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者【下】————红河
红河  发于:2009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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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夜色已沉,街道上也没什么行人,艾伦则是在骑马赶往兰迪别墅寻找克劳狄的路上。因为赶路太急,他选择走通往别墅后门的一条快捷方式,在离后门百米左右时看见一辆马车正徐徐向外走。那时他以为是客人离宴归家,并未太过在意。
当他与马车擦肩而过时,也许真的就那么凑巧,一阵强风恰好吹过,带起了遮住车窗的帷幔。他并未有意朝里窥视,偏偏眼角不小心就瞟见了。
车里端坐在离他较远位置的人,长长帽纱遮住脸,只能依稀感到是个女人。而坐在靠他这一方向的男人,因为只是一瞥而过,他并没有看清楚,只觉得有一点眼熟,但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随后他进入兰迪别墅,发现当天的女主角美琳并不在席,负责服侍她的下人说因为她身体疲倦所以早早休息。那时他所隐约意识到的不对劲只有一丝一缕,还不足以成型。
直到昨天在军队遇见了现任平民军的领导人之一,马汀,才想起当夜捕捉到的侧脸,就是这个人。他记得马汀在归属罗马军团之前曾与文森特一齐,这才想到对文森特问起这件事。
一个是平民军人,一个是元老家的女儿,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又怎么会在深夜秘密结伴出行?
文森特听闻后也暗暗吃了一惊。如果真与马汀扯上关联,那事情可能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虽然他与马汀结识时间不算短,但他从未认真去了解过这个人,就如同马汀永远也无法了解他一样。他们只是作为同伴一道谋事而已,剩下的,例如马汀为什么对他如此忠心,以及他早就察觉到的马汀对克劳狄所暗藏的敌意,他向来不愿细想。
因为他自信,就算马汀真的在肚子里暗打文章也碰不到他一根寒毛,至于克劳狄那边,他自然也有把握能全全挡住。但若是马汀换了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做出某些同样令人猜测不出意图的事,那么要担心的就不止是两人自身的问题。
以他目前对马汀所具有的了解,他知道马汀是个真正从骨子里阴险并且残暴的男人。马汀不喜欢也不在意任何东西,他可以在竞技场里为争夺一件兵器而将别人杀死,再把那件好不容易夺来的兵器插进对方身体作为陪葬。
在克劳狄之前,文森特从未想过信任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马汀。然而这件事若真与马汀有关,那么其为什么要动这些手脚,就确实值得好好想一想。
自从奥斯汀的事件发生后,模糊之中他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萦绕不去。
奥斯汀纵然恨他入骨,却是凭什么能在那般重创后改头换面,甚至顺利进入格古拉家族,更大胆妄为做出那些事?在某些方面来看,奥斯汀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能够幸运并且厉害到这种地步的疯子却实在少见。

他觉得有疑点,只是以目前的线索,他找不出疑点究竟在哪儿,甚至于一切自然得像是他在自寻烦恼,令他几乎反感自己这生来就超常的敏锐直觉。
但是现在,马汀……
他不会直接去找马汀摊牌,他要花更多时间来查清个中原由,至于当前,他则要和自己打一个赌。虽然可能有点冒险,但并非完全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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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皇殿,此刻正聚集了许多由克劳狄连夜发诏宣来的元老及官员们。他们整整齐齐站在大殿下,疑惑的目光均望着殿上容的两位皇帝。
最让他们感到疑惑的事不外乎两件:第一,按照惯例,非任特殊职位的女性并无上殿议事的资格,而兰迪的女儿美琳此刻却与她父亲并肩站在人群第一排。
