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余波 下——吹不散眉弯
吹不散眉弯  发于:2011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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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过犯自己心里有数!把左臂的袖子挽上,该打多少你自己来!”

云儿道一声“是”,伸手一把将眼泪抹干,自己将衣袖捋到肩头,露出白生生嫩藕一般的左臂,右手接过荆圈便向臂

上抽下。

雒纬本想无论多少责罚自己替妻子领受,想来两位师长都是男人,女孩儿家当众受责总是不雅,自己也就好出头替妻

子认下——万没想到陈湘竟让她自己打!眼看着每抽一下那玉藕般的手臂上就添两道鲜红的鞭痕,云儿悔恨至深,虽

然疼得浑身乱颤,仍是下了狠手往下打,仿佛打得不是自己一样!

那红白相间的玉臂越来越艳丽,雒纬却看了一会儿就透不过气来,扑到陈湘跟前叩头道:“先生,先生,云儿只是心

直口快,都怪纬儿料事不周,没有做好防范——云儿她知道错了,您饶了她吧!剩下的责罚我来领!求先生开恩!”

陈湘淡淡道:“死的是她的父亲,我何必不饶她?只看她自己能否饶过自己。”说着向舍利拜了三拜,起身自去。顾

峋风叹了口气,也跟着他出门。

云儿心中一寒,素知义父忠于父亲,为了他可以舍弃一切,这一回自己累得父亲身死,显然是伤透了义父的心。雒纬

见两位师长都走了,爱妻兀自不放过自己,冷着脸一鞭接一鞭的抽下,终于看不过眼,知道劝她也无用,挽起袖子将

手臂覆在她臂上。

云儿心中又悔又怕——悔的是自己鲁莽,怕的是一向温文尔雅的义父居然言语如冰,看来是真的恼了自己——顾峋风

心肠软,所以她在师父面前尽可以撒娇任性,有了事还能混过去;义父素来不爱生气,她心里可就没底了!何况这一

回自己累死生父,祸也闯得实在太大——也罢,反正你们谁都不管我,我索性打死自己罢了!

云儿少年失怙,从八岁就离开了家,性子素来倔强,心底越牺惶无助,一鞭一鞭越发下得狠——直到一鞭抽下自己却

没觉得疼,才看到另一只手臂挡在上头,抬起头看到丈夫心疼回护的神情,想起毕竟还有丈夫全心疼爱,这委屈劲儿

一下子上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雒纬揽住了妻子肩头,柔声道:“你觉得还该打多少,尽管接着打吧。”云儿听得丈夫如此体贴,扑在他怀里放声大

哭。雒纬拍着她背心轻轻抚慰,却不再言语,由得她尽情发泄。

好半晌云儿止住悲声,抽噎道:“师哥,我这一回——我不孝之极,你,你还要我么?”雒纬道:“我答应过上人,

一辈子全心全意疼惜你,爱护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有事一起扛,有过一起担!”

云儿点了点头,道:“可是,我义父和师父真的生气了——你不知道我师父,平时嘻嘻哈哈的,真遇上正事,他眼里

可不揉沙子!我义父就更是,连我师父都从不违拗他的——说来我也是罪有应得!别说旁人,自己也难以原谅自己!

云儿说着,将左臂抬了抬,自己挥鞭又抽了下去。雒纬也不拦阻,只是一抬手又将她遮在下头。云儿道:“师哥,我

知道你对我好。可这次,你还是别拦着了——义父动了真气,我是一定要受重罚的。没有一百鞭,这件事怎么也过不

去。”

雒纬见她脸色惨淡,揽住她道:“好,一百鞭就一百鞭——咱俩一人五十!”说着从地上另取一根荆条,也将两头一

折握在手里,便向自己左臂击下。

云儿怔怔看着丈夫,叫道:“师哥!”。雒纬也不言语,只是一五一十的挥鞭打向自己。云儿一咬牙,也开始挥鞭自

责。雒纬鞭子下得飞快,直至五十下打完,喝道:“住手吧——你比我打得早,早超过五十了。”

