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衷,彷佛落泪的并不是他。
当时他就在想,原来这个外表刚直的男人竟也会哭。现在想起来,会被霍清州吸引,未尝没有彼时墓园之中男人哭泣过
后不久又揍了他的原因。沈睿当下才真正体认到,霍清州的确是个男人,倔强的模样那么气势凌人,甚至会出拳揍自己
喜欢的人。
「你在看什么?」
沈睿回头,还来不及说话,对方又笑着开口道:「茶煮好了,来喝吧。」
他跟着霍清州走出房间,回到客厅,茶几上摆着切好的起士蛋糕跟冒着热气的红茶,不由得有些惊讶,没想到霍清州知
道他喜欢吃这个。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起士蛋糕?」
「猜的。」霍清州神情自然地把砂糖跟牛奶推了过来,让对方自行取用。「我想你应该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的确如此。」沈睿微微笑了笑,尽管有些疑惑,却并未表现出来。
起士蛋糕口感扎实,香气浓郁,味道也真的不太甜,沈睿很快吃完一块,接着便喝起加了一点砂糖的热红茶。他没料想
到对方顶着这样的外表竟然会亲自动手煮红茶,而且还煮的相当合他心意。
「好喝吗?」霍清州问道。
「嗯。」沈睿点了点头。
霍清州也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沈睿品尝着红茶,突然觉得那味道越喝越熟悉,彷佛自己从前曾经品尝过。
「你煮红茶的时候……加了什么?」他慢慢地问道。
霍清州一怔,笑着道:「加了一点麦子,听说这样做红茶会变得很香。」
沈睿突然沉默下来,接着也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霍清州才开口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他问得很轻、很温柔,彷佛并不强求对方的答案。
沈睿望着他,笑得苦涩:「以前,她煮红茶的时候,也会放麦子。」
霍清州自然不会听不懂「她」指的是谁,神色了然之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坐到沈睿身边,伸手握住对方僵硬微冷的手
指,缓慢地摩挲。
沈睿抬起头,一瞬间脸上掠过一丝迷茫,随即很快地恢复了正常。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她。」
「没关系。」霍清州手上用了点力,更紧地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沈睿听着男人的低语,忽然之间,有种泫然欲泣的冲动。他不是个能够轻易落泪的人,然而感受到对方温柔对待的同时
,什么矜持或是尊严都会消失无踪,只想靠在对方如他一般宽硬的肩上,宣泄那无来由的委屈。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
人的温柔,竟也能让他失态至此。
人的一生并不漫长,能有这样一个人愿意陪伴他、等待他,或许也是他的荣幸。
沈睿抬起脸,望着对方。男人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勉强或者压抑的痕迹,有的只是坦然、平静,还有些许已经不再隐藏
的深情。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满意于现状。他仔细地瞧着那双安静的眼眸,满腔忧郁却蓦地消散,神情也轻松了起来
。
也许……并不需要太久。
沈睿想着。
──等到他亲口说出来的那天,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因此而流泪?