难道准备宣告立她为妃了?人们如是猜想。
而另一件,则是因为恺撒今天的穿著,颀长黑衣洒脱不羁,脚下短靴锃然,赫然是上战场时的装扮,甚至腰间的长剑也配备,黑色剑柄闪着妖异的光芒。
众人猜疑种种,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克劳狄看着殿下满脸疑惑的朝臣们,其实他也一样,不解文森特突然要求召开这个特别会议,甚至把美琳也召来究竟是想做些什么。但文森特一再声明这是非常重要的事,那他于情于理都该照做。
见人们差不多来齐,克劳狄挥手阻断他们低低的议论,正声道:「今天叫大家来,是因为恺撒有事要告知。」
简短起头后,目光调向身旁的文森特,但见他的侧面冷峻如霜,透射出一股诡秘。克劳狄不禁感到困扰,虽然他与文森特在某种意义上已形同一人,但很多时候,他还是完全猜不出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又是不是在策划着什么。
只能但愿他别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才好。
在众人的缄默与注视中,文森特慢慢起身向殿下走去,最后停在了惊愕的兰迪与美琳面前。
美琳确实是个美人,今天她略微施了淡妆,再配上她所特地穿着的水红色圆袖长裙,直若粉雕玉琢的公主一般。
然而文森特并看不进眼里,他直直盯着美琳,表情冰冷。虽然沉默,却比厉声怒骂更要可怕百倍。美琳不知自己怎会惹来恺撒的怒气,又惊又奇,只得维持原样站着,而原本高仰的头颅却已不知怎的垂了下去。
而文森特的异状,除了与他面对面的美琳,旁人都完全无从察觉,只是讶异恺撒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皇帝的女人猛瞧,皇帝竟也不闻不问。
文森特看着美琳胆怯的模样,他很清楚,当一个人心虚时胆子就往往特别的小,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他收回投掷在美琳身上的视线,再度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眼神,业已回复了之前的波澜不兴。他开始踱步,在前排的元老们身前一个个沿着走过,走到一半时他慢慢开口:「诸位都是当政多年的元老,对于帝国法制也理应了解的比我多吧?」
元老们同时一怔,不解地相互对视。很快,元老中站出一位代表,即是曾在克劳狄初称帝时提及关于其『帝国之刃』军团安置问题的军贵,阿尔伯特,上前恭敬答道:「我们熟知法律是为了更好处理罗马的各项案例,以求做到公正,不敢说超过恺撒陛下于帝国法制的了解。」

言简意赅一番话,既凸显了元老院特有的职权,又不失分寸维护了文森特身为恺撒的威严,可见这位阿尔伯特确不是简单角色。他这样说正稳合了在殿所有人的心意,于是再无人出声接续。
文森特微微颔首,眼光一转,意味深长地望着面前众人,忽然问:「那么,在帝国的法制中有没有规定这样一条,如果有人恶意欺骗当今帝王,应当判处什么惩罚?」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均露出迷惑的神色。只有美琳,千娇百媚的身姿却以旁人不可见的幅度轻微一震,脊背僵硬,低垂的头颅垂得更低,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似乎生怕引起谁的注意。
人们的目光不自觉又转向阿尔伯特,只见他也稍稍愣了一阵,随即严肃回答:「欺骗皇帝就等于欺骗整个帝国,当判死罪,而且是最残酷的死刑。」
美琳的身体再次一震。
文森特点头,脚步转向来时的位置,停在美琳面前,淡淡地问:「美琳。你和陛下共度一夜并且欢爱之事,确确实实是真的吗?」
此话一出,不止美琳,连同在场所有人统统怔住,包括始终不发一言的克劳狄。他凝视着文森特挺拔而自信的背影,虽然困惑难解,但还是理智地选择了客观看下去。
美琳木愣数秒,才忙不迭答道:「当、当然是真的。恺撒陛下,您真会开玩笑。」
「玩笑?」文森特抓住她的字尾,别有深意地反复咀嚼两回。美琳不禁后颈发冷,仿佛被一柄冰冷的利剑抵在上面。
「那么你肚子里有陛下孩子的事,也是真的了?」看够了她隐隐泄露的惊惶,文森特再度淡淡发问。
众人越发迷惑重重。
美琳的脑袋越埋越低,虽然没与文森特直视,却每分每秒感觉到,他眼中透彻犀利的光芒,就环绕于她周身,无处不在。
她的呼吸有些紧促,咬着牙坚定地说:「是的,恺撒。千真万确。」
文森特眉梢一挑,原本还淡如清风的声音陡然冷酷无比。
「看着我的眼睛,美琳。」
