刻的霍清州。他脑海中
还残留着方才抚慰彼此时,对方面红耳赤的模样与粗嗄喘息的回响;从前他会觉得这样的男人很可爱,现在的他却不敢
正视那爱欲横流的情景。
他感到愧疚。一直以来眷恋着对方的温暖,沉溺于对方的温柔,可是他什么都没给过霍清州;若说感情,他依旧忘不了
韩新亭;若说身体,他也无法全盘献予霍清州。
无论从哪方面而言,他都未曾对那个男人毫无保留。霍清州不曾逼他,也不奢求于他;于是沈睿任凭自己心意看待彼此
,始终不曾真正与对方灵肉合一,自私地为自己留着最后的馀地。
也许从最初的时候,他就不应该与对方开始。
彼此的房间就在对面,沈睿走出房门,便遇见了同样走出房门的霍清州。
男人神情从容,凑过来吻了他的脸颊;沈睿背上一僵,却微微扯开唇角。
「晚上想吃些什么?」
霍清州神情有些慵懒:「吃什么都好,我不挑食。」
两人下楼后就晚餐的菜单讨论了一番,沈睿发觉自己终于可以从那种不自在的氛围中脱身而出后,才暗暗松了口气。不
管霍清州会不会察觉他的异常,他终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
「……对了,你明天有空吗?」霍清州突然问道。
「我明天有事。怎么了?」
对方神情有些遗憾,却仍然笑了笑:「本来想找你去试车。昨天车厂那边打电话过来,我之前订的新款跑车已经到了。
」
沈睿也笑了:「等下礼拜吧,周末我们去兜风。」
霍清州最大的兴趣是收集跑车,这点倒是与韩新亭如出一辙。沈睿对于跑车厂牌之类的资讯向来没有研究,但也知道这
两人喜欢的厂牌是同一个──Ferrari的跃马标志向来易于辨认。韩新亭逝世前拥有的三辆跑车至今还停在他们的车库
,而其中一款蓝色的Ferrari California则是她去世前半年沈睿所送的生日礼物。
当时韩新亭以投资期货的方式存够了钱,虽早已决定购买Ferrari California这种车款,却在两种车色间挣扎犹豫了许
久,最终放弃原本也受之青睐的Azzurro California蓝色,选择了另一款金属车色。沈睿知道这件事后,在两个月后韩
新亭的生日当晚,亲手将那款蓝色Ferrari California的钥匙交到了对方手上,博得妻子心情大悦自不在话下。
沈睿平常并不是如此花钱如流水的人,只是当时他的事业风生水起,人生一帆风顺,妻子又意外发现怀孕,才忘形地表
演了为求美人一笑、一掷千金的戏码。
现在想起来,那也许就是盛极而衰的开始。彼时的他,还不知道半年后一切都将改变。
「明天是要去公司加班吗?」
沈睿回过神来,忙道:「不是,只是去见一个朋友。」
霍清州听闻此话,并无异状,神情如往日从容平和。
沈睿望着男人,心底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层。霍清州从来不管他的交际,也不过问他的隐私,如果有人来家里拜访,霍清
州甚至会体贴地事先避让,避免掉他向别人解释两人同居原因的难堪。
他从未想过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跟霍清州在一起的事实,但是霍清州未置一词而主动隐瞒的行为
却让他隐约觉得不舒服。霍清州这么做之前,并未与他商量过什么;尽管对方的主动省掉他开口的尴尬,结果也符合他
的希望与预期,但是沈睿清楚:自己排斥这种作法。
如果说两人的同居生活可能带来任何的后果,这个后果也应该由他们一起承担解决;霍清州却以一种考虑到大局的想法
,避免彼此尴尬而主动解决了问题。
当然这无疑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但沈睿无法认同这种途径;又或者该说,因为霍清州一开始就知道沈睿会做出什么
样的选择,所以才以体贴主动的姿态主导一切,然而他的这种作法却是变相地宣告:自己对沈睿不抱持任何期望。
──也许自己早已令身旁的这个男人失望过无数次也说不定。沈睿偶尔会如此自我怀疑。
然而,沈睿此时愧疚的原因却另有出处。
数个小时前,手机收到一封简讯,内容旨在邀约他去市立美术馆看展览,寄信人是单静芳。
沈睿没有多想,便回复了简讯,答应了单静芳的邀约。实际上,他心里非常清楚,单静芳与自己的关系虽是朋友,却又
多了一层模糊的暧昧;单静芳是个很好懂的女人,虽然比他小了五岁,也多少有了一些练达世故,但性格里却还有一部
分无法抹消的天真;沈睿一直都懂,对方面对自己时爽朗形象下隐藏的微弱羞涩。
一般而言,既然有了情人,就应当避免与异性单独出游,然而沈睿却没想过要拒绝单静芳。
他有自信,自己与对方除了友情以外不会有其他可能,于是才能如此放纵自己,一次又一次,在女子秀气的容颜中寻找
过去熟悉的痕迹。
翌日早晨,沈睿起床梳洗后,始终未见霍清州,直到看见对方留在客厅桌上的字条后,才确认对方已经先他一步出门了
。沈睿从来不曾担心过在与单静芳见面时遇上霍清州,毕竟是在同一个城市里,要说绝对不可能遇见也不太真实,反正
他与单静芳清清白白,倒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他的愧疚,只是因为隐瞒了他与单静芳见面这件事,同时也是害怕霍清州因为知道这件事而难过。沈睿在霍清州面前很
少提起韩新亭,最近大部分时间也不似以往花在怀念故人之上,他只能趁着与单静芳见面的机会放纵自己的思想。