云儿也分不清臂上和心里哪个更疼,噎声道:“师哥,我以后都听你话,再也不胡闹了。”雒纬点头一笑,道:“没

关系,你喜欢怎样便怎样——我是你丈夫,有什么事我都替你承当。”

云儿眼中泪水长流,倚在他怀里道:“我以后一定好好的,一定好好的。”雒纬抱着她一起跪了半晌,看看爱妻神情

萎顿,扶住她道:“你再撑一会儿,我去看看陈先生和顾师叔他们。”

云儿点了点头,跪直了身子。雒纬起身出来,想想陈先生冷面冷心,还是先去找顾师叔讨个主意——哪知出去转了一

圈却找不见人,遇到哥哥一问才知,顾师叔是去联络附近寺院僧众,好为圆兴上人作一场法事。

(十八)

这几日一直是陈湘和上人几名弟子轮番念佛诵持,助亡魂往生西方极乐。雒纬虽不是特别明白,不过朝廷密使的身份

在此,出去吩咐一番,很快有熟知当地风俗的人选帮他联络几位高僧,准备水陆道场,为上人做满七七四十九日法事

到晚上诸事安排好了,雒纬才悄悄跟顾峋风求情——说云儿自责百鞭,至今仍在长跪请罪,没有义父的话不敢起来,

请他劝劝陈先生。

顾峋风捞起他手臂,将袖子往上一捋,指着他臂上鞭痕道:“这一百鞭是她捱的,还是你捱的?”雒纬低下头,歉然

道:“什么也瞒不过师叔——我说替她担一半,云儿却不肯——我这里是五十鞭,她捱了绝不下八十鞭——不信师叔

可以去验伤!”

顾峋风道:“这丫头自幼就仗着小聪明任性胡闹,我知道你一向护着她,无可无不可的我也不愿意跟她计较,可这回

累得上人身死,可把陈湘伤心坏了——你没见他前几天?不吃不喝一跪就是一天!这两天开始念经持咒才好了些——

云儿这死丫头才跪了多久?也该让她受点教训!让她跪着去,定了更再让她起来。”

雒纬不敢多言,只能转去安慰妻子。云儿听说了叹道:“我义父他,唉,他从十几岁就跟着我爹爹,这世上没有人比

他们两个感情更深厚——义父的性子外冷内热,我爹爹这一死,我就怕他为难他自己——他果然是这样!”

陈湘每日跟着诸位高僧念经持咒,倒平静了好些。顾峋风让人飞鸽传书江南,说知圆兴上人身故诸事,这几个月暂不

回去,让顾七告知诸弟子不必担心。

直至七七四十九日法事做完;顾峋风有意让陈湘散散心,加上皇甫骏本好冶游,初次南来至此,正好趁机好好看一看

岭南风光,到各处山水古迹走一走以广见闻。

陈湘虽话少了些,日常登山临水倒也尽量配合大家,只是脾胃虚弱,经常吃不下东西,若是强吃往往吃完了就吐——

开始大家只当他哀上人之死吃不下饭;可是做法事这两个月每日念经茹素毫无异样,如今虽离了广州,几人又不缺钱

,走到哪里食宿都是最精洁雅致的地方,没想到他还是水土不服。

皇甫骏爱开玩笑,这日看到陈湘半天连小半碗饭也没吃下就说饱了,禁不住看着顾峋风道:“上午才在河上多久,陈

湘不是晕船吧?这要是云儿,一定是有喜了——你说你怎么把陈湘也搞成这样呢?”