尾声、
没花多久时间,霍清州便相当自然地以同居的名义搬进了沈家。
只是,他们两人在一开始,便相当默契地决定,让霍清州住在主卧房对面的客房内。霍清州对这个决定并无任何排斥,
反倒有些开心──虽说是客房,但那间房间原本是沈睿及韩新亭夫妻由于睡眠时间不一致偶尔分房睡时才派得上用场的
房间,实际上并不会让真正的客人居住;沈睿让他住在那里,明显已是不将他当成客人对待,霍清州自然为此感到雀跃
。
而沈睿却没有想这么多,也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下意识地想要让霍清州住在离自己最近的房间,因此才会让对方住到
自己亡妻曾睡过的房间内。
两人各怀所思,倒是相安无事。
直到霍清州于搬进来后数日,某个假日早上特地来叫醒沈睿,走进房间内,才发现不对。韩新亭的遗物都消失了,无论
是墙上的相框,抑或是沈睿往日置于床铺上的女性睡衣,都消失了。
霍清州心下犹疑,在房间内绕了一圈,才发现,那些东西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盒子内,盒盖却没有盖好,只是掩在
上头。他心底一阵甜蜜,又觉得辛酸不已,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柔软的笑容。
沈睿收起这些东西,绝不是因为忘了韩新亭,相反地,对方始终惦记着亡妻;而为什么这么做,仔细想想也只剩下一个
原因。
他叫醒沈睿,哑声问道:「为什么把她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沈睿被他一问,陡然清醒,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悄悄红了耳根。
「你怕我搬进来的时候看到会介意?」霍清州问得很直接。
沈睿仍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霍清州突然笑了,还笑出了声音。他把盒子打开,把那些相框都挂回墙上,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原本安置的地方,唯有
那件睡衣,是被衣架慎重吊起挪进了沈睿的衣柜。
「这样就够了,沈睿。」霍清州几乎笑眯了眼,「这样,真的够了。」
沈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恍惚地跟着笑了。或许是错觉吧──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对方的笑容是如此的熟悉。
(完)
秘密II
一
沈睿将车子停进车库,下车往屋内走。
此时已是深夜,仅有围墙外几盏路灯的照明让他勉强能看清脚底下的路。他打开大门,在玄关脱下擦得纤尘不染的皮鞋
,往屋内走去。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客厅的灯还亮着。沈睿一边解开领带,一边走向客厅,望见沙发上熟睡的那人后,
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男人身材高大修长,虽然并不算魁梧,但在长沙发上依然睡的有些艰难,整个人蜷缩着微屈手脚,一头短发还带着湿气
,软软地遮住额角,脸下头压着一条显然是用来擦头发的毛巾,身上的T-shirt由于睡姿不良而掀起一角,露出肌理结
实紧绷的腰部,棉质睡裤下方苍白修长的脚掌正挂在沙发边缘,脚趾放松地舒展着。
沈睿常常觉得,这个男人放松下来的模样应该会让所有喜欢男性的人都心生爱怜,无论男女。
彷佛是听见了他走路的细碎声响,男人皱起眉,茫然地眨了眨眼,又伸手揉了揉眼。
沈睿心知对方醒了,于是笑道:「怎么不先回房间睡?都说过不用等我的。」
男人睁开眼,瞥了时钟一眼,哑声道:「我不过是休息一下,不是真想睡觉。」
沈睿走过来,伸手拿起毛巾,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头发不擦乾,小心感冒。」话语间虽带有淡淡斥责,但他却相当自
然地在沙发扶手上坐下,让对方靠在自己膝上,小心翼翼地替男人擦起头发。
对方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沈睿腿上,垂首任他宰割,颀长的身躯依旧蜷着,乖巧得犹如一只正被主人爱抚着的大
猫。
「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沈睿一边问着,一边用手指确认对方头发的湿度。
「有点饿。」霍清州弯了弯唇,竟抬脸撒娇般蹭了蹭对方胸口。「我想吃面。」