美琳又惊又怕,恨不能立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但恺撒的命令又有谁敢违抗?她只得一寸一寸缓慢抬头。视线相触,仿佛被深藏于那双灰眸中的锋刃划过一刀,她的心猛地一沉,几乎瘫软地上。

文森特却在此时显露出他并不多见的仁慈,微微牵起嘴角,尽管看来还是如此的冷若冰霜。
「回答我。你真的怀着陛下的孩子吗?」他问。
有那么一瞬间,美琳几乎想要掩面而逃,却有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将她支撑住。虽然她已恐惧得骨头里都在颤抖,但仍握紧双拳,用微弱却坚持的语调回答:「是、是的。我肚子里,怀着陛下的孩子。」
尽管她表面上如此坚强,然而文森特的洞察力何其敏锐,即便只是对方眼皮下的细小动作,在他面前照旧无处遁逃。
女人啊,你既有勇气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却没有勇气把它完美的继续下去,实在是,可惜……
他遗憾似的喔了一声,毫无预警地,突然抽出腰间长剑,剑尖指向美琳因呼吸急促而起伏剧烈的小腹。
所有人大惊失色,殿中零落地响起错愕的抽气声。一直不动声色的克劳狄也不由为之色变,但仍稳坐不动。他相信文森特不会毫无理由行事,所以,他还得继续静观下去。
然而作为美琳的父亲,兰迪尽管惧怕文森特,仍壮着胆子急急喊道:「恺撒,您这是做什么?您高高在上,何必和一个女人过不去?」
文森特略撇过脸,丢去极具警告意味的一瞥。接收到这一瞥的兰迪不禁脚底一阵酸软,纵然心头百般愤怒也不敢再度上前。他只能紧紧盯着恺撒手里的剑,生怕再朝前一点,就会毁了他女儿的性命,以及家族的大好未来。
「恺、恺撒……」
即使美琳再镇静,此刻也禁不住浑身剧颤。她知道,虽然恺撒的表情云淡风轻,但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手里,却牢牢掌握着她的生命,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美琳。」文森特冷冷道,「我从不对女人动手。但我希望你明白,作为恺撒,我不止要保护罗马疆土,更要全权为陛下为罗马着想。我不能放任败坏皇族血统的丑事发生。」
话语间,长剑尖端已在不觉中缓缓触紧,美琳惊恐的双眼瞪得通圆,被逼得步步后退。
「恺撒……陛下?……」
文森特唇边,飘上一抹笃定而危险的微笑。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令美琳眼中蒙上火热的水意。
「美琳。我不会让你带着别人的孩子进宫,然后顶着皇子的名义生下这个野种……」
大殿之中再度响起阵阵强烈的抽气,煞是刺耳,气氛变得相当诡异。
「如果你非要这样损害帝国的尊严与国体,我只好现在就把你肚子剖开,掏出里面的孩子。若你不幸身亡,我可以一命抵一命。」他极其自然地说着,好似无奈的眼神瞥着已冷汗如同雨下的美琳,长长叹息一声。
「你要知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我是为了罗马为了陛下着想。你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不该犯下这样的滔天大错,用别人的孩子来……」
「不!」美琳突然捧脸大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无助的泪水在美丽的面容上疯狂奔流,「我没有!我怎么敢做这种事?我绝没有……」
她的过激反应令众人诧异不已,惟独除了文森特。他眼中的光芒隐隐变了,却仍莫可奈何的语气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不信你。我知道其实你有别的情人,只是我找不出证据,那就只能……」
「不!不!不!」
美琳连连惊呼,拼命摇头,精心整编的长发也受不住地松动了。她揪紧衣领,哀号般哭诉,「恺撒,您怎能这样冤枉我?我就是再大胆也不敢……」
「不必多说。」文森特的耐性仿佛已消耗殆尽,冷漠地一挥手,「如果不是为了陛下我也不会与你过不去。要怪只怪你自己不知廉耻,与外人勾搭却怀着他的孩子来欺骗陛下。」
「我没有!」美琳几近绝望的目光中,逐渐涌上某种失去控制的疯狂,尖锐叫道,「我根本没有孩子!哪来和别人勾搭?我没有!——」
话语一出,殿中的气氛乍然剧变。众人目露极度的惊诧,包括兰迪,统统不可置信地瞪着跪在恺撒面前的美琳,原本在脑中徘徊的猜疑,却已换了一种角度。