阿衡推了他一把道:“先生伤心之际,谁像你没心没肺的!”顾峋风一路挂心四人安全,诸事操持忙碌,此刻眼瞅着

陈湘这两个月瘦了十几斤,整个人皮包骨头一般,越觉心疼不已,遂道:“你别胡说八道了——陈湘精神不济,我们

先回去了,你和阿衡继续去逛吧。”

两人回到客栈,顾峋风端了碗汤给陈湘拿进去,问道:“怎么了,从到岛上开始,你胃口好像一直不好?”陈湘低下

头道:“我素有苦夏的毛病,这边潮湿闷热得跟咱们那夏天似的,所以吃不下东西。”

顾峋风道:“这汤挺鲜的,你好歹吃一碗。晚上我让厨下做些健脾开胃的小菜。”陈湘点了点头,接过碗勉强喝了两

口便放下。在顾峋风劝说下终于把一碗汤喝了,没多久便一阵恶心,冲向后院又吐了出来。

顾峋风每日和厨子商量,变着花样给陈湘弄些酸甜香辣、刺激食欲的菜品——陈湘也不是不吃,可是再可口的东西也

不过吃两口,多了便恶心要吐——他见顾峋风担心,吐完了回来接着再吃,吃了又再吐——几乎每顿饭都吃得眼泪汪

汪。

顾峋风也略通医术,探着他脾胃二经并无大碍。看陈湘言行也无异,只是如此水土不服,他实在心疼不过,于是调了

赵龙赵虎来保护皇甫骏二人,辞别众人先带了陈湘回江南。

顾七听说二人回来,将徐州银楼的事委给魏义雄和当地一位大朝奉负责,也就赶了过来——反正徐州银楼开张数月,

各种关系也基本理顺了。见陈湘骨瘦如柴,顾七也吓了一跳,好生慰问了一番!范臻和梁成学也将回春堂和义学这几

个月的事务禀告顾峋风——各处都井井有条,请二人放心。

顾峋风因陈湘身体缠绵不愈,原本无心跟顾七欢好。陈湘却念着二人分别数月,而且自圆兴上人坐化自己身体不好,

夫君三个月来一直禁欲,未免觉得对他不住——便只说自己需要清静,无论如何赶了他去顾七房里住。

顾七呆了几天,杭州回春堂又有变故——郑嵘说其余三名师兄弟联合起来跟他为难,气得不想干了,派人来请先生出

马——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上次因陈湘未归,范臻去信劝解几位师兄弟少安毋躁;如今听说陈顾二人从南边回来,郑

嵘不肯再耽搁,执意要交卸了堂主之职。

顾峋风兄弟问清了是人事变故而非医治之事,也就不烦扰陈湘,由顾七出马去解决。这几天陈湘的厌食症似乎好了些

,听说《唐诗三百》等入门课已教完,等着阿衡讲五经,他每日还去义学代课半个时辰。

顾峋风见陈湘精神好多了,心头也是一宽。哪知午后接了陈湘回来,随口跟他说了顾七去杭州的事,陈湘眉头一紧,

道:“嵘儿这书呆子果然不会管人!”两人说了回儿话,晚饭时陈湘没吃几口,却又一次吐了出来!

(十九)

顾峋风吓了一跳,服侍他漱了口道:“陈湘,你这究竟是怎么了?”陈湘苦笑一声,道:“看来真是落下毛病了。”

顾峋风愁得没办法,道:“这是什么鬼毛病啊?在外边水土不服,怎么回家来了还这样?老吃不下东西,铁打的人也

受不住啊!”

陈湘道:“你也别太担心——想来在南边吃素斋习惯了,这些荤腥之物肠胃不受,大不了以后改吃长素就好。”顾峋

风叹了口气道:“那岂不苦了你。”陈湘道:“这有什么?要想不杀生,最究竟的做法就是吃素,正好趁着这机缘断

了荤腥,岂不更好?”

顾峋风道:“可你身体本来就虚弱,一味吃素不是更调养不过来?我觉得你这厌食症跟荤素也没多大关系——这几天

中午你都在义学里跟小梁小廷他们一处吃东西,菜里不是一样有肉,你不也吃得挺好——我看你这个是心病!”