「好。」沈睿失笑,以一种自己也不曾想像过的宠溺姿态伸手揉了揉那头软发。
他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挽起衬衫袖口,煮起一锅水的同时也从冰箱里拿出数样材料切了起来,没过多久,水滚了,他把
对方喜吃的细面扔进锅里,烫熟后捞起放在一旁,将切好的食材扔进加热至中途的高汤中。
五分钟后,沈睿端着一碗面走进饭厅,霍清州拿出汤匙筷子,望着瓷碗中细面软滑、汤头温润,切成碎末的青葱与辣椒
增添了一丝辛香,汤上浮着一层浅浅油花,汤里有切成细丝的各种蔬菜及对方前一日煮好的半透明牛筋块。
「好香。」霍清州赞叹道。
沈睿只是一笑:「快吃吧。不是饿了?」
霍清州抿抿唇,也不客气,登时吃了起来。
沈睿望着他,没有说话,却有些恍惚。
与这个人开始同居,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正式交往则是四个月之前发生的事。在那之前,沈睿从未想像过,自己竟会
与一个男人发展成这种关系。
他一直都是异性恋,对女人的身体抱有情欲,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在他意识到自身的感情以后,才真正承认,自己对
霍清州确实存有些许不能以友情名之的情感。他清楚那是喜欢,却不肯定那是不是爱。
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便可称之为同性恋;沈睿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其中的关键也是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
爱不爱霍清州。
当然,霍清州是一个很好的男人,相貌英俊、体贴温柔,若是不论性别,他们的家世也能说是门当户对,两人之间的相
处也没什么障碍,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沈睿还无法完全接受对方的一切。
沈睿毕竟是个异性恋。在霍清州之前,他从未想过接受一个男人,甚至与这个男人产生任何亲密接触。因此,同居三个
月以来,两人最多就是偶尔亲吻,偶尔拥抱,未曾有过更出格的肢体接触。
霍清州似乎也想让他早点适应彼此的肢体接触,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让两人的身体彼此碰触,并非是爱抚,只是类似手臂
相触一类纯粹的身体亲腻。
沈睿对此一开始是不知所措的,甚至会浑身僵硬,后来渐渐习惯以后,知道对方的亲近举动并不带有情欲,反倒把霍清
州当成了近似宠物的存在,对于较为亲腻的肢体碰触也感到释然,当然这点霍清州并不知道。
只是,毕竟已经过了三个月。
沈睿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几段恋情,不由得微微蹙眉。他不知道自己的手脚算不算快,只是过去同女性交往时,最慢也是
交往一个月后便发生性关系……如今与霍清州交往,他无形中成了被动的一方,虽然对两人间的交往进度颇感怪异,却
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沈睿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无法真正接受同性间的肉体欢愉,所以霍清州才不曾逼迫自己,然而,彼此都是男人,沈睿自然
也很清楚霍清州的压抑挣扎──只是清楚归清楚,他仍旧无法就此说服自己毫无保留地接受对方。
霍清州在挣扎,他又何尝不是?
若是真的踏过那条横亘彼此的界线,他必然无法回头。若说人生是在后悔中度过,他还不明白自己将会因为踏过那条线
而抱持憾恨,抑或是懊悔自己的止步不前。
于是,他犹豫了。这一犹豫,便是三个月过去。霍清州没有逼他,他也不曾谈及此事。两人的交往依旧顺利,只是除了
偶尔亲腻外,没有半分实质进展。
「今天加班很累吗?」霍清州一边吃面一边有些含糊地问道。
沈睿笑了笑:「还好,幸亏有同事留下来帮忙。」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并未望着对方。尽管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心虚,他仍然不打算告诉霍清州,今天留下来跟他一起加班
的同事正是单静芳。
单静芳是个爽朗大方的女子,极为容易相处,作为同事是个理想的存在。之所以没有向霍清州坦承,最主要的原因正是
因为单静芳的长相与沈睿逝去的亡妻相当神似。
沈睿对单静芳不曾产生男女之情,只是望着对方时,总会恍惚地想起自己的妻子,并无意识地在心中将两者做出比较。