日正当午,当沈睿正在小巷内停车时,单静芳已经在两人约好的餐厅里等待。
方才服务生已经问过她要不要先点餐,她却微笑着拒绝,看了一眼手表,慢慢啜饮着冰凉的柠檬水。距离他们相约的时
间还有十分钟,而单静芳却是整整提早了半个小时来到这里。她观察过沈睿一阵子,知道沈睿实际上是个重视时间观念
的人,因此她从来不敢迟到,甚至早起化妆打扮挑衣服,就怕多花了时间导致迟到,影响自己在沈睿心中的形象。
在公司内部,实际上有许多女同事都在私下讨论着关于沈睿的事情;这个男人长得好看,却又带着一种沈郁的气质,待
人温和,脸上也常挂着笑容。以对方的年纪来说,理当是升到中阶主管的职位,而沈睿虽工作能力极佳,却从来不在升
职一事上汲汲营营。
一开始有人认为沈睿实际上工作能力不佳,而这个传言后来就因对方出色的业务成绩而不攻自破;另一方面又有人注意
到沈睿上班开来的车,虽是名不见经传的欧洲厂牌,实际上却要价不菲,并非一般人可开;再仔细观察,沈睿常穿的西
装是某名牌的基本款,一般上班族虽然也买得起,但绝不可能如沈睿一般天天换着穿,款式间皆有细微差异,两周内都
未必会穿到同一套。
至此,对于沈睿并未执着于升职的这件事实也有了解释:他根本不需要。
于是沈睿在公司里的评价迅速地从「脸长得好看」到「只有脸长得好看」、再从「工作能力意外地不错」到「其实是低
调的有钱人家大少爷」,而在他本人不自觉的情况下,这种阶段性变化也为他招来了不少女同事的青睐,要说沈睿是该
公司内最受人注目的黄金单身汉也不为过。
当然,这一切他本人都毫不知情。
秘密II 三(限)
「等很久了?」
「还好。」单静芳微微一笑。
沈睿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开Menu,笑着问道:「点餐了吗?」
单静芳摇摇头,两人各自点好餐点,在餐点送上之前闲聊了起来,等到聊过一些公司内的琐事后,她的神色中突然多了
些许赧然。
「沈睿,谢谢你之前的帮忙。我父亲目前正住院疗养中,情况还算不错。」
沈睿一怔,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替你介绍了医生。说起来那位何医生从前也为我父亲治疗过,
医术也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介绍,何医生都已经半退休了,又怎么会愿意诊治我父亲?」单静芳失笑。
「虽然多少有看我的面子,但如果真的不愿意,何医生也不可能接这个病人。」沈睿摇头,啜了口柠檬水。
实际上,这位何医生虽在公立医院中任职,但从前也曾经兼任沈家的专任医生,沈睿幼时生了什么大病小病都是由此人
医治,沈家与何医生的关系更是素来友好。前一阵子听说单静芳的父亲身体不适住院,恰巧又是何医生所任职的医院,
沈睿便打了通电话拜托对方加以关照单静芳的父亲。
而年过半百的何医生见过单静芳后,翌日便打电话给沈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言语间处处隐藏着暧昧,直到沈睿多次
解释过自己与单静芳只是普通同事后,对方才放弃了这个猜想。
单静芳微微垂下首,「再过一阵子我父亲就要出院了,他知道是你为他介绍了医生,希望之后能请你吃顿饭。」
「这……不需要吧……」沈睿愣愣地道。
「没什么的,只是吃顿饭而已;况且,我们毕竟是……朋友。」单静芳声音越来越细,最后几个字几乎模糊在唇间,但
沈睿仍然听清楚了。
纵使沈睿再迟钝也该感觉到不对。单静芳的态度着实有些奇怪。他花了一点时间,好话说尽,总算委婉地回绝了对方。
两人用罢午餐,在前往市立美术馆的路上,单静芳突然问道:「你晚上还有空吗?」
「怎么了?」
「我跟几个朋友要去一间新开的酒吧玩,你要一起来吗?」
沈睿霎时了然。
──单静芳在试探他。
无论是跟对方的家人或者朋友见面,都无疑是变相地以这种方式试探自己愿不愿意踏出同事及朋友之外的第一步。尽管
沈睿不想承认,但他与单静芳之间几近暧昧的关系却又无法否认。正常而言,一般男女在单独约会几次后,通常会进展
到另一层关系;沈睿不可能与之有任何发展,然而单静芳并不知道。
「……对不起,我没办法去。」
「没关系,等你哪时候有空,我们再一起去玩。」单静芳有些失望,却仍然笑了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睿淡淡地道,又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对不起。」
单静芳一时怔住,静默了许久,才有些涩然地道:「不用道歉,真的。」
虽然她早有些许微小的预感,却从未料想那是真的。尽管这些日子以来,沈睿一直对她很好,温和体贴,然而单静芳却
隐隐约约察觉,对方的心底有更深的牵挂。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她好,却很清楚地知道,他并不爱她。纵使如此,单静芳也想冒险一回,打破两人之间的暧昧;她
不着痕迹地试探沈睿,而对方听懂之后,却拒绝了她。
单静芳那些微小的预感终究成真,沈睿大概早有情人。她不是很明白那种氛围到底该如何称呼,但她察觉到,沈睿的行
为及情绪并不一致,他平静外表下同时有着被爱者的从容欢悦及失恋者的焦躁沈郁,如果不是陷溺于痛苦恋情中的人,
又怎么会存有如此复杂矛盾的情绪?