陈湘一呆,道:“心病?”

顾峋风越想越有道理,道:“你看啊,你是从到了大智岛上跟着上人开始吃素,后来上人坐化,你伤心得一连几天不

想吃东西,回广州的船上就开始晕船,从那时候开始吃了就吐的——可你在咱们去大智岛的海船上就没这毛病,可见

并不是晕船!在广州做法事那两个月一直吃素也没事;从做完法事在岭南四处游玩你就又开始厌食——回到家这几天

本来没事了,可今天阿七一走你又不行了——这大冬天的可不是苦夏吧?陈湘,你心底是不是有什么事觉得害怕?”

陈湘沉吟道:“我心里有什么惧怕的事?我就有什么事你也都给我解决了,还能有什么事?”顾峋风道:“说的是啊

,你有什么事咱们不能商量着解决呢?你看你吃素的时候就不至于厌食,不过心情好的时候像这几天不吃素也没事。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陈湘道:“算了,从明儿开始我还是吃素吧——我本来也不喜荤腥油腻,再怎么也比吃进去就吐

强。”顾峋风无奈之下只好答应,苦笑道:“看来你天生就是佛门中人。”

当晚二人依旧分床而居——顾峋风因圆兴上人亡故,这几个月体贴陈湘心意,一直克制着自己欲望并不碰他。如今虽

回到家里,看他病歪歪的没兴致,顾峋风前两天又跟顾七干柴烈火尽了兴,也就并不扰他。

翌日陈湘依旧去义学代课,在学里吃了午饭才回来。晚饭时顾峋风特地吩咐厨子做了精致素斋,自己陪他一块儿吃。

吃的时候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还好,没过一刻钟却又一阵恶心吐了出来。

顾峋风扶着他坐下,捏着他瘦削的肩头,禁不住眉头紧皱,道:“这可怎么好?怎么吃素斋也不行了?你看看你瘦成

什么样了?这要老这么着,你的身体不全毁了?”陈湘吁了口气,倚在他臂弯里道:“峋风,你别太担心,我中午在

义学里好歹还吃了一顿呢!”

顾峋风道:“在义学里吃就没事,跟我一起吃就不行——可见跟荤素并没有关系!陈湘,咱们也算老夫老妻了,我也

不会跟你拈酸吃醋——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因为上人身故,你心底里有些后悔这些年没有陪在他身边?你是不是因为

心底有罪孽感,所以才会这样,这样子伤害自己?”

陈湘身子一颤,默然半晌,闭上双眼道:“你说得不错,上人这么多年飘泊海外,我哪怕每年去看他一回,也不至于

让他一个人,我,我,”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难出,泪水直滚了下来。

顾峋风道:“你是因为我才发誓不再见上人的——你恨我么?”陈湘连忙摇头道:“不,峋风,你对我很好,你一直

对我很好!”顾峋风道:“我对你很好,你不能恨我,所以,你恨你自己——陈湘,你心底里恨你自己,这话你又没

法说出口,所以,你才会自虐自伤,得了厌食症,是不是?”

陈湘一阵茫然,道:“我,我自虐自伤?”顾峋风道:“陈湘,你觉得对不住上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可你不

能这样毁自己的身体啊——你才三十来岁,你想活活饿死自己给上人陪葬么?”

陈湘看见夫君担心焦灼的神情,急道:“我没有,我没有这么想!峋风,我要是欺瞒你,让我天打雷劈!”顾峋风一

把捂住他的嘴道:“你胡说什么?我没说你欺瞒我!陈湘,我想这个心思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心底的罪孽感才

没个出口,搞成了厌食症!要不然就跟七叔公去世时一样,直接让我打你一顿不就完了?”

陈湘看着他半晌,道:“峋风,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七叔公去世时,我可以坦然告诉你我的负罪感,让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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