惟有文森特仍面不改色,冷哼道:「喔?这可有趣了。怀孕是你自己的事,你都不清楚吗?反反复复是什么意思?你的孩子……」
「没有没有没有!」美琳脱了弦似的脑袋不停摇摆,「我根本还是处女之身,到哪儿变出一个孩子?!」
大殿,立时陷入一片沉蔼般的死寂,静若无人。而端坐殿上的克劳狄,始终只用看不透颜色的眼瞳审视着声色俱激的美琳,不知在思量什么。
对于这样的结果,其实文森特也有些意外。他轻轻蹙眉,揣测的目光绕着美琳打转,沉吟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之前你在陛下寝宫床上,可是留下了确凿的欢爱证据。」
美琳重重抽噎几声,凄楚地说:「那是,我割破脚腕留下的血……」
「喔?」文森特的眉头蹙得更紧,「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人唆使你?」
美琳身子一颤:「不,没有人唆使。是我……」她咬咬唇,眼中浮上一丝隐忍的惧意,「是我爱慕陛下,所以想出这样的办法,希望借此留在陛下身边。」
「你有这么大胆子?」文森特不信地厉声道,「我要听实话。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令人意外地,美琳此时却异常坚决,一口咬定全是她自己的主意,任是逼得再凌厉也逼不出其它。
文森特心中叹息,看来,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极限。
他原以为美琳之所以冒险是因为爱人,但她却坚决否认了,最终逼出这样的事实,可算是错有错招。只是,既然不是为了爱情,一个女人又怎能做到如此替他人守口如瓶?或者有另一种可能性,她在害怕?
那么,她在害怕些什么?……
虽然事情已无法再深根究底,但不论如何,最主要的目的他还是达到了。而且这结果,显然比他想象中还要稍微好那么一点。
文森特将剑插回鞘中,肃然道:「你说你是处女之身,我们又要怎么相信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美琳,此刻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一丝畏惧或退缩,她思索片刻,攸地俯首磕地,凝重而庄严地说:「恳请恺撒将我送到维斯塔神庙。作为对我无知行为的惩罚,我愿为神庙奉上一生,女灶神将会检验我所言是否属实。」(注:维斯塔神庙,即女灶神神庙,被选中侍奉这位地中海女神的女祭司通常出身贵族,并须以贞女的身份在此任职30年。)
文森特深沉地扫她一眼,转身朝克劳狄看去。克劳狄依旧不露声色,默然点头。
虽然被欺骗是件令人可恼的事,但他还没小心眼到与女子计较,何况目前他所在意的也并不是这些。他的目光追随着自始至终掌控全局的文森特,眸中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华。
接收到他的首肯,文森特望回美琳,正声下令:「贞女通常在6至10岁间加入祭司行列,以你的年纪似乎稍大了些。不过,为了检验你的言行,从今天起,将特别任命你在维斯塔神庙中担任祭司,终此一生。」
这已是万盼不到的最大仁慈。
美琳不胜感恩,连连叩首。不必再说谎,她亦一身轻松。事情演变至此不是她的错,但既然功败,只求安然身退。
而被恺撒特意召来作为此次见证的众人们,早已为这一连串的变故呆怔当场,一点疑问也发不出,只能愣愣望着恺撒朝殿上皇位走去的背影。
前一天还意兴风发的兰迪,直到此时才陡觉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地上。他木讷转头,呆呆瞪着因为复杂愧疚而不敢回视的美琳,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儿。
他曾以为即将唾手可得的荣誉与至高地位,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一阵龙卷风刮过,啪嚓一声,化成粉末。
 
波斯王子
夜色下的花园,各色珍花奇草已早早入眠,偶有不肯歇息的仍兀自绽放着清香,诱人驻足。
与花园遥遥相望的寝宫之中,却仍是烛火亮盏,满室旖旎缭绕,散发着曼妙的甜蜜气息。只是这迷人的气息已在渐渐淡化,残留在空气里的,也不过剩下尚未平喘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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