虽然这两名女性的长相颇有相似之处,但神情却是大不相同;已逝的韩新亭不同于单静芳那种还带着些许娇气的大方气
质,性格虽可用淡然形容,却是那种无分男女的大气从容,笑起来的时候也不似单静芳开朗,反倒总是勾着唇似笑非笑
的模样。
她们之间的相异处如此众多,沈睿自然不会混淆,只是望着那张秀气容颜时,打从心底生出的怀念却依旧无法遏止。
「很累的话,明天就不要出门了,我自己去也可以。」霍清州放下筷子,有些担忧地道。
眼见男人皱起一双剑眉,沈睿微怔,复而回过神来:「没关系,我没有那么疲惫。再说,明天只是出去聚餐而已,不是
吗?」
霍清州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郁郁道:「是没错,但我真的不想勉强你。明天不过是我弟弟找我吃饭……」
「你不想让我见你的家人?」沈睿问的平静。
「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冒犯。」霍清州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我弟弟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讲话很直接,也因此得罪过
一些人。」
「无妨,我不会介意的。」
沈睿微微一笑,突然想起前几日,霍清州询问他愿不愿意见他弟弟一面时,神色中完全无法掩饰的局促及尴尬。霍清州
向来从容,纵使不快也甚少失态,那次是少数几次霍清州流露出脆弱一面的时候,连讲话都有些吞吞吐吐,窘迫的姿态
几乎有些可怜。
沈睿却是很干脆地应允了,时至今日,他还记得自己一口答应时,霍清州眸中交杂着惊讶及喜悦,甚至笑得眼睛都微微
眯起。对男人而言,情人答应与对方的亲人见面无疑是交往过程中的一大进展,霍清州的愉悦他也能够理解,因此无论
如何都不想扫兴。
霍清州不太常笑,更多的时候都是神情温柔,却不把情绪表露出来。如果只是吃一顿饭就能让对方得到如此显着的快乐
,他何乐而不为?
「那……你快去休息吧,碗筷我自己洗就好了。」霍清州轻声道。
沈睿笑着应了一声,缓缓往对方靠过去,在男人还残留洗发精淡淡香气的发上印下一吻,低声道:「晚安。」
霍清州低头垂眸,有些干涩地道了声晚安,只是两边耳朵却变得红通通的,似乎灼热不已。
沈睿起身,并没有往男人那边多看一眼。他很清楚,对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实际上却是害羞了;明明接吻的时候毫不
羞赧,然而一旦沈睿主动,就算只是碰触对方手指,也能让那实际上应该是身经百战的人面红耳赤。
三十岁的男人露出这种姿态,总让沈睿一边感到怜爱的同时一边更想要欺负对方,尽管这个念头从来就只是空想,以沈
睿的性格也不可能真的对男人做出什么,然而想想还是很有趣。
第二天是假日,沈睿睡到上午十点左右才清醒,梳洗过后换下睡衣,便下楼准备出门。
霍清州早已等在客厅,见他下楼,笑着道:「早安。」
「早安。」沈睿在对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报纸展开阅读,目光却被对方的衣着吸引了过去。
相较于平日工作时的西装革履或是居家的T-shirt休闲裤,霍清州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亚麻衬衫,最上头两颗钮扣随
兴地松着,露出了略显苍白的颈项及锁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挺直的鼻梁上竟然挂着一副眼镜,镜框是造型纤细
的金属材质,使得男人本就英俊的容颜平添几分斯文。
「怎么了?」霍清州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疑惑地望了过来。
「我记得你没有近视。」
「的确没有。」霍清州弯了弯唇,「只是为了修饰气质罢了。」
沈睿又饶有兴味望了几眼,才收回视线,专心地阅读报纸。
时近中午,两人才起身出门,由霍清州驾车,前往预定的餐厅与霍清州的弟弟碰面。沈睿先前由对方口中得知,霍清宇
今年才二十五岁,刚从国外某大学拿到管理学硕士学位,霍家上下都对这个年纪最幼的么子十分疼爱。
然而见到对方时,他毕竟还是吃了一惊。霍清宇的长相并不是他推测的模样,跟霍清州也不太相似,二十五岁的男人却
长着一张娃娃脸,身形修长清瘦,染成浅色的短发末端不驯地翘起,再加上一双澄澈的猫一般的琥珀色双眼,倒予人一
种遇见大型猫科动物的错觉。
「二哥。」外表貌似少年的青年乖乖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