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细节可以证明她的猜想:沈睿常用的领带夹都是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装饰,她问过之后才知道沈睿
对领带夹的式样没有特别爱好;有一回单静芳见到沈睿别了一个镶着水晶的领带夹,好奇地询问过后,沈睿却有些不自
在地回答是朋友送的。
现在想起来,对方所谓的「朋友」……大概不仅仅是朋友。
单静芳苦笑。
霍清州一早起来,却被一通电话叫回老家。
他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家人,多少也有些想念。反正是假日,沈睿今日也要出门,霍清州便干脆地开车回老家,打算待到
晚上再回沈睿家。
走入景物熟悉的客厅时,听见了男人日渐威严的嗓音:「你还知道要回来?」
霍清州微微一笑,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开口道:「大哥你这是生气了?」
对方并未回答,只是淡淡一哂。
霍家的三兄弟各自相差五岁,长子霍清河作风素来严厉,除了与家人相处时多了几分温情外,平日几乎是不苟言笑的。
他的相貌不如霍清州英挺,也不如霍清宇俊美,然而或许是性格使然,举手投足间无形散发出的冷峻气息却也替他的外
表增色不少。
「对了,清宇呢?明明是他打电话叫我回来的,怎么自己却不在?」霍清州坐下后向佣人要了杯咖啡,随即如此问道。
「他有事出门了,中午会回来。爸妈还有爷爷都去上海了,近期内不会回台湾。」霍清河放下报纸,正了正容色。「事
实上是我叫清宇打电话给你的;有些事情,在爸妈知道之前,我们必须先谈谈。」
霍清州一怔,强笑道:「大哥何必这么严肃,难道我做错什么事了?」
「你心里有数,自己好好想一想。等清宇回来,我们用餐的时候再谈。」霍清河蓦地瞥了过来,眼神冷然。
霍清州一滞,哑口无言;想要辩解,又不知该从何辩解,只得收敛笑意,正襟危坐地等待霍清宇。大约过了半个小时,
霍清宇才匆匆进门,手里拎着一瓶酒,朝客厅内相对无言的两人笑着道:「抱歉,我回来晚了。」
「无事。」霍清河起身,往饭厅走去。「既然你回来了,这便开席吧。」
三人各自入座,霍清州食不知味地吃着家中厨师烹调的美食,思绪都放在霍清河先前的言词上。既然兄长提出了这个话
题,就代表他与沈睿之间的事情已不是秘密;他搬进沈睿住处时虽是瞒着家人,但真相曝光的原因之一却是他并不打算
永远瞒着家人。
他爱沈睿,毋庸置疑;而这种与大多数人对象相异的情感却又无法公诸于世。霍清州并不是那种可以用尽一切心力只为
了掩盖自己与沈睿悖德关系的人;他想要,他就会想尽方法得到;他不会永远以那种过度卑微的态度爱人,也不因此改
变自己的爱情,他甚至期望以此为基础,宣告自己与沈睿之于彼此的占有权。
然而,时机未到。
现在的沈睿尚未真正爱上他,霍清州根本不敢向家人坦白沈睿与他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微薄的情感还禁不起任何挫折
与阻挠。
──但是他们却知道了。
霍清州望着餐桌旁自己的兄长与弟弟,渐渐丧失了食欲。
「二哥怎么不吃了?」霍清宇趁着咽下食物的空档说道。
「没胃口。」霍清州拿餐巾擦了擦嘴,神情微僵。
「再吃一些。」霍清河开口,视线也望了过来。「你好像瘦了点。」
霍清州没能拒绝兄长的命令,只得又吃了几口菜才得以获准放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